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魁

花魁

“啊!”衆人驚呼出聲,看到年輕公子手中十三把明晃晃的飛刀一時沒反應過來,懵了好一會兒才響起如雷掌聲。

“原來公子才是高手啊!”

“我看這千裏尋爹變成比武招親了,要不先把親給結了,讓這位武功高強的年輕公子陪着一起去還更穩妥安全些。”

“哎呦,你們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也要看人間姑娘願不願意啊。”

衆人調笑之間,小慈迅速拿起鬥笠遞到閑心大起高談闊論的西宣群衆面前,甜甜而笑:“那見證這一切的各位是不是該意思意思,說不定以後還能請各位喝喜酒呢。”

圍觀群衆看着這機靈可愛知情識趣的小妹妹,甚是喜愛,不由得伸手從兜裏掏錢。

無疆取下黑巾,對那些閑言碎語置若罔聞,仿佛并未聽到一般,她的視線落于那修長手指的光影之間,仿佛在思考着什麽。

西流轉身拔下木板上的七把飛刀,連着手上的十三把,齊齊奉于無疆面前,帶着恭敬謙和的笑意:“多謝小白花手下留情。”

面對這個總是意外出現而且莫名其妙不依不撓叫她小白花的男人,無疆有些看不透,他對她似乎沒有敵意,總是對她笑,可那樣的笑同樣叫人捉摸不透。

笑容易迷惑人,是極好的掩飾方式。她小時候因一個男子溫柔可親的笑而着了道,開始了被拐賣的生涯。這次呢?難道是自己身上的某些不同尋常引起了他的注意和調查,才以這樣巧遇的方式三番五次的靠近和試探?

無疆的思索被突如其來的騷動打斷,圍觀的衆人也都紛紛轉移注意力向街尾看去。那裏一群身穿官服的人似乎正在搜尋着什麽,身後抓着的幾個人大聲叫嚷着:“冤枉,冤枉!”

“發生什麽事了?”圍觀的群衆逮着一個從那邊跑過來的人問。

“哎呀,聽說刑部侍郎的獨子李敬宇昨晚突然死了,現在正抓兇手呢,凡是跟他接觸過的人通通抓回去嚴刑拷打,沒事就別在外邊晃蕩了,都趕緊回家吧。”

“小慈,我們走。”無疆轉身收拾東西。

“回去了?能否容許我去貴舍讨杯茶喝?”他笑得禮貌得體,溫文爾雅,似乎提出的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

可還是遭到了無疆的無情拒絕:“敝舍簡陋,恐不适合公子身份,就此別過。”

西流隔着倉皇人群,看着那個遠去的清瘦背影,玉簫輕叩額頭,喃喃自語:“為什麽要這麽抗拒呢?”

無疆和小慈避開官差,往僻靜之處走去。

正走着,小慈腳步一緩,擡起頭,一雙眼睛清澈而明亮:“炊煙,我昨晚睡到一半醒了,發現你沒在屋裏。”

“我昨晚的确去找過他,但到的時候他已經死了。”無疆知道她要問什麽,并不隐瞞。

聽到這句話,小慈一直緊繃的身體才終于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怎麽,怕我殺人?”

“我是怕你惹上麻煩,那個李敬宇是個大壞人,死有餘辜,早就該死了,但是據說刑部查人很厲害,我擔心……”

“很多麻煩都會自動找上門,想避也避不了,擔心也無用,這次的事情也難說。”說完無疆又怕吓到她,笑了笑,“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怕。”

她的笑從來都不是陽光明媚的燦爛之笑,卻總能撫慰人心。

兩人從僻靜街道繞道另一條人多的大道之後就不再談論此事。大道之中,人聲嚣嚣,五色雜陳,充斥着世間的各種味道。包子熱騰騰的肉味,女子袅娜的脂粉味,在這各式香味之間陡然飄入一絲異香,極淡極淡,卻是冷冽又霸道。無疆回首,一個女子正與她擦肩而過——袅娜多姿的身段,黑如鴉羽的長發,白如飄雪的帷帽遮掩到腰身。雖看不清相貌,可就讓人覺得這該是個極美極美的女子。

“小慈,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去處理一下,你路上小心。”

無疆跟着蒙紗女子,來到一棟精美的樓宇之前,如飛的屋檐之間高懸着三個金色大字——柳絮閣。

身段柔韌若柳,身世飄零如絮。

西宣第一青樓。

青樓不同妓院,不是簡單的皮肉生意,非凡夫俗子所能涉足。青樓裏的女子各個能歌善舞,琴棋書畫至少精通其一,要有足夠的錢,足夠的權,或者足夠的才,才能贏得與心儀姑娘一起吟詩品茶聽琴看舞的機會。這些人一般是達官貴人,文人墨客,或者江湖豪俠。

不經意間,無疆聽到路人議論:“三個月前雲落姑娘以一首‘染雲之落’橫空出世,一夕之間芳名傳遍整個國都,惹得西宣貴公子幾乎傾巢而出,不惜砸重金求見,竟全都铩羽而歸。聽說今晚雲落姑娘又要臺前獻歌,再怎麽也要去看啊。”

另一個人感嘆道:“想見雲落姑娘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要想見啊,先得到旗樓的影壁牆題詩,下人将詩詞給雲落姑娘過目,得到肯定之後方可進入下一輪,雲落姑娘隔簾賞才,品茶、鑒畫、賞花、聊詩詞,最終決出一個得勝者。可是你不要以為接下來就能怎樣了,只要雲落姑娘雨自簾後道一句‘公子夜深,請回罷’,你也只能知情識趣,裝着極有風度地離開,下次再來。”

“就算铩羽多少次也是值得的,雲落姑娘可不止一把琴,以琴技成名的一個月後芙蓉臺上一支淩波舞自天而落,直如九天玄女下凡。柳絮閣以琴技着稱,臨花樓以舞姿立世,而雲落姑娘的一曲傾城之舞瞬間讓臨花樓門庭寥落,柳絮閣成為無人能夠撼動的西宣第一青樓,從此淩波舞又被叫做傾城舞。”

“可惜啊,雲落姑娘兩次現身均以白紗蒙面,難見其真容,至今只有一位畫師見過,可畫好的畫像又被緊急召回,全部銷毀,我還沒趕上看一眼。”

無疆聽着耳邊這個“琴舞雙絕,豔冠王都”的故事,莫名覺得方才那位面籠白紗消失于此的女子跟這柳絮閣和落雲姑娘有着極大的關系。

她打算回去換個男子衣裝,夜臨柳絮閣,來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雲落姑娘。

這片搜查已過去,街道恢複正常,無疆穿梭于人群商鋪之間,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本能地想反扣回擊,卻在那一瞬間忍住了。她平靜地回過頭,視線盡頭處,是一張略顯冷硬卻依舊豔麗的容顏,那雙眼裏流露出難言的興奮和光芒,在看清自己的那一刻,露出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她歡樂地叫着:“無疆!”

在這極短的時間裏,無疆閃現無數思緒。這女子是誰?從何而來?與自己是何關系?她的開心是那樣真實和自然,也許曾是極好的朋友,可以告知自己缺失的記憶和過去的人生。該回應嗎?可一旦回應是否會被拖回曾經的生活軌道,面對曾經的一切?回去真的好嗎,自己真的是一個殺手嗎,還要繼續以前的生活嗎?無數的問題盤旋而至,但時間容不得思索,這個女子的眼睛像鷹一樣犀利,似乎只要有一點點的猶疑就會被她窺探到真相的一角。

萬千思緒在這無人察覺的瞬間化成無疆嘴角的淡淡一笑:“姑娘,你認錯人了。”

女子的興奮和驚喜一瞬間煙消雲散,仿佛從未有過一般,她的眼睛重歸于平淡和疏離,她不再追問,不再探究,甚至不再質疑。她放下搭在無疆肩膀上的手,那雙手精練而細長,卻稱不上好看,長着老硬的繭和縱橫的疤。

“抱歉,打擾了。”她抱以一笑。

“無妨。”無疆轉身離去。

身後那張臉瞬間笑意盡斂,她看着無疆慢慢混入人群的背影,眼睛微微眯起,像是一只追捕獵物的鷹。

東朝世子府的書房,一盞燭光如豆。蘇冕獨坐于案前,看着無姬從西疆傳回來的密信,眉間深鎖。

“于西宣遇一女子,與無疆一般模樣,卻遭其否認,無姬存疑,需查之,延遲歸期,歸後任公子處罰。”

蘇冕讀罷,焚毀密信。

他曾反對無姬去尋無疆,後因在西疆的部署發生突變,無姬請命前去處理。他知道她是為了去打探無疆的消息,他本不打算派她去的。

她該知道世上的确有毫無血緣關系但長相酷似甚至一樣的人,曾經為了執行任務,他們花一年時間找了三對長相一樣卻沒有絲毫關系之人。也許那人也只是湊巧跟無疆長得一般模樣罷了,無姬該知道的,他也該知道的。

可內心卻隐隐地希冀着不是這樣。

“無疆。”他不由得脫口而出。這是他為她起的名字,他一手培養起來的人,聰慧而體貼,驕傲而強大。

可惜,真的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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