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攸寧第一次從鄭王的臉上看到這樣激烈的情緒。
她的眸光晃動,有晶瑩的眼淚一顆顆地落下來,像是璀璨的寶石。
鄭王的眼底盡是瘋狂,他偏執地攬住攸寧,那氣力大得讓她有些發疼,那激烈的情緒無聲息地侵襲着她的心弦。
她接受不了那樣濃烈的情緒。
她忍受不了那樣昭然的目光。
那會讓她生出錯覺,那會讓她忍不住踏入到危險的淵水裏。
“憑什麽?”攸寧沙啞着嗓子問道,“我憑什麽不可以死?”
“仲媪殺我,我都不可以反抗。”她看向鄭王,“如今你不願再娶我,還要把我當做棄子扔掉,又不允我離開,我自己選擇死掉還不可以嗎?”
攸寧眼眸的顏色很淺,像是一腔青玉。
此刻這雙美麗的眼睛裏盈滿了淚水,痛苦的情緒快要流溢出來。
但她總算有了生氣,不再那般的默然。
鄭王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的聲音微啞:“我沒有不允你反抗,也沒有要将你當棄子的意思。”
“攸寧,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張了張唇,似是想要解釋些什麽。
有那麽一個瞬間,鄭王的神情同十餘年前的那位儲君重合了。
帶着點青年人的躁動、急切與不安。
但攸寧打斷了他。
“那你為什麽要怪我呢?”她帶着哭腔說道,“從前是拿我洩憤,後來是拿我洩/欲,你從來都是拿我當做物件使用,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她的哭聲幾乎有些尖銳了。
像鋒銳的利刃,緩緩地沒入鄭王的心口,無聲地刺出血來。
年少時他就見識過漫天的流矢與滿堂的利劍,母親只知利用他,父親只想殺死他,兄弟觊觎儲位,就連臣屬都不願為他效忠。
鄭王知曉何為真正的絕境。
但在那時候他的心底也沒有泛起過太多的波動,沒有人的心天生是冷的,然踽踽獨行經年,除卻恨意與殺意,早已不知何為漫湧的心緒。
他并不是想不出解釋的話。
誰人都知道,鄭王妫允少年時就極善言辭,長于游說,曾一人一夕勸退過三國大軍,也曾靠寥寥數語致使父子失和、兄弟阋牆。
撞上攸寧目光的那一刻,跨越時空的穿堂冷風湧入胸腔,竟帶起滞澀的綿長痛意來。
失語的陌生感觸就這般突然襲過來了。
因為攸寧說的是事實。
盡管這并非他的本意,但在攸寧看來,他待她的确是很壞很壞的。
缺少憐愛,也缺少關懷。
更像是一個無情的磋磨者。
攸寧多應該恨他,可這個單純的、天真的女郎所想到的絕路竟然是自戕,而非是将那最後的鋒銳指向他。
鄭王忍不住地向她生出憐意,盡管翻閱過有關她身世的文書,他還是錯估了她生長環境的惡劣。
他更控制不住地想到,倘若攸寧真的随了冉容倒好。
至少她不會這般痛苦絕望。
鄭王伸出手臂,掠過攸寧纖細的腰身。
他低聲說道:“我不怪你,攸寧,我真的不怪你殺了仲媪,我是擔心你如我一樣,染上嗜殺的性子,此後半生不得不以血來平息怨怒。”
這是很簡單的事,卻也是埋藏在鄭王心底的一根刺。
少有人能坦然地同珍重的、在乎的人表露難堪之處,便是君王也難免其俗。
可攸寧只是垂着哭紅的眸子。
她不想聽,她不想聽任何遲來的解釋。
“從前我被仇恨蒙蔽,待你不好,你想要我怎麽補償都可以的。”鄭王聲音很輕地說道,“但是我從來沒有将你當棄子,也沒有将你當做災禍。”
或許鄭王此生都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地同別人說過話。
他的語調很緩,而且明顯是有過斟酌的。
高高在上的鄭王,生殺予奪的鄭王。
但攸寧卻好似并沒有聆聽的意思。
她的眸子漸漸地又沒有了神采,朱唇緊抿着的,像是不能忍受他的擁抱和話語。
鄭王攬住她的肩頭,低聲呢喃地說道:“如果你想做王後的話,那我們明日就成親,好嗎?”
“不。”鄭王擡起頭,略微有些急切,“現在就下王令,好嗎?”
理智在飛快地流失着。
攸寧聽不見他的剖心之語,她只覺得饑餓,由衷地渴望着餍足。
“妫允,我餓……”她抓着鄭王的衣袖,喃喃地低聲說道,“我好餓……”
而後她就如同娼/妓般,掙開了衣裙的束縛,腰肢禁不住地搖晃,磨畫了鄭王膝上的應龍紋繡。
金紋的應龍從淵水裏躍起,尾梢沒過片刻就被浸潤得透濕。
柔軟的花香滲了出來,無聲息地攀附而上。
饒是鄭王,在那一刻也有些不太能控制得住情緒。
然那醫官早已被他夷族,再沒有誰能承接鄭王的怒意。
攸寧覺得她像是在深水裏浮沉,雖然不能做到一時半刻的清醒,卻能夠得到絕對的、沒有終結的快樂。
她的瘾越來越大了。
在某個乍然蘇醒的瞬間,攸寧覺得羞赧難堪至極,心緒幾乎到達了崩潰的邊界,可片刻後又禁不住地索取更多。
她真的好餓,真的受不了。
鄭王的手指修長有力,将她的腰間掐得遍布青紫痕印,約莫等到攸寧不那麽饑餓的時候,他便不再肯喂她。
手腕被鉗制住,腿根也被迫并攏。
唯有頭顱還能夠晃動,攸寧直起膝,吻上鄭王的唇,她的聲音沙啞甜膩,可卻帶着明顯的煩躁與蠱惑:“這樣可以了嗎,王上?”
他總是誘導她、強迫她獻吻。
此刻攸寧主動地來吻,鄭王卻生不出任何的悅然情緒。
每次熱潮退去,攸寧都會覺得極為難受。
混亂時做的事一點點細碎地蘇醒過來,會讓她産生強烈的自厭情緒。
想到死。總是想到死。
攸寧煩悶地翻過身,又睡了過去。
中途鄭王來看了她一次,昨夜折騰得太晚,起初他還以為是她困倦得厲害。
朝會結束後,鄭王帶着已經簽發的立後王令歸來,衣袂翻飛地走上前,擡手撫上攸寧的額頭,才發覺她是發熱了。
她的額是滾燙的,身軀也是滾燙的。
最先泛起的仍然是殺意,鄭王的神情霎時就冷了下來。
宮室內的奴仆們顫抖着跪了一地,便是侍從官也瞬時冒了滿頭的汗水。
王上昨夜特意吩咐,不可近前侍候少君,恐擾了少君清夢,哪成想只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少君竟發了熱……
當鄭王的目光落下來時,侍從官差些想要當場觸柱而死。
好在醫官來得及時,鄭王又怕血氣沖撞到攸寧,才免了一場殺戮。
他将攸寧的手從袖中剝出,她不知道做了什麽夢,眉心一直蹙着,在手腕被放到脈枕上的時候,她哭着撲到他的懷裏,含糊地喚着些什麽。
鄭王按住她的腰身,輕聲說道:“別怕,孤在這。”
然片刻後,他才聽清楚攸寧在喚娘親。
她在渴望虞夫人,在渴望冉容,在渴望慰藉與保護。
濃郁的藥香裏,鄭王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知到了攸寧的情緒,她很孤單,很難過,很悲傷。
他的指節微微顫了一下,将她的腰身攏得更緊,攸寧的腰很細,過去他只覺得适宜攏在掌心把玩,現今卻只覺得難言的躁郁。
她為什麽這麽纖瘦?為什麽總是在顫抖?
是害怕他嗎?……還是厭惡他?
醫官跪匐到地上的時候,鄭王的思緒才從那年輕女郎般的繁複心情裏走出。
在遇見攸寧之前,便是滿身血、胸口被人捅上一刀時他也沒有怎樣過,可現今一見到醫官跪地,那莫名的心悸之感便會迅速地湧動上來。
攸寧是這麽的脆弱,暴雨夜的那場尋仇,就讓她發了兩天的高熱。
最危難的時候,所有的醫官都言說她活不過去夜晚。
但攸寧活過來了,因為那時她有強烈的生念,哪怕被他折辱到只剩一口氣,她也還要活下來。
可現在他願意将一切都捧到她的眼前,她卻也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她想死。想要解脫。
想要抛下他——
思及此鄭王躁郁地站起身,他居高臨下地看向醫官,聲音浸透了寒意:“無論什麽病症,都給孤竭力地診治,少君若是有事,諸位夷族。”
他從來不恐吓臣屬,因為鄭王言出必行。
攸寧纖瘦的手臂垂落,透過薄薄的輕紗,美得近乎缥缈,恍若仙人。
可沒有人敢看過去,那方才為攸寧把脈的醫官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絕望地說道:“王上,臣等無能!少君所患的病症興許是心疾,臣等、臣等恐無能醫治……”
心疾。
這兩個字似是傾頹的山岳,乍然壓了下來。
鄭王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心疾是藥石罔效的病症,而且多為遺傳,他從未聽說過周王室的近枝裏有誰患有心疾。
這樣罕見的事怎麽會落到攸寧的身上?
醫官恐懼地解釋道:“少君近來常常高熱,先前便已有如此征兆,只是臣等并不敢确認……”
鄭王的眼底滿是瘋狂的狠戾之氣,他耐着性子問道:“誰善醫此病症?”
醫官不敢再答話了。
衆人的沉默使得長青宮內更為死寂。
自從去年九月過後,便有源源不斷的醫官湧入到鄭宮裏,五國的游醫都渴望來到這裏賭命,換取那一夕升天的美夢。
要知道,若是能夠醫治好這位少君,哪怕只是尋常的頭痛,所獲得的也是潑天富貴。
外界從來不會流傳鄭王的嗜殺。
或者可以說,衆人會習慣性地忽略此事。
畢竟在那位女郎笑意盈盈的時候,鄭王沒有任何的戾氣,全然就是人間聖王,甚至有些過分的溫雅和柔了。
然而她患了心疾。
為首的醫官此刻只覺得絕望至極。
“找。”鄭王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語氣依然是陰冷的,“你們先前不是有做過游醫的嗎?掘地三尺,也要給孤将能治此病症的人找出來。”
宮室最忌諱“生死”等字眼,沒人敢在君王面前這樣講。
可現今鄭王卻在為攸寧規避“心疾”的字詞。
若是他能早些善待少君,少君便不會常常發熱,若不是常常發熱,少君的心疾也不會加重至此。
但沒有人敢看鄭王的笑話,更沒有人願意見到這樣的事發生。
在這座深宮裏侍候過的任何人都知道,少君攸寧是多麽好的女郎,她溫和謙恭,待人真誠,哪怕是最低賤的奴仆,她也從不會施以輕蔑的目光。
便是蘇醒,攸寧也蘇醒得那般是時候。
她撫着額頭,慢慢地掀起眼皮。
殺令已經到了唇邊,但鄭王最終什麽也沒說,他的面色也霎時恢複晴霁。
他揮手示意醫官們退下去,垂眸低聲問道:“還難受嗎,攸寧?”
攸寧的眼底滿是深重的厭倦情緒。
她的狀态比先前變得更差了,唯有臉頰泛着病态的潮紅。
攸寧的聲音微啞,浸透了痛苦的意味:“我一看到你就好難受。”
我以為大家都看出來了嘤!!這本背景和相處模式比較壓抑,然後還有很多不可說情節,就整體會晦澀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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