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四個怨靈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獨腳傘那圓眼中, 黑眼仁滴溜溜地轉個不停,瞄了一眼堀川國廣後, 又再次盯住了和泉守兼定。

它歪了歪腦袋。

一瞬的驚慌過後, 堀川國廣很快恢複了鎮定,他沒從對方身上感受到要傷害他們的惡意。習慣性地看了一眼兼先生, 在瞧見他蒼白的臉色時,堀川國廣沉默片刻, 十分貼心地沒去提他方才說的話。

“兼先生, ”他悄聲提示道,“那本手冊上說,如果不小心看到奇怪的東西,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比較好。”

“啊、哦……”

和泉守覺得這對演技的要求也太高了些, 他僵硬後退兩步, 大着膽子背過身去, 強裝若無其事地再次往之前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後,獨腳傘的眼睛眨巴眨巴, 心想這倆人真奇怪。

“國廣, ”和泉守沒敢回頭,強撐着語氣問, “那東西走了嗎?”

“嗯,走了。”

從同樣轉身接着朝走廊另一端蹦跶的獨腳傘身上收回目光, 堀川國廣看向和泉守兼定, “呃, 兼先生……”

“——怎麽?”

……沒什麽。

堀川國廣默默想。

就是你同手同腳了。

反複向堀川國廣确認那只生着獨腳的傘妖已經離開以後, 和泉守這才如釋重負地扭身,徑直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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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堀川國廣一愣,“兼先生,我們不是去——”

不是要去找審神者嗎?

“啊,這個,我突然覺得時間不太合适。”

和泉守兼定抱着胳膊,若無其事道。

堀川國廣到底還是沒忍住,撲哧樂出聲來。

“有什麽好笑的?”和泉守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這一出門就有妖怪,接着走過去還不知道遇到多少。我是為了國廣你的安全考慮。”

堀川一臉包容地“嗯嗯”點頭。

“說了我沒有害怕,你那表情和語氣是怎麽回事——?”

“是是是——”

前一晚的行動草草收場,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和泉守自行拆下了包紮的繃帶。以刀為身的付喪神自然不需要人類那麽久的康複時間,再加上本來傷得也不算重,藥研簡單的手入處理後,在靈力充沛的本丸內待了一整夜,已經足夠完全恢複。他活動了一下手臂,看着連半點傷痕也未留下的皮膚,一時有點出神。

驚醒他的是堀川國廣推門進來的響動。

對上和泉守兼定投過來的視線,堀川稍有些猶豫。

“兼先生拜托我打聽的事情,我問過了。”實際上,在看完那本手冊後,他也向後藤他們問了一些事情,現在無非更詳細而已,“應該也是現任審神者的意思,覺得沒有什麽瞞着我們的必要。”

現任審神者是死後三年的怨靈,在繼任後本丸開始在夜間鬧鬼這種事……雖然難以置信,但親眼見過後也完全沒有質疑的餘地。

他接着說。

“青江先生和石切丸殿,都是出于這個原因被召喚出來解決鬼怪的刀劍。”

聽到這話,和泉守來了點興趣,他坐直身。

“那兩人不是除魔的刀嗎,怨靈應該也在那範疇內吧?”

“‘若非害人的惡靈或是戰場上的對手,僅僅是迷失的幽靈也想要斬殺的話,這和殺人狂有什麽區別嗎’——青江先生是這麽說的。”堀川國廣回答道,“除此之外,大家對審神者的評價……”

“‘主人為人很不錯’,不管是誰,總結下來大概都是這麽個意思。”

和泉守“哦”了聲,“沖田家那兩個呢?”

“也一樣。”

和泉守那長長的眼睫微微一動。

加州還好,那個大和守在有過那種經歷後還會這麽想,本身就很奇怪了。

……不過,這種事情先放到一邊。

現在最重要的是……

“那個,國廣。”

“嗯?”

“不是……有‘那個’的說法嗎。”他想起國廣離開時,翻看那本手冊看見有人在旁邊另加上的筆記,“長時間沒人住的房間也有可能有鬼怪潛伏進來。”

“但是昨晚也沒有什麽事發生,”堀川國廣想了想,“應該至少我們這邊是沒問題的吧?”

和泉守心下惴惴。

沒、沒關系。

他想。

嗯,他可是又強大又帥氣、土方歲三使用過的名刀啊。

“原來如此,”堀口千裏眨了眨眼,“堀川國廣今天問了你們這樣的問題?”

大和守安定道了聲“是”。

“不過啊,那兩人到現在為止沒有什麽行動本來就很奇怪。”

加州清光補充道。

“比起和泉守,堀川那家夥應該還要更擅長偷襲暗殺呢。”

“……也許不是沒什麽行動,”大和守安定若有所思道,“而是沒法采取什麽行動才對吧。”

加州清光似乎跟他想到了同一個地方。

“哦,跟你當初一樣?”

大和守安定:“……”

他笑眯眯地叫了一聲“清光”,阻止對方繼續拆臺。

之前這麽丢臉的事情沒有上報給審神者,這會兒就更不行。

“什麽一樣?”堀口千裏好奇道。

“不,什麽都沒有。”大和守安定矢口不移,“對了,主人叫我們來是做什麽來着?”

審神者把他們叫過來,本來應該是想說其他事。結果在那以前他跟清光先一言一語地聊起了堀川今早說的話,直接把話題帶偏了十萬八千裏。

“啊……”

堀口千裏這也才想起來。

“我是想說近侍的事的。”

加州清光:“……近侍?”

他狐疑地看看審神者,又看看大和守安定。

“因為,”堀口千裏察覺到他警惕起來的反應,“算起來的話,清光也當了一個多月的近侍了吧。”

“跟其他人比起來,你做的工作要多不少。所以我在想,不如就讓安定接手一下近侍的位置,怎麽樣?”

——不怎麽樣。

加州清光完全不服氣地指了指大和守安定。

“主人,”他問,“這家夥比我可愛嗎?”

堀口千裏不明所以。

“跟那個沒關系。”

“哦,我知道了——”

他轉身往外走去,“換就換吧,我沒意見——完、全、沒、有。”

大和守安定注視着在他身後轟然落上的門,目光奇異。

“主人,”他試探道,“清光生氣了哦?”

“……我看出來了。”

堀口千裏沉默半晌,那點眼力見兒她還是有的。

“但是為什麽?”

“一開始是我找不到其他人選,硬要他當近侍的,他當時同意得也很勉強。”她不解道,“最近工作得是很有默契,但一個多月了總該休息休息,所以我才想——”

大和守安定啞然失笑。

“主人不懂那家夥的想法啊。”

說是“想法”,也許“心”更準确。

堀口千裏沒惱他的說法,反倒略作思考後“嗯”了一聲。

“大概。”

她說。

跟獲得人身後也有了與人類相同情感的付喪神不同,徘徊在生與死邊緣線那麽多個日日夜夜,怨氣愈積愈重,她反倒遺忘了還為人時的感情,凡事全憑僅存的理智行事。

如果還是人類,這應該算是叫作某種情感障礙的心理疾病。但考慮到作為怨靈的本質,更像是來自更深處的束縛。

能突破這層束縛的事物或人真的存在嗎,來到這裏這麽久,她有時不由如此懷疑。

“清光他……算了,這些話還是讓他自己跟您說吧。”大和守安定湖色的眼眸也都是平和之色,他笑了笑,“不過,主人的意思我會轉告給他的。”

看到堀口千裏點點頭,他又接着問:“但是,主人為什麽選我當近侍呢?”

“理由有兩個,第一,其他人也都忙不過來。”

雖說長谷部應該最想當這個近侍,可她之前也委派給他不少任務,再加一份近侍的職務也有點為難。燭臺切忙于廚房,青江和石切丸晚上輪班倒,藥研要管手入室,一期一振倒是可以,但聽說他晚上依然睡不安穩,平時也還要操心幾個弟弟,姑且也不好讓他太忙。

“其二……”她道,“你以前不是有不少疑慮?趁着這個機會,考察一下審神者不是挺好嗎?”

大和守安定有些窘然。

“不不,我現在早就不是那麽想了。”他哭笑不得道,“但您說得對,這是個機會。”

“那,在清光回來之前……”

他笑起來,“就讓我占一下這個位置吧。”

入夜。

“鶴先生。”

燭臺切有些遲疑地看着正笑着向他招手的鶴丸國永。

“現在的時間也太晚了,不趕緊回去的話——”

“沒關系沒關系,”鶴丸笑道,“光坊的房間不遠吧,一會兒就好。”

但是已經過宵禁時間了。

燭臺切苦惱地想道。

也不知是哪門子吹來的風,晚飯過後,他正在收拾廚房,鶴丸又鑽進來嚷着要吃這要吃那,硬是拖到現在。而後也到了慣例鎖門的時間,他跟着鶴先生過來,對方卻說有東西要給他看,順便讓他進來敘敘舊。

“鶴先生,”他看着鶴丸翻箱倒櫃半天,“東西呢?”

“哎呀,這也太驚訝了。”

鶴丸瞪大眼睛。

“怎麽找不到了?”

“對不起啊光坊,”他一臉抱歉,“好像被我弄丢了。”

燭臺切:“……”

“沒事,”他嘆口氣,“您要睡了的話,我現在把門鎖上?”

鶴丸樂呵呵地說着“好啊好啊”。

在燭臺切背後、他看不到的角度,一只骨手悄悄從門邊伸出來,給鶴丸比了個“耶”。

鶴丸手指動了動,示意它趕緊跑。

燭臺切沒發現異樣,門“咔噠”上了鎖。鶴丸耐心地坐在床上等着,這是他跟骷髅這兩天大眼瞪小眼時商量出的計劃——骷髅早被他放了下來,接着,他拖住光坊,事先藏在門後的骷髅就趁光坊不注意時溜出去,之後再反過來去光坊房間,等他睡着了以後偷鑰匙。

半小時後,把手處傳來開鎖的聲音,鶴丸直接蹦了起來,跟骷髅擊了個掌。

“啊……”鶴丸看着被他一巴掌拍落在地的手骨,“抱歉抱歉。”

骷髅“咔啦咔啦”地笑着,毫不在意地撿起來重新接上,跟鶴丸一起按照他們先前想好的路線走去。

“我在這裏等着。”

在門口前,鶴丸謹慎地停住腳步。

“脅差在晚上都很警覺,”他說,“我再靠近搞不好會被發現。”

但是走起路來輕飄飄的骷髅就不一樣了。

骷髅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按計劃悄悄地摸過去。

門沒鎖,計劃通。

它盡可能悄無聲息地擰開門把,看見躺在一左一右兩張床上的身影。

盤算了一下找誰下手,骷髅想想,走向了左邊的那位。

它站在床頭,彎下腰,戳了戳對方的臉頰。

和泉守在睡夢中只覺得有誰在動他臉,想撥開那只作亂的手卻未果。

“國廣……”

他下意識以為是同室的夥伴,皺着眉嘟囔了一句。

……恍惚間又覺不對,國廣不會幹這種事。

再加上這觸感……

和泉守兼定慢慢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一個在視野中放大得碩大無比的骷髅頭。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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