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生死

生死

無疆緊緊追擊,眼見他朝左拐進一個長廊,可當她追上去時,只見一衆長風軍正經過此地,卻不見修羅的身影。

她環顧四周,深沉夜色中花草繁密,長廊寂寂。

“等等。”無疆喊住了他們。

衆人轉過身來,領頭那人道:“炊煙姑娘有何事?”無疆作為延武軍營中唯一的一個女子,過去一月一直與他們一起在營中練習,又有暗夜擒人的壯舉,軍中大多數将士雖不一定跟她打過交道,但人還認識的。

“各位經過此處時是否有看到什麽人?”無疆問道。

衆人聽完俱是搖了搖頭,“我們奉命搜查宅子追拿沈豹将軍,從北門一路至此,未發現什麽可疑人物,此處除了遇見炊煙姑娘你,沒見到什麽人。”

無疆眉間皺起,怎麽可能,怎麽會憑空消失,她在身後追擊,左拐之後又只有這一條長廊,前面又是長風士兵,前後夾擊他能去哪裏?

無疆正思索着,領頭之人道:“炊煙姑娘若是無事,我們先行去搜捕了。”

無疆點了點頭:“耽誤各位,抱歉。”

衆人轉過身去,繼續往向南搜查。無疆站在原地,她沒有繼續搜尋,也沒有向其他地方走去,她反而擡頭望向天空。

月光之下有一只蝴蝶在空中盤旋,它長着一對銀色的翅膀,在黑夜中閃閃發亮。

“等等!”無疆再次喊住了他們。

他們再次停下腳步,轉身道:“炊煙姑娘還有何事,我們身負軍令,要盡快去追捕沈豹将軍。”他們言語上保持着禮貌恭敬,但是語氣中有些着急,延武将軍被人行刺,兇手竟然還是他們最尊敬的沈豹将軍,他們非常想盡快找到沈将軍,希望這件事能早日水落石出,可炊煙姑娘兩次喊住他們,不知為了何事。

正在此時,在附近搜查的連荊看到了這一幕,趕過來,問道:“此地發生何事?”

無疆見到連荊,問道:“連将軍認得這裏面的人嗎?”

連荊看了一眼他們,道:“他們是沈豹沈将軍的部下,我認得不全,只認得領隊這位是沈将軍隊裏的百人将。”他見無疆面色冷峻,問,“炊煙姑娘有何問題?”

無疆道:“方才殺手修羅假扮西流被我識破,他拐到這裏消失了,我懷疑他混進了這些人裏。”

連荊和在場的衆士兵聞言皆是一驚,竟有殺手喬裝易容混進軍營,連荊更是馬上想到也許就是他假扮沈豹行刺延武,當即對百人将道:“這裏面都是你的人嗎?”

百人将知道知道事态嚴重性,立馬入隊查看,他一開始帶了數百人搜查院子,期間不斷地分散,現在隊裏剩五十人,他逐一看過去,這五十人分明都是他熟悉的部下,并沒有外人。

“都是我的人。”

聽罷此言,連荊臉色凝重,西流說延武只有一個時辰的生命,一個時辰之後便會毒發,而此時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時間所剩無幾。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也許人早已經跑走了,若人真在這個隊伍中,那他又是其中的哪個?百人将說他認得這裏的所有人,如果要一個個脫衣查臉看過去是否有易容,時間完全耗不起,而且萬一裏面沒人,這又耽誤了多少搜查其他地方的時間。

連荊久戰沙場,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緊張過,明明天冷風寒,他的手心額角卻不斷地冒汗。

他必須做一個決斷。

正當他準備下令讓所有人放下武器捉對檢查時,他看到無疆不發一語,突然孤身向前走去。

她雙手握着匕首,周身忽然散發出一股令人膽寒的殺意,她的眼睛緊緊盯着群人中的某個位置,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百人将和他手下的士兵看到眼前這個女子向他們走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他們雙手微微發抖幾乎握不住兵器,渾身控制不住地戰栗,她的眼睛利得像刀,盯着他們中的某人,朝他們靠近。

就在她快要靠近他們時,她速度驟然加快飛身而起,殷紅的匕首朝一人面門刺去,那人似乎再也堅持不住,臉色突變拍掌而起,一掌将前面那人拍向無疆擋其去路,同時借力向後飛速退去。

無疆側身閃避,同時左手“小白”向前飛出,直取那人頭顱,那人反應也是極為迅速,頭往後一仰避過利刃,但同時身形一滞,被無疆追了上去。

“小白”空中轉過一圈再次回到無疆手裏。

長廊中的突變給了在場之人一個措手不及,但長風軍訓練有素,立馬反應過來,他們沖上前去将兩人圍了起來,但是兩人纏鬥,招式身形變化極快,他們無法插手其中,就連連荊也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觀”。

修羅此刻不再僞裝,招招致命搏鬥,他知道自己此次恐怕兇多吉少,但他很疑惑!不甘心!為什麽,為什麽又會被發現!如果說她認出西流是因為她跟他熟悉,那這次他裝成他一開始混入軍營時就裝扮的沈豹旗下的小卒又怎麽可能會被她識破!連百人将都沒認出來!

他心下不甘,下手越發狠毒,刀光劍影,交纏不息,而就在兩人纏鬥之時,一只銀色的蝴蝶一直盤旋其間,不肯離去。

等等,冬天為什麽會有蝴蝶?

修羅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睜大了眼睛,原來如此!

這只蝴蝶是無疆的,而它最初的主人卻是烏鴉,那只早已經死翹翹的小烏鴉。

那日烏鴉死前交代,他找到無疆是因為他在無疆身上撒了追蹤粉,那粉味七日不散,于常人而言無色無味,但他養的蝴蝶可以尋味追蹤,烏鴉死後,無疆在處理他屍體的時候發現了這種粉末和它裝在瓶子裏的蝴蝶,她把烏鴉埋了,但是追蹤粉和蝴蝶留下了。

這蝴蝶十分特殊,冬日不死,雙翅發光,無疆翻了好久西流給他的古籍才找到了飼養這個蝴蝶的方法,也知道它的名字,叫夜蝶,于是她将它養了下來,帶在身邊。

就在剛才她往假扮西流的修羅身上刺了一刀之時,同時将粉末灑在了他身上,修羅易變,她防了一招。

而後追蹤之時她将夜蝶放出,她沒法判斷修羅變成了誰,躲在哪裏,但是它可以。

就在剛才夜蝶一直在這群長風軍身上盤桓,最後輕輕落到了其中一人的發上。

既然眼睛不行,那就靠氣味……

此時兩人纏鬥得越發激烈,長風軍将兩人圍在中間,無法上前,連荊也只能旁觀,他知道越是高手纏鬥,其實越是難插手,他一面擔心無疆有危險,一面又擔憂延武病發的時間,他必須趕緊想一個辦法,就在他極力思索之時,他忽然瞥見刀光劍影之中修羅嘴巴微微一動,而就在那微小動作的瞬間,兩片嘴唇之中射出一根極細的銀針來。

兩人面面相鬥,離得極近,銀針倏地飛出,直射無疆的眼睛。

“小心!”連荊忍不住喊出聲音,頓時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完了!

他想。

然而就在那針離無疆的眼睛只有一毫、幾乎就要射入眼中之時,突然撞在了一把銀色的利刃之上,因那針的速度太快,力道太強,它撞在利刃之上,竟然發出了極細的“叮”得一聲,而就在“叮”的一聲之後,那看似只有一根的針竟然一分為二,速度更快地反彈了回去,一根斜上飛入修羅的眉心、一根向下刺入了修羅的咽喉,灌喉而過。

“咳……”修羅的喉嚨裏不自覺地發出了聲音,他反射性地抽吸了幾下,猝不及防地從空中掉了下去。

連荊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他的心跳幾乎出現了暫停。他有些不能相信眼前見到的這一幕,就在方才千鈞一發之際,那根針只離眼睛分毫之距,那把舞成光影的銀色匕首突然從戰鬥中撤離,由下而上反手削了上去,利刃幾乎貼到眼皮,它不但擋住了銀針的攻擊,而且将內力灌入刃中,将銀針以更快的速度反射了回去。

不知道的人覺得那就是普通的擊擋,沒什麽特別,知道的人才能體會到方才生死一線間,那雙手實在是太快太穩。

眼神太平靜。

一個人在危險和死亡面前會本能地恐懼,就算竭力控制也會不自主地流露出來,他征戰沙場幾十年,經歷過太多危險,目睹過太多人的死亡,幾乎沒有人會不害怕,甚至有些人因為在危險來臨之際承受不住恐懼而忘記反擊、錯失逃生時機。在死亡的邊緣,幾乎無人能那麽平靜,包括他自己。

而眼前這個人,在剛才生死存亡之際,他沒有在她眼睛裏看到一絲恐懼。

甚至沒有找到一絲絲情緒。

一個人怎麽能如此平靜地面對死亡,除非她曾經無數次地經歷死亡。

至少比他多。

可他已過不惑之年,正邁向知天命,而她還這麽年輕……

連荊的腦海中劃過這些念頭不過也就一瞬間的事,當今之際是要盡快拿到解藥,就在修羅墜落兩人分開之際,連荊立刻上前搜遍他全身,但沒發現任何東西,他盯着修羅眼角青筋暴起,道:“解藥!”

修羅的喉部和眉心剛才只出現一個紅點,如今鮮血慢慢流出來成了一條線,他口中發出咳咳漏風的聲音,嘴角也開始流血,他緩緩擡起一只手,手中捏着一個藥瓶。

無疆立馬去拿,但是不知道他哪裏來的力氣,怎麽也掰不開他的手,仿佛重如千斤。

他的嘴裏發出“咳咳”的聲音,終于斷斷續續地聽清了聲音:“西流……怎……怎麽……”

無疆看着他垂死掙紮,眼中流露出不甘,知道他想問什麽,她看着他的眼睛,輕輕吐出兩個字:“關心。”

如果是西流,他不會這麽急匆匆地就要走,如果是西流,他不會說為了盡快找人要跟她路分兩頭,即使他再擔心延武的病情,他走之前也肯定會囑咐她要小心,兇手在外,為了安全他甚至可能會讓她跟他一起走,也許這樣說給人聽會很荒謬,人在着急擔憂之下難免會急躁疏漏,少個一兩句關心完全不為過,但是……但是她當時就莫名覺得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西流。

就算相貌神态再像,就算稱呼語氣沒錯,但是……并不是每個叫她小白花的都是西流。

“原來……是……這樣……。”修羅艱難地呼出一口氣,在最後的一刻有些無奈地想,原來他這次最大的失誤竟然是扮成西流,可這本來明明是他最好的選擇……西流是營內唯一一個有特權,手裏可以握有延武令牌的人,他曾好幾次拿着延武的令牌外出,若是扮成一個無名小卒手握令牌,極有可能引人懷疑而出不去,且與連荊楚爵相比,西流在軍營裏極少走動跟士兵沒什麽交集,碰到了不用打招呼也沒關系,可偏偏......偏偏碰到了他的那朵小白花....

也許是命。

他突然松開手,藥瓶掉落,無疆伸手接過。

無疆看到他閉上了眼睛,也就是在那瞬間,她看到他的嘴角閃過一絲笑意,她不明白那笑的含義,只覺得似乎有些陰冷,她不知道他的笑其實是在說——

“讓關心見鬼去吧,這種毒根本就沒有解藥,讓延武下來給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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