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20
三層樓高,電梯緩慢行駛,從紅毯正中走出,京都的天色暗沉得不像話。縱使花街上再燈火通明,行人如何嬉笑怒罵,也壓不住上頭那片将傾之色。
或是,這是我心裏的模樣。
我站在門邊位置,邁下階梯,餘光瞥見馬路對面,有人正朝此處招手。
這人的手揮動不停,歡快極了,似是一只鴿子。
我實在沒有注意他人碰頭的興趣。那身影卻愈發靠近,直接從馬路中間穿過,其他車不得不緊急剎車,為人讓路。
好一個天真爛漫的瘋子,我心裏想着,在這個時間橫沖直撞,簡直像是要故意送死。
因此還是多看了一眼,對方卻已來到我面前。
罩在大衣與帽子下的身形高挑纖弱,蒼白皮膚上挂着最純淨不過的笑容,紅眸好似看透一切。
“阿月,”他拖長了的音調,顯得有幾分有氣無力,但比我記憶中的多那麽些象征着生機勃勃的情緒,“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我倒是不意外和前男友在京都街頭碰見,他向來神出鬼沒。這番我們根本從來沒分開過,從以前就是心連心交情的語氣,我也習慣了。
“費奧多爾·米哈——”我方要叫他名字,他便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我唇前。
“噓。”他像是哄小孩般,笑容勾得愈深:“別叫我的全名,你就這麽想我被魔鬼抓走?”
我并不大想和他再繼續這場游戲,但卻無意識中放棄了抵抗,任他的手指挨住我的嘴唇,不知是我的唇瓣更冷,還是他的指尖更冰。
怎麽說,畢竟在一起幾年,又糾纏了幾年。我與他之間,并非能用一個特定的詞形容的關系了。
“我想着去你家的,但碰見你弟弟可不好,剛才打聽了一番,聽說他被封印了?沒事吧?我能做些什麽,你盡管告訴我。”
“你把欠我的錢還了,就是唯一能做的事。”我說道。
“我會還的,再給我些時間。”他收回了手,裹在袖子裏,還和從前一樣不自覺地駝背。
在我穿着和服配衛衣的季節,他裹在一身毛絨裝裏,似是要冷僵,鼻尖發了紅,更顯得他臉色糟糕。
望着他還未被死神光顧的眼睛,我知道他還能活上許久,可卻忍不住想為他裹上圍巾。
這太可怕了。
好在,我有動作前,他倒移開視線,朝我身後看去。
我側頭望去,見是禪院直哉。
這傻孩子,不知道要和我說什麽,還追了出來。
“咦,”費奧多爾蹦跳了一步,探出身子,看向禪院直哉,“這位是?”
陌生男人的語氣輕佻,禪院直哉揚起了眉頭:“啊?”
費奧多爾的日語磕磕巴巴,兩人語言不通,肯定沒法交流,最多打上一架。
我的腳步一頓,還是走了,擡手攔了出租車,毅然決然地将其他人都關在了門外。
不能回頭,我對自己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哪怕是悟,也不過因為他是我弟弟,才對他嘴上留情幾分。
21
看着我小時日記本上對悟的控訴,簡直是字字血淚,情緒傾倒成河。
同他初次見面的人,總是被他的乖巧外表迷惑。當他不說話時,是多麽漂亮的玩偶啊,三歲之前,在他的自我意識開始出現前,我都将他當成玩具,縱使偶爾抱怨有弟弟真麻煩,也恨不得将他捧到天上去,并無數次親吻他的臉頰。
所以他會變成讨人厭的樣子,也有我的責任。
之前加茂家的孩子來拜年時,脫口而出“他(指悟)根本就是公害”。
在五條家做客,說出這樣的話,他沒有被訓斥,在滿堂詫異中,作為代理家主的我我反而帶頭笑了出來,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
可見悟有多麽不受歡迎了。
他的出生,打破了咒術界的全部格局。因此從他擁有六眼一事流出去——從他出生第一天起——就躲不過明裏暗裏的毒手。
我作為姐姐,也不可能避開。
但那次在羅馬,并不是他遇到暗殺,從這點來說,值得慶幸。
我被安排進了一間空屋住,整個晚上都沒能睡着。和最近幾日不同,我也沒坐住,沒躺下,連衣服都沒脫,單純在房間裏踱步,又站在窗前看着下方花園。
靜谧月色照亮紅蕊,我走到陽臺上,聽見揮劍聲。
山本武連我的注視都沒發覺,只一心沉浸在簡單的重複動作中,直到柴犬叫了起來。
我躲到了牆壁後,他笑了兩聲:“睡不着可以下來。”
我重新走了出去,按住陽臺邊,翻身往下躍。他大驚失色,幾步上前,将我抱住,穩穩落地。
“你幹嘛?”我朝他大叫,瞪大了眼睛。
在離家去留學前,我說話的聲音有時會大到無法無天的程度。
“多危險啊!”他邊笑邊說,将我放下:“女孩子可別做這些。”
我不喜歡有人告訴我要做什麽,不要做什麽,第一次聽到“女孩不可以怎樣”,心裏煩躁。拾起地上的劍,直接給了他一下。
他躲閃開了,随後哈哈大笑。此前我以為自己已習得精進劍術,那晚才發覺世上不僅如此。
家裏對我的訓練是嚴苛,但五條家畢竟是咒術師,并不推崇全靠着蠻力。
家裏人總說我們和一夜之間興盛的禪院家間不同,又與過重術而忽略體能的陰陽師出身的加茂家有別,五條家才是處在均衡點的那個。
以前我是相信的,後來發現其他家也以同樣的口氣吹捧自己,就不再信了。
總之,我從山本武那兒學到不少。獄寺隼人也來了,他看上去格外憂郁,卻用強烈的火焰作為武器。
他們說安插在密魯什麽裏面的間諜已傳來消息,明日就動手,直搗對方的基地。
像是過家家的游戲,第二日啓程時,我好說歹說,依舊沒有得到車裏的一個位置。但趁着他們裝備時,我還是潛進了一輛車的後備箱裏,駛往敵方的基地。
在日記裏,我并沒有詳細地描述後來的事,只簡短寫了:
「我回到了過去。」
比之先前,字跡更為潦草,幾乎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