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鄭王擡手掠過攸寧的脖頸,強逼着她仰起頭來。
他輕聲說道:“嬷嬷看看,這樣的相貌拿去做什麽更好一些?”
攸寧被迫和鄭王對上視線,他的眉眼是柔麗的,但眼底的情緒卻是那樣冷酷。
殺奪,厭惡,渴望破壞。
仲媪受了十餘年的責罰,形容卻依然端莊肅穆,她鄭色道:“樂女,歌伎,享悅軍士。”
若是尋常的貴女,聽到這樣的話語興許還會有些茫然。
但攸寧卻是對這些再熟悉不過了。
季公的府邸裏豢養了無數的家妓,她們連最下等的灑掃奴仆都不如,是供男人取樂的工具,沒有尊嚴,沒有身份,就像是浮萍,死的時候連收屍的人都會感到晦氣。
攸寧顫抖地側過身,她跪在鄭王的身前,緊緊地握住他冰冷的手,用臉頰去輕蹭他的手掌,就像是乞憐的小獸。
鄭王也的确在用對待寵物的方式待她。
他為她做了一個最可怕的抉擇,“享悅軍士吧。”
鄭王的親兵是一支嗜血的重騎兵,身披黑甲,殺戮成性。
攸寧驟然擡起了頭,她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盈滿了恐懼,在仲媪點頭應是離開後,她近乎是瘋狂地攀上了鄭王的脖頸:“王上!求您不要這樣……”
“我不會再說謊了……”她哭着說道,“我會很乖順的……”
鄭王慢慢地攥住攸寧的脖頸,聲音冰冷,吐息也是涼的:“孤的決定,什麽時候容你來置喙?”
他是恨她的。
那雙近乎瑰麗的眼瞳裏是寂寂的深黑,宛若中央洄流的淵水。
忍耐住殺死她的欲/望,或許對鄭王來說已經是一種仁慈。
攸寧心中湧起強烈的驚悸,她緊緊地咬着牙關,胸腔裏浪潮翻動,氣息被一點點地抽走。
直到她差些昏死過去時,鄭王才松開了她的脖頸。
長青宮裏一片死寂,唯有攸寧細弱的喘息聲分外清楚。
但鄭王沒有放過她。
細弱的聲響悠長,綿密,漸漸地變得高亢,尖銳。
*
攸寧被送到了營帳裏。
這距離鄭王着意将她送走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天,她連回想都不願再回想這五天裏發生的事。
鄭王用仲媪送來的藥物和器皿親自教養了她。
白晝他邊與軍将議事,邊誘她服軟。
夜晚他邊翻閱着文書,邊喂她吃藥。
攸寧知道如今的鄭國已經徹底變了天,她拼了命地想要了解外間的事,可她悲哀地發現她連文書上的字句都看不懂。
她的老師贏孫是個不折不扣的草包。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善于逢迎,善于敘述空幻的、虛假的、看似高深的道理,實則什麽也沒能教會她。
而季公更是從未教導過她此類事,以至于攸寧被鄭王抱在膝上看文書的時候,她都不能明白現今外間到底如何了。
加之藥物的影響,她每日過得極為昏沉,同半死的人也無甚分別。
乃至被送到營帳裏的那天,攸寧産生了一種奇異的解脫感。
她的視野中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鄭王之外的人。
鄭王将她的衣物取了回來,連那些無法蔽體的輕紗也全都整齊地收放在木箱中。
唯獨那枚朱色玉環,怎麽找也找不到。
似乎是丢失了。
攸寧很是煩悶,然而夜間穿着輕紗為鄭王獻舞的時候,她還是尋到了新的武器。
那是墜在裙擺的鈴铛與金鈎,尖銳鋒利,見血封喉。
與那張深黑色的面紗一樣,這是季公對她最後的保護。
營帳裏滿是殺戮的氣息,攸寧帶着面紗,□□着足踏在獸皮上,裙擺的銀鈴發出悅耳的聲響。
她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誡自己,這和從前給權貴賞看沒有任何區別。
但當那一雙雙蓄滿了惡/欲的黑眸看過來時,攸寧還是感到戰栗與恐懼。
仲媪粗糙的手握住她的纖指,神情肅穆地說道:“從今往後,你便是這裏的營妓了。”
攸寧不知道仲媪是怎樣平靜地說出這種話的。
她看着仲媪蒼老、遍布皺紋的臉,心底充斥厭煩,蜷着的手指松了又緊,無法控制地生出想要掐斷仲媪頸骨的欲念。
但當這個想法生出後,攸寧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才只幾日,她就已經被鄭王馴化成了這幅模樣。
攸寧煩悶地別過臉去,她走進了營帳內,深秋已至,天在漸漸轉涼,脫掉外衣後那單薄的輕紗全然無法禦寒,她冷得不住顫抖。
正午才剛剛過去,等到了夜間,才是真的絕望,除卻男子的身體,再也沒有能提供暖意的東西。
到那時她會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主動地攀附、乞憐。
但懸在頭顱上的那把利劍,掉落得是那樣慢。
攸寧被關在漆黑的營帳裏,度過了一整個下午,天色深黑時,外間再次變得嘈雜起來,許多陌生而熟悉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就像是她曾經遇到過的軍将。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鄭王想要她享悅的并非是自己的親兵,而是鄭國的軍隊。
這些人是認識她的。
攸寧像是小獸一般,身軀驟然緊繃起來。
被陌生人所侵奪,與被認識她、熟悉她的人所侵奪是全然不同的。
她不太清楚她能不能承受後者。
但當營帳被人從外間掀開的時候,攸寧便知道她是沒有選擇的。
士兵神情緊張,急切地說道:“将軍!您不能進去!”
但那名披堅執銳的軍将只是陰鸷地說道:“營妓而已,難道王上連這也要管嗎?”
士兵很是堅持:“将軍,實在是王上有令,得到明日才成。”
“毛頭小子,你知本将是誰嗎?你又知道鄭王是本将什麽人嗎?”那軍将冷冷地說道,“別說明日,縱是我現在将這營妓拿去給軍士享用,也沒人敢置喙一句!”
他個子很高,就像是一頭熊似的,但動作卻很是兇猛敏捷。
窩心的一腳讓那士兵瞬時就倒在了地上,僅發出一聲悶哼後,他就徹底沒有了聲響。
攸寧吓得一顫,跌坐在獸皮上,止不住地向後躲,但那軍将已經走進來了。
他的肩很寬,虎背熊腰,就如野獸一般執炬走進營帳裏。
這黑暗孤寂的世界裏終于出現光,但攸寧只覺得心底陣陣發寒,恐懼在不斷地攀升。
絕望之際,她竟想到了鄭王。
可當火炬的光芒靠近,兩個人視線相撞的時候,攸寧的心中再沒有別的想法。
來者竟然是虞何!
虞子的長子,虞夫人的兄長,虞瑟的父親。
她應當喚他一聲舅父的!
虞何的胸腔震動,大笑着說道:“竟然是你!”
“舅父,我是攸寧……”攸寧顫聲說道,“我是被鄭王送到這裏的,您、您能不能幫幫我?”
她不覺得虞何對她有多少親情。
季公風流,生下嫡長子晏寧後,虞夫人便一直與季公分居,連帶和虞家原本的親善關系也越來越壞。
可她還是要賭。
攸寧赴死般地揭開面紗,哀哀地看向虞何。
“竟是你!竟是你!”虞何恍然大悟,他驚訝地說道,“原來是攸寧!我說季公的府中何時有了這樣的傾城絕色!”
他看了看她的衣着,略帶遲疑地說道:“鄭王為何會将你送到這裏?他碰你了嗎?”
虞何半蹲下身子,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攸寧沒有覺察到他言辭的微妙,她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溫情。
被拉起來後,她禁不住地抹了抹眼淚,聲音細弱地說道:“他原本是要殺死我的,後來變了主意……”
到底還是在室的女郎。
說這話時攸寧的臉頰被炬火照得泛紅,羞怯嬌弱,像是未□□的花朵。
然她身前的雪色山岳輕微搖晃,已有了婦人似的風韻。
虞何看得一怔,他的手向上,扣住了攸寧的小臂,近乎是急切地問道:“那鄭王碰你了嗎?”
他粗喘着氣,黝黑的眼裏像是有火在燃燒。
這樣的神色與眼神,攸寧是再熟悉不過!
她本能地往後退了半步,将手臂從虞何的掌心抽回。
隔着單薄的輕紗,虞何手掌的熱意是那樣灼灼,可攸寧并不覺得慰藉,反倒警鈴大作。
可虞何卻逼得更緊,他掐住了攸寧的下颌,恨恨地說道:“他碰過你了對不對?你怎麽能讓他碰你!”
他重重地将攸寧甩開,她跌坐在地上,眼底滿是恐懼。
“罷了,就算是破/鞋,也好歹是鄭王用過的破/鞋。”虞何用寬慰自己的口吻說道。
旋即他又問道:“應當還沒有其他人碰過你吧?”
驚懼過後,便是強烈的惡心。
虞何俯身的剎那,攸寧屈起腿,狠狠地踹向了他的心口:“我是你的外甥女!你這個畜生!”
單衣無法禦寒,她的眼眶卻熱得厲害。
虞何沒有想到攸寧竟敢如此大膽,他被踹得連連後退,眼底的怒火卻越燒越甚:“你這賤/種算我哪門子的外甥女!就算你是我阿妹親生的女兒,舅父教育你也是應該的!”
他将那炬火扔到地上,撫着前胸再度走到攸寧的跟前。
她拼命地反抗着,可那輕薄的紗衣還是被輕易地撕開。
當那滿身的痕印裸露出來的時候,虞何“呸”了一聲:“真和你母親一樣,是個下/賤貨色!”
他的手臂像鐵鉗一樣,用近乎恐怖的力道箍着攸寧。
淚水在眼眶裏滾來滾去,終于落了下來,将她最後的希望澆得燼滅。
攸寧的嗓子喊到沙啞,也沒有人聽見她求救的呼聲。
比在別院那夜更甚的絕望和恐懼籠罩着她,淚水将整張臉龐都濡濕得浸潤。
可虞何眼中的欲色卻更明亮了。
他貪婪淫猥地賞看着攸寧,慨嘆地說道:“生得這麽美,先前竟還是處子,若是那時便要了你就好了,如今像你這樣守規矩的女郎可不多了。”
攸寧的指節不斷顫抖,輕紗脫落以後,她終于摸到了裙擺的金鈎。
尖刺将她的手指刺痛,可在虞何龐大的身軀面前,它就像個小魚鈎,看起來毫無效用,但她也只有這麽一個武器了。
攸寧竭力地保持鎮定,在虞何的吐息落在頸側時,她拼盡全力地擡起手,将那金鈎深深地紮進了他的脖頸裏。
她沒有想到的是,虞何的頸間竟套着軟甲!
軟甲近于膚色,在昏暗的營帳內,全然看不清晰。
虞何暴怒地打開攸寧的手,而後狠狠地在她臉上掴了一巴掌:“你這賤/人!”
痛意過甚,疼得幾乎有些麻木。
攸寧被打得軟倒身子,美麗的臉頰頓時高高地腫了起來,血絲順着她的唇往下流淌,粘稠地落在地上。
他暴戾地脫下褲子,發瘋般地按到了她。
攸寧止不住地落淚,也止不住地尖叫。
正當她以為要完了的時候,滾燙的鮮血忽然浸透了她的雪膚。
虞何的頭顱骨碌骨碌地滾落在地上,他的嘴大張着,眼睛也瞪得宛若銅鈴。
他死了。
鄭王提着染血的長劍,柔麗的面容仍帶着古典的意蘊,眼中什麽情緒也沒有,就像是一個年輕尊貴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