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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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歲的時候,弟弟出生了。
父母給他取名為悟,是因他出生時,就擁有了哪怕在五條家也難以得見的六眼。
他到了讀書的年紀時,已被人叫做天才,更是在成年之際,成為了最強。
雖說他二十歲時進酒吧,還會被要身份證明。
“六眼?”最初,年幼的我盯着剛出生一天的弟弟,說:“可是他只有兩只眼睛啊。”
而且是兩只像是什麽都看不清的眼睛。
媽媽看着他笑了,沒與我細說。
後來随着年紀增長,我逐漸徹底地了解了六眼是什麽,術式是什麽。而時隔四百年,五條家迎來了六眼的擁有者,又意味着什麽。
但在我第一次見到這令咒術界地動山搖的弟弟時,應該已開始讨厭他了。
因為這剛出生的嬰兒攥着我的手指,力氣格外地大,我卻擔心傷到他而不能強行掙脫,這讓我有些生氣。
父母給他取名為悟,大概是有想他看得透徹,頓悟一切的意思。
但随着他長大,我發現,悟的其實是我。
悟小時候就是一個不怎麽聽話的孩子,但他那張臉實在太會騙人,叫誰都不忍心兇他。不僅是五條本家人,連同着左鄰旁親,見了他就是一番誇贊,毫不吝啬平日裏萬般含蓄的贊美。
也是因此,悟從小就養成了目中無人的性子。
我們家裏管教其實很嚴,至少在他出生前是如此。
還記得小時新年,我想比平日多吃些糖果,卻被拒絕。
那是裝在漂亮盒子裏的圓形牛奶糖,純手工制成。二條賣藥的鋪子,新年才會做上一次甜丸,每年這是才有吃。
想着這是正月初一,新換的注連繩上螯蝦大鉗昂揚,白日我盯着它看了半晌。此時堂屋裏暖烘烘的,我的臉頰泛紅,也同鬥蝦般升起鬥志,就是吵着要吃。
手已伸去拿放在遠處的那盒,祖母卻揚起木扇,“啪”地打在我的手背上。火燒似的疼。
我的眼淚當即又流了出來,也沒人哄我,祖母只讓侍者帶我回房去睡。
同樣是三歲的新年,悟三歲的新年,也說他想吃糖,伸手一指。
我始終不明白,糖果又不是毒藥,為什麽非要定量分發給小孩。但那時我已過了對漂亮盒子感興趣的年紀,單純坐在旁邊,等着看悟被打手。想到那年,我的手背還是隐隐作痛。
結果,祖母一個眼神,侍者就将整個兒糖果盒遞給了悟。
我還記得自己當時的驚訝,堪比天就塌在我的腦袋上,砸得它嗡嗡作響。
但記憶只到此為止,之後發生的事都是別人和我說的了。
據說當時我站了起來,大叫一聲:“這不公平!”
在大家看向我時,我盯着悟,像是要将他吃了。
“為什麽悟可以吃糖,我就不可以!”據說我質問,像是一只咆哮的獅子。
“誰不讓你吃呀?”祖母稍稍有些驚訝,讓人又開了一盒,遞到了我的懷裏:“小月想吃多少,都有的。”
然後我花了五分鐘,總算解釋清楚了我三歲那年的事。
“有過這樣的事嗎?”祖母竟完全忘記了。
不得不說這種裝作忘記的模樣,簡直被悟完全繼承。
“不過你和悟不一樣。悟有六眼,需要大量的糖補充營養。”祖母又說。
此後,他們每年都要說一遍我當年的話。
六歲的我怒氣沖沖地叫道:“螞蟻還有成千上萬只眼睛呢!幹脆全給它們吃算了!”
我說完,把剛開的糖全撒到了院子裏。
我還聽說,在一片寂靜中,悟将他的糖給了我。是否是真的,我一直抱有懷疑。
不久後,我便得了人生中的第一顆蛀牙。
正值換牙期,在上課時忽然掉了一顆牙出來,我以為是吃糖吃多了,當場被吓得僵立。自此我對糖果産生了陰影,甜食連坐。
與其說是六眼需要甜食,不如說擁有六眼後,大腦需要更多能量。
悟也不是一開始就沉迷甜食的,比如在他十歲多些,正好發育時,就挺愛吃肉。多肥的肉都能一口吞下去,也沒見他嚼多少下。
吃相不算太好,但當人想要說上幾句時,他就用那雙漂亮的眼睛望着你。
于是,你最多只能摸摸他的腦袋,說“你吃得開不開心?恩,開心就好”,然後看着他的個子超過所有人,在十三歲時比我高上了一個頭。
他去高專前的禦三家修學旅行中,老師讓所有人“到悟下集合”,悟取代了我們從前作為排隊标杆的那棵千年銀杏樹。
其實家裏的人看久了,能抵抗他的臉,但他們就是不這麽做。但也有些人偶爾看不慣,且能狠下心往那張臉上招呼,比如我。
五條家的人年滿三歲,就像外面的孩子要去幼兒園一樣,也要開始上課。
當然有認字算數一類的常識課程,但另一半的時間可不是拿着畫筆塗得家裏到處都是(雖然悟也這麽做了),而是身體上的鍛煉。
通過強健體魄,也能鍛煉心智,這便是所謂的身心一體。
第一堂課上,老師頭頭是道地講述着這般武學道理。
在悟長大之前,我都是相信這番話的。
大概因我是家裏最早出生的孩子,又是個女孩,家人待我嚴苛的同時,也曾對我寄予期望。
我也想要一心回應他們的目光,在三歲那年就覺得自己已長大成人,此後也沒扔下過這個念頭。
悟的出生,于我而言,帶來的輕松勝過麻煩。
我擁有了比他沒出生前更自由的生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他成了焦點,我自然就能得了自在。
——這個世界上哪有這麽好的事。
只要一看到我,悟就會粘過來。
大孩子就是不喜歡和小孩子玩,哪怕這個小孩是自己的親弟。但無論我怎麽讓悟到邊兒去,他就是要搖搖晃晃跟過來,因此其他人的視線就回到了我這裏。
我為了表現出成熟的風範,不得已在同齡人中迫不得已地扮演出好姐姐的樣子。
到了最後,就顯得我和悟小時候特別親昵,以至于人人都問,為什麽我和他的關系會惡化到我當衆給了他一個巴掌。
每個人都是這樣,只記得自己想記得的事。
在祖母去世後,爸爸和媽媽也完全不管事,居住在別院的現在,大概也只有我記得。
我小時候和悟在老師面前打得不可開交,就和兩只瘋了的白貓一樣,将學過的體術忘得一幹二淨,只是不斷撕咬對方所能看到的地方,連帶着頭發一起拽下來,鬧得整個兒課堂不得安靜。
那年我十歲,他七歲,而打起來的原因——
又有人來了我的房前。
不是春,而是五條家的管家緣。
看來是東京那邊有新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