第27章 Chapter27

Chapter 27

Chapter 27

27.1

當顧世鋆說:“當年的事,我有話想要對你說。”

溫昕有點恍惚。

這句話,剛剛重逢的時候,顧世鋆也對她說過。

那時候他們坐在露天的天臺餐廳裏,顧世鋆神色認真,溫昕只需一眼,便猜到了他要說什麽:

他想要挽回她。

他從重逢起,就想要挽回她了。

而那時候,她不動聲色地拒絕了他。

舊情人多年未見,久別重逢,溫昕有萬千思緒湧上心頭,一時間剪不斷,理還亂,自己的心思自己都未能理清,不能輕易接受顧世鋆的剖白。

但是現在,溫昕沉默着沒有說話,便是默許了:

她願意聽一聽,他要怎樣說。

車子在民宿面前停下,熄火,車裏自動地亮起了燈,将兩個人的情形照亮。

溫昕微微地側過身去,認真地注視顧世鋆,然而顧世鋆在她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卻有些局促地轉開了頭去。

“那個,”顧世鋆咳嗽一聲,似是有些懊惱,“好像把話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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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昕一怔,顧世鋆有些後悔地揉揉鼻子:“這場合不好……而且我們還沒有吃晚飯。我們先進去吃飯吧?”

從紙折的玫瑰,到吉鄉的民宿,顧世鋆顯然為跨年夜這一晚上做了很久的規劃。

當這規劃被車上突如其來的話題打破,顧世鋆有些孩子氣的喪氣和別扭。溫昕“哧”的一聲笑出聲來。

“怎麽,”她說,忍俊不禁,“OCD呀,一定要按照計劃走?”

顧世鋆抿抿嘴唇:“民宿的晚飯,我布置了很久。”

“好好好,”溫昕笑得更暢快了,“那我們進去吃飯吧。”

提起“鄉郊的牧場”,一些人會有“髒亂差”的刻板印象,溫昕對于吉鄉的印象也還停留在質樸的農家樂。

所以,當她踏上鋪設得幹淨整齊的青石板路,沿着做成螢火蟲形狀的小夜燈一路來到裝修很考究的小屋面前,确實有一絲驚訝。

“這是Bnb的民宿嗎?”她說,“真漂亮,環境真好啊。”

顧世鋆輕輕地“嗯”了一聲:“是Bnb民宿。”

冬天白天短,六點過已然入夜,一點清白的月光薄薄地攏在起伏的丘陵上,勾勒出山的形狀,谷的形狀。

在不知名的蟲鳴聲中,溫昕踏着青石板,沿着廊下燈光,走進明亮溫馨的民宿;然而剛一推門進去,她便微微地怔住:

太像了。

眼前的小屋,太像他們曾經的家:

開放式的廚房,餐廳與客廳一體,空間面積不算很大,但是有一整面的落地玻璃窗。

沙發上半鋪着白色的毛絨小毯子,茶幾上還留着兩個人的飲料杯,和她親手選出來的插花;竈臺上架着砂鍋與炒鍋,細細的食物的香氣盈在空氣中,溫昕有些失神地在玄關站着,仿佛下一秒鐘就可以聽見顧世鋆含笑說:“你回來了。”

她幾乎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恍惚間,她想,原來她也是想念的。

這樣一種名為“家”的人間煙火氣,午夜夢回的時候,她也是想念的。

就算溫昕并沒有後悔過當年的決定,重來一次可能也還會是同樣的結果,但這不代表對這一切,她不想念。

溫昕這樣有些恍惚地停在玄關,顧世鋆沒有打擾她的思緒,只輕輕地說了一聲:“我去把飯做完。”

溫昕如夢初醒,匆匆低下頭去,去換拖鞋。

然而看到鞋櫃裏的那雙拖鞋,她的動作又倏地頓住。

“……你還留着。”她說。

鞋櫃裏放着的,是一對有些特別的情侶毛絨拖鞋:

小一號的女鞋是灰色的,有狼耳形狀的裝飾;而大一號的男鞋是白色的,豎着粉紅的兩只兔子耳朵。

當年溫昕親手配出這一對毛絨拖鞋的時候,振振有詞。

“為什麽女生就一定是兔子,男生就要是狼?”

她說着,将小號的狼拖鞋和大號的兔子拖鞋特意拿出來,湊成一對,得意地展示給顧世鋆看。

“我們明明是這樣的。”她說,笑眯眯地挽住顧世鋆,“走吧,小兔子。我們就買這兩雙。”

一對特別的情侶拖鞋就這樣一直穿了下去,直到溫昕搬走。

她沒有帶走自己的拖鞋。她什麽也沒有帶走。

顧世鋆曾經送給她的,她曾經送給顧世鋆的,兩個人一起置辦的,她什麽也沒有帶走。

顧世鋆低低地說:“我都留着。”

他說着,似是不能承載過多的回憶,匆匆地說一句:“我們先吃飯。”就快步走到廚房裏。

鍋裏煨着三兩個家常菜,炒牛舌,溜肥腸,回鍋肉,都是當年顧世鋆常為她做的莊南小炒。

那時顧世鋆說:“經常吃外賣不好。我在家給你做。”

溫昕卻苦惱:“可是,家裏做的沒有外賣好吃啊。”

顧世鋆想一想,認真地說:“外賣裏放很多油,很多調料,所以好吃;偶爾吃一下可以,但吃久了,可能不健康。我會認真研究做飯,會越來越好吃的。”

民宿裏,顧世鋆輕松地笑笑:“出鍋了。來,我們嘗一嘗,這麽多年,我的手藝有沒有長進。”

溫昕望着餐桌上剛剛出鍋的食物,大多有些鮮辣,她無意識地蹙起了眉頭。

“你有胃病,”她說,“不能這樣吃的。”

“放心,”顧世鋆笑笑,将米飯從電飯煲裏盛出來,“我還有做清湯牛肉——是你喜歡的豆腐青菜湯,不辣的。”

顧世鋆說着,将兩碗湯遞給溫昕;溫昕接過,兩個人在餐桌兩端相對而坐。

顧世鋆按照舊時習慣,為她倒好一杯柚子果汁,放在她的手邊;溫昕握住玻璃杯,一時真有些恍惚。

“簡直就像回到過去一樣。”她輕聲地說。

顧世鋆眼睫微顫,低低地“嗯”了一聲。溫昕低聲說:“你有心了。”

顧世鋆輕輕地說:“吃飯吧。”

溫昕執起筷子,熟悉的食物味道在嘴裏洇開時,她再也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眼睛。

“太好了。”她說,聲音微微哽咽,“這一切……簡直太好了,顧世鋆。”

顧世鋆手指顫動,似是同樣不能抑制自己心中洶湧的情潮。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握住溫昕的手。

“如果你也懷念,”他說,聲線顫抖,“可不可以,給我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27.2

正如同歌裏愛唱:愛江山更愛美人,哪個英雄寧願孤單;也許再志向遠大的人,也會想要家裏有為自己亮起的一盞燈。

眼前有美人洗手作羹湯,若說溫昕沒有一瞬間的動心,那是假話。

但是,她失神地沉默了一會,然後輕輕地,輕輕地,将手指從顧世鋆手中抽了出來。

“顧世鋆,”她說,“對這一切,我是懷念的,我當然是懷念的。——但是,”

好聽的話之後總有一個“但是”。顧世鋆一顫,聽見溫昕認真地說:“但是,僅僅依靠這種懷念,卻不足以解決我們之間根本的矛盾與問題。”

七年過去,時間于彈指之間流逝,溫昕已經逐漸地不太記得清當年與顧世鋆相處時的細微末節。

但是分手那一天,兩個人之間的一字一句,溫昕都記得清楚。

溫昕扯扯嘴角,輕聲地複述道:“我們要的東西不一樣,顧世鋆。當年,你要的東西我給不起;我要的東西,我不想要你給——顧世鋆。”

“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最根本的矛盾。你怎麽能知道,如今的我們,不會重蹈當年的覆轍?”

問出來了。

溫昕說出這句話,身體之中有什麽東西忽然變得輕松。

她放下筷子,向椅子裏靠了一靠。

“這也許是我最大的不安。”她笑笑,“我原本以為,你會對這個問題有一個答案。”

話題來到真正的核心,顧世鋆也放下筷子,忽然變得平靜。

“七年了。”他說,“溫昕。”

“嗯。”

“我想這個問題,想了七年了。”

溫昕眼睫微動,顧世鋆牽起唇角笑了笑。

“我知道你一貫是最理性的人。”他說,“那麽,如果以完全理性的思考,我願意相信……七年之後,我們之間,不是沒有轉機。”

溫昕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顧世鋆認真地說:“你要的東西,從始至終,都是通過你自己的努力與能力,在這社會上站穩腳跟,有所依仗。”

溫昕一頓,微微點頭,顧世鋆笑笑:“這件事,沒有任何人可以幫扶你;你也不想要任何人的幫扶。當年你的焦慮與不安,在于自身的經驗能力不足,不夠強大。對此我無能為力,任何人都無能為力——可是,溫昕。”

“……嗯。”

“今非昔比。”顧世鋆說,“如今的你,已經有着足夠的經驗與能力,可以依靠自己,穩紮穩打,上下求索。”

溫昕不語。

半晌,她說:“是的。”

這樣說,她忽然微笑。

“确實,”溫昕說,“我已經不再有當年那樣深深的不安全感——這不止是因為溫芯智能已經走上正軌。”

她微笑,眼中流露出真正的屬于內心的平靜,“哪怕溫芯智能在明日因為不可抗力化為烏有,我也依然不會不安:因為我知道,我已經有着重新運行或重建一份事業的能力。”

溫昕這樣說,低頭飲一口柚子果汁,很是慨嘆,“這些年摸爬滾打吃的苦,都鋪就了學習與成長的路。哪怕溫芯智能沒有了,我做事的能力也不會消失。這就是我心裏最大的安全感與底氣——确實,你說得對,顧世鋆。”

“嗯。”

“當年,我那樣抗拒接受你的幫助——或者說是害怕接受你的幫助,或是接受顧女士的幫助,正是因為這樣。”

溫昕說,神情微微變得複雜,“我真的害怕,如果我輕松地就依靠你得到一些東西,沒有吃過自己去做事的苦,沒有鍛煉出能夠和各界人士打交道的本事,那麽如果有朝一日,顧家倒了,你和顧女士不在了,我還能依靠自己撐起我自己嗎?”

這是一個問句,但問題的答案,兩個人心裏都清楚的。

顧世鋆牽牽唇角,笑了一下:“我當然明白;我一直明白的。你的決定沒有錯,溫昕。你是比任何人都清醒理智的人。”

顧世鋆這樣說,溫昕也扯了扯嘴角。

“可是,”她說,“就算我已經自給自足,不再有當年的不安全感,可是你呢?顧世鋆。”

溫昕沒有忘記,顧世鋆的24歲生日,兩個人曾經陷入過怎樣的痛苦境地。

她苦笑一聲:“雖然溫芯智能已經走上正軌,但是,顧世鋆,我還是會有很多的工作——永無止境的工作。你想要的那一種體貼的陪伴,我可能依然沒有辦法給你。”

溫昕這樣說,顧世鋆幾乎是有些急切地坐直了身體。

“不,溫昕,”他急促地說,“這就是我想對你說的。我想要的東西,和當年已經不再一樣——”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溫昕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那不是普通的電話來電響鈴;那是一種尖銳的,近乎于警報的鈴聲。溫昕的臉色“唰”的一下子變了。

“是外婆。”她失聲說,“這是養老院為外婆設定的緊急鈴聲。”

急急地接起電話時,溫昕的手都在抖,生怕外婆有閃失;然而電話那一端響起的正是外婆中氣十足的聲音。

“不是我,我沒什麽事,囡囡,”外婆說,“是小白要找小顧——養老院亂了套了!”

溫昕的一顆心被警報鈴聲高高抛起,聽見外婆洪亮的聲音又重重落下,後背上冷汗都出了一層。

大起大落之間,聽清外婆說的話,剛剛落下的心髒又微微懸了起來。

一聲“怎麽回事”還沒問出來,電話彼端傳來白健行帶着些哭腔的聲音。

“姐姐,”他急急地說,“顧老大和你在一起嗎?他的手機打不通,我們都快急瘋了。”

“別急,你別急。顧世鋆是和我在一起。”

溫昕說着,無意識地站起身來,身後的椅子被推得“吱啦”一響;顧世鋆也意識到不對,跟着她站起身來,神色凝重。

“什麽事,慢慢說,”溫昕說,“我把電話放成免提,我們都聽着。”

手機向顧世鋆的方向一遞,免提話筒中傳來白健行惶急的聲音:

“姐姐,顧老大,你們快回來吧。有人上養老院來訛詐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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