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顧修則在離開繁花宮這條路後, 腳步不禁越走越快, 最後化作小跑，跑到了附近的一處小園子一角, 才停了下來。

他感覺自己身體整個都熱了起來，那熱氣直沖頭頂, 暖洋洋的, 就像是那天上的陽光裝進了身體, 暖得仿佛都要融掉了。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陌生得讓顧修則害怕, 期間夾雜着一種奇怪的感覺, 心口鼓脹得令他坐立不安, 不知所措。

莫非他病了？顧修則挽起袖子，昨日還鮮紅刺眼的傷, 擦了藥後今日明顯結了痂, 再兩天痂脫落了，就什麽都看不出了。

放下袖子，顧修則默默地回了長春宮。坐在那冰冷的房間裏，不知為何，這次他的身體居然沒有往日冷。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衣袖上的繡花，仿佛又看到那只小小軟軟的手拉在他袖口, 耳邊霍然回響起一聲, ‘哥哥’。

顧修則感覺好像有一道暖流, 直接從耳中灌入，落入心口。

摸了摸胸口，他只覺那裏脹脹暖暖的, 并不讨厭，甚至，他還想再聽聽，聽聽那個聲音。

從來沒人這麽叫過他……興許顧修則自己都沒發現，嘴角微微揚了起來。

正如宣音所說的那樣，第二日，系統1010就看到地圖上顧修則的光點再次路過這邊。

“來了來了！主人！他真的來了！”沒等人到，系統1010就急不可耐起來。

宣音早早就坐在了芸煙布置好的小凳子上發着呆，當顧修則路過的時候，就正正好看到宣音那雙澄淨的眸子朝他望來。

就像一汪清泉般，幹淨地映着他的身影。

他這回故意走得慢，似乎在等着什麽，只見宣音的眸子望過來，沒一會，那小團子就蹬蹬蹬地奔了過來，手一伸，這回一把抓住了顧修則的手。

軟軟綿綿的小手，就這麽抓在顧修則的手上，暖暖的。

顧修則的臉一下就白了，整個人就如同炸毛的貓，汗毛倒立。

“哥哥？”面前的小團子歪了下頭，黑漆漆的眼睛裏還是那樣懵懂無知。

像極了他以前養過的那只小雀鳥，毛茸茸的，小小只，無害的。

顧修則幾乎還能想起它窩在自己掌心裏的觸感，還有那小嘴啄在掌心癢癢的感覺。可是……它被殺了……還被拔了羽毛炖了肉湯還被他給……

“主人！顧修則黑化值又上升了！他情緒波動很大！”系統1010一檢測到這點，就馬上提示起來。

宣音伸出嫩嫩的小手指，輕輕地勾住了顧修則容易稚嫩的小指。

這一個動作，一下就讓系統1010那邊檢測到的黑化值停止上漲了，盡還下跌了一點。驚得系統1010差點掉了下巴，“這樣就沒事了？”

宣音歪頭看着顧修則，依舊保持着手勾手的姿勢，直到芸煙小跑過來。

這回。芸煙沒再将宣音抱開，而是先行了禮，然後溫柔道，“大皇子。小公主已經很久沒開口說話了，她開口的第一個叫的就是您。小公主很喜歡您。”

喜歡？顧修則的眼睛陡然一亮，接着不知想到什麽，面色巨變，他雙手微顫着，宣音明顯感覺到他的驚恐撲面而來。

“恐懼程度上漲兩百百分比！”

系統1010才提示完，就見顧修則面色慘白地一把甩開了宣音的手，看也不看她們，大步離去，那身影有種說不出來的驚恐，如一頭重傷驚懼交加的幼狼。

每一步都如驚弓之鳥般。

被顧修則這麽一甩，宣音小小的身子根本站不穩，幸好有芸煙及時接住，不然早就摔倒了。

望着小姑娘那依舊全然不知發生什麽的呆愣模樣，芸煙眼圈微紅了下，她牽強地露出一個笑容，“小公主。大皇子可能有事，所以先行一步。奴婢先帶您回去。”

抱着宣音，如抱着某樣珍寶一樣，芸煙小心地回了宮。見宣音似乎沒有被大皇子甩開一事難過，芸煙才略微安下心來，同時又眼底發濕。她還想着，如果大皇子能喜歡小公主些，這樣小公主在宮裏也算是有個伴。

如今看來，是她多想了。

回房後，系統1010好奇道，“主人！顧修則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人就跑了。”

地圖上顯示他并沒有回長春宮，而是在附近的小園子裏呆着。

宣音閉了閉眼，嘆息道，“是創傷吧。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再見我。”

她想到了這點，卻沒想到顧修則的反應會這麽大。宣音心底隐隐有些怒氣，那個賢妃……當真該死……

“那怎麽辦！”系統1010急了，“主人。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沒能及時完成任務，那麽這具身體就會在兩年後死亡。這樣任務就會被判失敗的。”

宣音不急反笑起來，“哥哥不來找我，難道我不能找他麽？一個傻子，本身就沒有什麽規則。”

系統1010豁然開朗。它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麽自家主人要繼續裝傻下去了。

那邊跑到小園子裏的顧修則整個人都在發抖，他慘無人色，連牙齒都止不住打顫，喉嚨裏好像卡着什麽東西，有種嘔吐感，想吐卻又什麽都吐不出來。

腦海裏那只被炖成肉湯的小雀鳥，那畫面始終揮之不去，慢慢地，這畫面竟然轉變成了宣音躺在水裏，白生生的，毫無生氣地折着頭。

嘔——

顧修則嘔了出來，但他本身就沒吃什麽，吐出來的全是酸水。吐了好一會，吐到什麽都吐不出來後，這才停了下來。

可一想到腦海的畫面，顧修則就又怕又痛又難受。他眼底潮濕，卻半滴眼淚也不敢流，因為流淚只會讓賢妃更快意，折磨得更重。

所以不能哭不能叫。

顧修則狠狠地咬着牙，口腔裏都有股子血腥味了，他的情緒才一點點平靜了下來，而那雙眼睛就如蒙塵的明珠般，一下灰暗了起來，稚氣未脫的臉，木然得不像他這個年齡的孩子。

死氣沉沉。

這是宮裏對大皇子顧修則私下的評價。都只說這大皇子畢竟是宮女所生，跟賢妃再久，也改變不了母親血脈裏的卑賤。

就如一棵還沒長大就已幹枯的小樹。這大約也是為什麽楚帝看了他一眼後，就不再關注他了。

更不用說宮裏隐約還有那種他并非龍種的傳聞。

帶着一付陰沉的表情，顧修則回了長春宮。

正殿中，一個端莊大方的身影，幽幽地喝了口茶，聽着宮人的禀告後，笑了起來，她笑得十分的美，看起來也十分的和善，但是不知怎的，整個殿裏的空氣都變得陰冷了許多。

“就由着他去吧。日子久些，他就知道了。這個宮裏，可沒有一樣真正屬于他的東西。呵呵呵呵。”

女人的笑聲回蕩着，有些刺耳也有幾分瘋狂之意。

賢妃已經知道了。

這個系統1010推測着告訴了宣音。

對此宣音冷笑了聲，她肯定賢妃絕不會不知情。她也愈發肯定，原命運線中，顧宣音的死，和賢妃還有顧修則都脫不了幹系。

因此。賢妃還是死了的好。最好還死在自己最愛的人手裏更好。

這還是宣音第一次如此讨厭一個女人。自己得不到喜歡的男人，卻把怒火發洩在孩子身上。

賢妃的算盤。顧修則并不知道，但他也确定了一點，不再靠近繁華宮。

哪怕他這次無意識走近了，遠遠看見坐在宮門口的宣音，他也強迫自己轉身走去了另一條路。

宣音還是那付呆愣愛睡覺的樣子，只是偶爾嘴裏會模糊冒出兩個字，‘哥哥’。

吐字不那麽清晰，卻聽得芸煙心裏難受得緊。可她很清楚看到了顧修則的回避，深知大皇子不想理會小公主。

可憐的小公主。芸煙的心對宣音愈發的柔軟起來。

心底下定決心說不再見的顧修則，卻愈發地想念起那只小團子起來。他的妹妹，和他有着血脈相連的妹妹，這個世上除了父母以外最親密的人。

她還小小軟軟的，像小兔子一樣，一樣的可愛。

越不見，顧修則就越是很容易想起他的妹妹。他還很清楚的記得妹妹牽自己手時的感覺，很奇怪的感覺，卻又很舒服，一點都不讓人讨厭。

可一想到那鍋湯，顧修則就怕，怕得發抖。不敢靠近，生怕她會跟小雀鳥一樣變成湯。

不過。他不去找宣音，這并不代表宣音不找他。

十幾天後。顧修則下課回長春宮的路上，故意繞過了繁花宮，在經過那處偏靜的小園子時，只見一個被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團子站在小池子邊上。

不知是不是太圓了，整個人有些搖搖晃晃的，眼看着就要往池子裏掉下去的時候，顧修則驚得趕緊撲了過去，一把就抓住了小團子，兩個人一起滾進了旁邊的小草叢裏，安全着陸。

“哥…哥。”一個軟綿綿的聲音響在耳邊。

顧修則低頭就看到小團子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她的手緊緊拽着他的手，好像一松手，他就會飛走般，全然不記得之前他甩開過她。

他的懷裏，暖暖的。

這是他，自出生來，第一次抱過一個人。這人還是他的妹妹。

這時。芸煙尋了過來。

一聽到這聲音，顧修則下意識就撇開了宣音，飛奔着離去。

芸煙在草叢裏看到宣音，放下心來。

趴在芸煙的肩頭，宣音默默地看着地圖上躲藏起來的名字，想着，一次不行，那再多來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