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6
每年元月十五,禦三家的家主都會舉行一次會面。
而今年,悟作為剛上任的家主,需得在正日先去其他兩家跑上一趟,算是正式的拜訪。
拜會的次序隔次輪換,父親擔任家主時,先去的是加茂家,這次悟要先去禪院家。
順便一提,由于最早的記錄版本甚多,有關哪一家的家主最先承認“禦三家”的存在,哪家家主先纡尊降貴移步其他家等,這些怎樣都好的事在三家中一直争論不休,考據文章滿天飛,還曾引發種種慘不忍睹,抑或哭笑不得的事件,在此暫不贅述。
此次去禪院家,悟便要正式與禪院家簽署條約,成為惠的監護人。
悟雖然是有在努力,但誰看了都覺得他不擅長照顧小孩。
就像前幾日聖誕,我做了前幾年學會的樹幹蛋糕,惠吃完自己的看了眼最後一塊,我剛要拿給他,悟竟将盤子順手移到自己面前,勺子一舀就塞了三分之一進嘴裏。
說了他一句後,他還猶豫了一下,足足有好幾秒。想着說算了我再做些,悟就把吃剩了的推到惠的面前。
惠搖搖頭說不吃,悟松了口氣一般,還說:“小孩子吃多了甜食不好。”
不知叫人怎麽相信三歲的他真的有把一整盒糖都給我。
這次去禪院家,我也會随行。
和從前一樣,由侍者陪同出門,悟覺得受到束縛。我估計是他不想侍者事無巨細、一字不漏地将發生的事彙報給家裏人,之後被唠叨。
他們擔心悟太随性,會招來事端,況且惠的事業不能有太多人知道。
所以我就要一早從被窩裏爬出來跟着了。
有時會想,要是沒有悟,說不定我也不會這般穩重,穩重到在他被封印了的這個夜晚,也坐在京都的房間裏,一步門都沒有邁出去。
只是,沒法安睡。
我能做什麽呢?以前我覺得自己能做很多,如今我也覺得自己能做不少,可此刻我竟什麽也做不了。
7
在五條家的人看來,悟收養惠,和對待在路上看到的動物差不多。
從前他不用自己動手,一張嘴就讓其他人跑前跑後。落在院子裏受傷的烏鴉是這樣,冬日裏流浪的貓咪也是如此。
不大靠近,保持一定距離,很快失去興趣,随後忘記存在。
畢竟小孩子的新鮮感來得快,去得也快。
平日裏,我與小孩接觸不多,也是第一次見到惠這樣安靜的孩子。
不多說一個字,不多邁一步路,好似知道自己寄人籬下,必須謹言慎行。不像小學一年級的孩子,而是過于早熟的孩子,看着就叫人心疼。
爸爸和媽媽起初都很震驚,多少抱着反對态度,也沒真想悟因一個孩子答應當家主,我也能理解他們如此依舊不認為悟是認真地想要做些什麽。
但我能看出來,在那個夏天,悟去西伯利亞找我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變了。
收養惠是秘密的計劃,畢竟是禪院家的人,不可大肆宣揚。
除了我和爸媽外,知道的人不超過一只手。面對其他知情人多少透露出的非難,悟也就一句話回過去。
“現在我是五條家的家主。”
這些人講不過,也打不過,也就作罷了。
那年家裏新年過得,只有爸媽和支持六眼的一派別開心。作為主角的悟雖勉強應酬,卻比以往更口無遮攔,在我看來其實是拉着一張臉。
他大約還是有些不情願成為家主的。
8-1
元日的午後,我和悟就帶着惠出門了。
禪院家離得不遠,步行就能到的距離,京都長巷子也拒絕車子的存在。
禪院家是禦三家中最晚出現的,也是三家中最看重血緣的一家。
在平安時期,有“非禪院家者非咒術師,非咒術師者非人”一說,與「平家物語」中“非平家者非人”,到底哪個先有也是一迷,更有傳書中故事也有禪院家的影子。聽上去實在不怎麽吉利。
作為“新貴”的禪院家,則十分喜歡與有古老血緣的咒術師家族聯姻,以期獲得更強力的術式。
諷刺的是,或許擁有禪院家最被看重術式的惠,卻有一個沒有咒力的禪院家父親,而惠的母親更是一個普通人。
我們到了禪院家門口,就見路上停着好些人力車。門口的管事遠遠地就認出了這三個穿着格外正式的人,估計也翹首以盼許久了。
進門前我沒再叮囑,想來成了家主,悟應該會稍稍收斂,更何況是第一次會見。
誰料到了會客室門口,悟朝揚聲道:“禪院家老頭在嗎?我來了。”
直接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悟就像是完全忘記了他現在穿着的是印了三枚家紋的色無地,一腳跨進門內。
我連忙從手裏包裏拿出新年信封,給了帶我們進來的侍者,一邊保持微笑,一邊還要不動聲色,抹去想立馬一腳踹上悟屁股的沖動,再跟上去。
如我所料,屋內氛圍不怎麽好。
怎麽可能好啦!
大過年的,當着禪院家的人,叫禪院家家主做“老頭子”,也太……算了算了,都是我們五條家自家人寵的!
一眼看去,屋子裏三分之一是來拜訪的客人,餘下的都是禪院家的人。
如今的當主禪院直毘人有好幾位妻子,也就有不少孩子。奇怪的是,清一色的兒子,沒有女兒。
我禮貌性地掃了一圈,從三十好幾到十幾歲,站成兩排。
每次見到都覺得真是可怕,各方面來說,都很可怕。當然是他們怕我,有的甚至移開了視線。
禪院直毘人的弟弟禪院扇倒是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可惜在咒術界雙胞胎是不吉征兆。兩人咒力稀薄,完全不受喜愛,更不會出現在堂屋裏。
“直毘人叔叔,好久不見。”我小步上前,試圖扭轉悟帶來的印象。
說完這句,我又同坐在一旁的禪院扇,還有他們的侄子禪院甚一略點了下頭。
這三位是如今禪院家中最重要的人物,老一輩的已不輕易現身了。
“很久沒見了啊,小月。”禪院直毘人坐在四君子挂畫前,手中照例拿着個酒杯。
他是個貨真價實的酒鬼,從年頭喝到年尾,年尾再喝到年頭,沒見全然清醒的時候。穿着正式,也掩蓋不了酒溺子的氣質。
“悟,你這小子,當了家主反倒更加放肆,這可怎麽了得?”相比他弟弟禪院扇黑下去的臉,禪院直毘人的語氣倒是輕松。
悟揣着手笑接:“家主才更可以在元日裏喝得爛醉如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