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狀元

狀元

無疆一身男裝混入柳絮閣。

今晚雲落姑娘要獻唱,整個柳絮閣人聲鼎沸。她想要去尋那個蒙面女子的線索,但是奈何房間太多,無從查起。柳絮閣又是女子聚居之地,各種香氣混合,那種極淡的冷冽甜香完全被覆蓋,若非近距離接觸,無法察覺。

無疆轉了一遭,查無所獲。離雲落姑娘的獻聲時間越來越近,柳絮閣的人越來越多,她下了樓,混入仰首期盼的人群之中。小厮們給等待的客人們端來上好的茶和酒,客人們毫不吝啬地拿出大錠的銀子塞到小厮的手中。這時一杯茶棧端至無疆面前,她接過茶。

小厮笑看着她。

卻見她完全沒有要掏錢的意思。

柳絮閣的小厮受過嚴苛的訓練,即使沒拿到賞錢內心不滿也絕不會流露在臉上,正欲離開,一錠雪白雪白的銀子遞到他的面前。

雪白銀子的盡頭是一位公子,一身藍色衣衫,風度翩翩。

又是他?

如果說第一次是偶遇,第二次是偶遇,第三次是偶遇,那第四次?

“是偶遇。”他笑着說道。

好犀利的眼神。

“原來小白花也對雲落姑娘感興趣嗎?”他問。

無疆道:“西宣第一驚才絕豔的女子,自然是感興趣的,你不也一樣嗎?”

他卻露出略微無奈的表情:“我倒是沒什麽興趣,只是小武擔心我眼界狹窄誤入歧途,非得讓我來看看這位如今在西宣最負盛名的女子,說多見見世面,能少一些不必要的執念和糾纏。他在二樓幫我訂了一個雅間。”扇尖往上一點,“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那裏坐坐?”

無疆順着扇子看去,那雅間正對舞臺中心,可将一樓盡收眼底,是個極佳的觀察場所。不過這位置雖好,無疆卻還是不想跟他走得太近,正欲拒絕,卻聽他說道:“小武最近正在忙着追查孩子的事,有些了進展,你要不要聽聽?”

無疆随他來到了二樓……

的确是個不錯的地方,視野開闊,關上窗又十分清幽。

“延武将軍調查得如何了?”

“自上而下,全部盤查,但是你應當知道,這是棵大樹根深蒂固,盤根錯節,并不能一下子将其連根拔起。不過好在各地百姓及各知府縣衙積極配合,找到很多窩點,受賄包庇官員也被揪出,其中包括西宣府尹,都已被革職查辦。全國上下已将這些孩子的消息放出去,讓有丢失孩子的父母來認領,若無人認領,王庭會出資保他們溫飽,教他們謀生本領,一切都會妥善安排,你可放心。不過,你說的那個朱管家卻是毫無頭緒。”

無疆有些自責:“我當初太大意了。”

他眼神溫柔而真摯:“有得必有失,至少你救了那四個孩子的命,他們會感激你。”

無疆突然覺得他是個很會安慰人的人,而且自第一次遇見他,他似乎總在為自己解圍。給她挑瓜,幫她打跑殺手烏鴉,昨日在街上為她充當了一回人肉靶子,今天又在青樓仗義疏財讓她免去尴尬,而自己似乎從沒給過他什麽熱情的回應,甚至是過于冷淡,總疑心他的笑和接近是別有目的。也許這就是當盜的怕當官的,自己多心了?

思索間,對面的簾子微動,露出一個清俊男子的臉。

西流輕輕“咦”了一聲。

“怎麽?”

“對面坐着的仿佛是沈太尉女婿趙世琛。”

“那又怎樣?”

“聽小武說他為人正直,潔身自好,對太尉的掌上明珠赤誠一片,從不來這些地方。”

“所以,道聽途說難免不可靠,何況文人最是風流濫情。”

第一次聽她發表論見,他低聲而笑:“哦,是麽?”

言語間,一陣琵琶聲入耳,整個大廳的燈光瞬間暗了下來,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地停止交談,将目光投向高臺,只見一位白紗遮面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自簾後走出。無疆原想象過該是如何不同尋常的出場方式,沒想到卻是這般尋常,可當她看到看到雲落姑娘之時,才知道這樣的女子不需要任何別出心裁來畫蛇添足。

她懷抱琵琶,赤足而來,一步一個搖曳,白紗似煙,眉心朱砂一點,腰肢如柳随風輕擺,弦音起,眼波動,雪白的足尖輕輕一點,翩然而坐,于那高高的木臺上,仿佛世間再無他人,獨自安靜地低吟淺唱。

那聲音清澈而溫柔,是一個年輕的浣紗女子,河水映出她溫柔的臉龐。铮然一聲風雲乍起,歌聲高亢而嘹亮,家國山河,鐵馬兵戈,一個硝煙彌漫、血染的戰場徐徐升起,最後又轉為一個女子低啞的呢喃之聲,飄飄渺渺,楓葉紅了,大雪落了,茫茫天地間唯有一個女子在踽踽獨行。

每個轉折宛若天成,每種嗓音都将畫面诠釋得恰到好處,最後一個琵琶音落,衆人仍沉浸在蕭瑟空寂的情緒裏,直到燈火漸次亮起,雲落抱着琵琶微微欠身,再次隐入簾幕之後,衆人才回過神來,這一曲竟是終了。

“确是位絕代佳人。”無疆道。

西流颔首:“當之無愧。”

無疆下巴往下一點:“要不要跟他們去競争一下,說不定今晚能得個跟佳人促膝的機會。”

他輕輕搖頭:“不了,我覺得這裏的更好。”

她眉梢一挑:“你不去,我去。”還沒等他回應,無疆一溜煙竄出了房間。

他看着她的背影,站起身來。

影壁牆前人頭攢動,上面已經提了很多詩,無疆抱手看,忽然在一簾下面看到了趙世琛的名字,這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看來傳說中清高孤傲冷情冷性的狀元郎這次也動心了。”

無疆看他一眼:“不是說那裏更好嗎?”

他笑得坦蕩蕩:“所以說人心難測,随時可能變卦。”

她想,臉皮倒是很厚。

說笑間,其他人也都看到了那首詩,以及那首詩下的名字,瞬間嘩然。

“趙世琛,是那個狀元郎趙世琛嗎?”

“肯定是他,不然還有誰能寫出那樣的詩句,妙不可言,簡直妙不可言!”

“怎麽,狀元郎也來湊熱鬧,不是說他對太尉獨女百依百順,怎麽也會來這裏?”

“狀元郎文采出衆,雲落姑娘才藝無雙,一個才驚大殿,一個豔冠都城,兩個如此驚才絕豔之人自然是該碰面的。”

趙世琛,三年前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三年後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當年一舉進入殿試,大殿之上的對答驚才絕豔,連西王都為之贊嘆,後其詩稿全國流行,一時間西宣紙貴,西疆是個重武輕文的國家,但那時狀元郎趙世琛的名字比延武将軍還響亮。

好多女子想嫁他,好多男子想成為他。

西疆并不是一個重門閥的國家,并不苛求門當戶對,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正如人們預期的一樣,即便趙世琛出身清寒,但注定會取一個高官之女,果真他高中後不出一月便娶了太尉之女沈自顏,那也是個德才兼備秀外慧中的女子,男才女貌一時傳為佳話。

只是自成婚之後,才高八鬥的狀元郎卻并未再做出如何驚絕文章和風流詩句,而是潛心修善整理國家文庫,名聲漸漸低了下去。人們好長時間沒聽到他的動向,沒成想今日竟在柳絮閣的影壁牆上看到他名字和文章,再次被他的文才驚豔。

無疆道:“我看狀元郎不太想被關注,為何不随便署個張三李四呢?”

西流解釋道:“柳絮閣規定所有題詩者必須用真名,其實無名小卒到無所謂,也沒幾個人知道你叫什麽,不過狀元郎趙世琛可不行,他當年娶太尉之女沈自顏時騎着駿馬從城西走到城東,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他是何模樣,待會兒還得好幾個人一起賞識品茶,他想瞞都瞞不住。”

無疆滿臉不信地看他:“你确定你是第一次來?”

他一臉真摯而無辜:“确定。”

今晚最後的決勝者豪無懸念,試問放眼整個國都還有誰比得了狀元郎的文才,只是其餘人即便敗了也沒立馬走,他們好奇,當年的狀元郎是否會被雲落姑娘青睐,還是如大多數人一樣得到一句“公子夜深請回罷。”

衆人翹首期盼,議論紛紛。

“古往今來,幾乎所有有名的青樓女子不都是喜歡有才的文人麽,如果說雲落姑娘在找一個知己,等一個人,那非狀元郎趙世琛莫屬。”

“那可不一定,也許雲落姑娘喜歡的是舞刀弄劍的俠士,現在西宣流行延武将軍和雲落姑娘這樣英雄美人的配對,擁護者還不少呢。”

“哈?他們兩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這都行?”

“怎麽不行?”

“賭不賭,雲落姑娘最後的歸宿!”

“來!”

這邊正吵嚷着,趙世琛從樓上走了下來,臉色難看。

衆人驚訝,連狀元郎也……

可是大家都知道下樓之時姑娘可能會在樓上觀察,所以即使是被拒也會表現得無怨無悔,走得從容不迫,風度翩翩,以給美人留下一個極有風度的背影,可是為何……為何狀元郎會如此頹唐,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絲毫不見當年的風華絕勝,唯剩落魄不堪。

“難道是以為勝券在握必得美人,結果打擊太大了?”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考狀元此等考驗心理素質之事都挺過來了,這種事情受不了了?”

“追女子需有耐心,更何況是西宣第一佳人,豈是輕易可得的?”

“沒想到趙世琛竟是這樣不堪一擊的人,真是錯看他了。”

“哎。”

衆人正議論紛紛,趙世琛突然停下了腳步,頹唐的眼睛裏露出了絕決之态,竟然一個轉身,折了回去。

衆人:……

衆人:!!!

衆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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