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倒吊人—并案
倒吊人—并案
16號淩晨三點二十分。
依舊是黑夜的主場,萬籁俱靜間,只有一道道平穩而舒緩的呼吸。
急促的響鈴,幾乎同時在旅館一層的五個房間內響起。
鈴響的一瞬間,楊卓琛就睜開了雙眼,昏暗中他摸到開關,燈光大亮之時,他也聽到了電話那頭兒傳來的男聲。
——“支隊!周敏家突然起火!咱們的人和消防已經進去救人了,點火那兩個也抓住了!”
楊卓琛擰起眉頭,迅速起身套上衣服,沒過腦子就将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動作太大,他們注意到咱們了。”
鄧玉河穿上鞋,跟在楊卓琛身後出門時,突然開口,“我們批了槍,大概來了二十多個人。”
走廊上,楊卓琛看了眼烏泱泱的十來個人頭,同呂晶眼神交接後,在鄧支隊波瀾不驚的話語中聽到一抹‘沒錯,就是我們動靜大’的意味。
旅館離周敏家有些距離,一方面是為了不驚動周敏,另一方面也是為幕後人的下手留夠了空間,楊卓琛是這樣認為的。
但實際上,是因為這家旅館是方圓百裏中,距離周敏家最近的。
根據呂晶和詹信提供的信息,李衛兵和周敏曾經的家在鹽縣南頭,戚遇車禍前一周,李衛兵拿了巨款給周敏做了手術,還在鹽縣北邊一個不知名小村落裏,買下了一棟三進三出的大磚房。
而此刻,這棟看上去幹淨氣派的大磚房,外牆柴火垛被潑了足量的汽油,通天火勢已經蔓延到了院內一處偏房和靠近柴火的那一間卧房。
周圍村民被警笛和叫喊聲吸引出來,圍了一個大圈在火勢波及不到的地方看熱鬧。
楊卓琛一下車,就聽到了哭天搶地的哀嚎,順着聲音,他看到了李衛兵的妻兒。
周敏跪坐在地上,那身淺粉色秋衣秋褲被濃煙熏得黑漆漆,頭上的毛線帽被火燎出一片黑痂,一個幹瘦的小孩趴在周敏懷裏抖動不止,黑黃小手環着周敏的脖子死死揪着她肩頭的衣裳。
她面前還躺着一個孩子,周敏哭嚎着,一手抱着懷裏驚懼的小兒,一手拍打着地上孩子的臉,試圖将陷入昏迷的孩子叫醒。
“明明?明明你醒醒啊?啊——救救他、救救、救救我兒,救他、醒醒啊,你醒醒啊啊——!”周敏的聲音逐漸被始終叫不醒的孩子吓得彷徨無措,她跪在地上膝行,環顧着四周,嘴裏一味哭求,等不來有人上前幫忙,她又低垂下頭,顫抖着手,拼命搖晃着地上那個叫明明的小孩,口中發出尖利的慘叫。
而這道尖叫似乎吓到了她懷裏另一個孩子,哇的一聲,周敏懷裏那個孩子痛哭嘶喊,邊哭邊叫爸爸,周敏的哭聲陡然停下,搭在明明身上的手再也動不了一下,嘴唇抖着吐出一句,“報應,這是報應……”
呂晶心有不忍,正想上前去看那孩子的傷勢,就被身旁的楊卓琛攔了下來,她不解回頭,看見了救護車,心下松了口氣,又從周敏口中聽到一些支離破碎的話。
“一命換一命啊,李衛兵,完了啊,咱們家完了……不該死的死了,得用活人去償啊……”周敏絕望的閉上雙眸,抱着懷裏的孩子,不住重複着報應。
楊卓琛他們同人群站在外圍,聽着周圍村民肆意的猜測,明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憑着突然搬遷和這場無妄大火,瞬間就傳起流言,惹災避禍、天罰降臨、外室、克夫、克子……什麽都有。
迷信又愚昧,這些村民是這樣,周敏也是這樣,到了這個時候,還不明白是有人打算卸磨殺驢。
鄧玉河的人同消防的人出示了證明,一無所知的周敏神情恍惚地跟着警察上了車,只是在上車前忽然想起被救護車帶走的明明,光着腳就要追上,又被幾名警察勸阻着才上了車。
那幾名露了頭的警察,疏散了周圍民衆,鄧玉河同剩下的十來個人沒有露面,藏在人群裏,觀察着周圍可能隐藏的其他罪犯。
但可惜,直到楊卓琛離開,也沒有在人群中發現其他可疑人員,蹲守更外圍的幾個警察回來時也是一致搖頭。
“鹽縣派出所已經交涉完畢,那兩個縱火犯還有周敏直接被帶到咱們駐地了,受傷那個去了兩個人盯着,這兩天會是派出所的人在村落附近走訪取證。”
返程時已經将近五點,天色朦胧發藍,淡淡霧氣籠罩着鹽縣。
兩隊只有一個女警,于是呂晶被委以重任,親自帶着換洗衣物,領着回過神來哭哭啼啼的周敏進了單間,門外守着兩名警察。
楊卓琛和鄧玉河自然就來到了兩名縱火犯的房間,見這陣仗,旅館老板披着衣裳在走廊處扒頭,詹信笑嘻嘻上前和人交涉一番,得到了對方的連連保證。
室內暖和不少,楊卓琛脫了外套,坐在床尾,将牆邊蹲着的兩人大致掃了一圈,期間那個光頭忍不住擡頭同他對視一眼,然後又嗖的一下将頭紮下去。
楊卓琛擡起腳尖,踢了踢那個光頭。
“光頭,收了多少錢?誰讓你們來的?仔細說,這可是蓄意謀殺。”
說完,楊卓琛手癢,掏出了煙,剛按開打火機,打火機就被鄧玉河搶走了,他擡頭時,正看見鄧玉河把那個打火機揣兜裏。
楊卓琛悻悻看了一眼,有些心疼,那是他用了好幾年的火石鋼輪打火機,放在手裏捏着玩正好,比起一般的塑料打火機耐造。
“您,您咋知道我叫光頭啊?”
鄧玉河站在楊卓琛床邊,聞言眉頭輕皺,眼底似乎閃過一抹嫌棄,楊卓琛看了眼問話人光溜溜能反光的頭頂沒說話。
這時,那光頭似乎也知道自己問了個沒用的問題,帶着手铐的右手牽着左手劃拉了兩下頭頂,自以為動作很小心地碰了碰身旁的人,殊不知這一幕正讓楊卓琛鄧玉河看在眼裏。
光頭身旁那個精瘦的青年尖嘴猴腮,看着要比光頭滑頭許多。
“你是主謀那就你說,責任你擔的多罰的也多,差不多等你能出來的時候,我兒子都準備小升初了,那時候這科技得發展到什麽地步啊,你出來不會打電話也不會取錢,找不着工作也沒人要,在大街上搶個劫,這輩子就跟局子裏呆着當繡娘吧。”
楊卓琛這一頓輸出讓那個瘦猴愣了一瞬,而後那人擡起頭,楊卓琛才發現那人嘴角處有一道很深的疤痕,徑直延申至下颚。
楊卓琛一拍大腿,言之鑿鑿,“還是個□□,行,罪加一等,這輩子別想着娶媳婦兒了。”
“你是警察嗎?”那瘦猴兒眼底閃着精光,狐疑地打量着床尾翹着腳的楊卓琛,分神看了眼鄧玉河,暗自點頭,重新看向楊卓琛時,撇撇嘴,“我們沒殺人,我們就是跟那戶人家有仇,再說那裏頭哪有人住啊?”
“對對,我們就是跟侯家有仇,放火解解恨,不知道裏頭有人住啊。”那光頭跟着附和。
鄧玉河原地不動,兩手插兜,挺拔如松,“侯家月初就把房子賣了,你們一個村兒的還不知道?”
那瘦猴兒仰面看着鄧玉河,輕飄飄道:“我真不知道。”
那光頭有樣學樣,一同擡頭,兩個大眼盯着鄧玉河,“我也真不知道。”
一道輕笑聲将地上兩人視線吸引過去,楊卓琛傾身,兩臂撐在膝頭,揪着光頭的衣領,把人往前一帶,光頭嗵一聲跪在地上,距離楊卓琛極近。
“知道守株待兔嗎?再給你個提示,鹽縣運輸公司。”楊卓琛的聲音很輕,沒叫一旁的瘦猴聽見,臉上收了表情,變成嚴肅的楊隊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到了光頭面上的細微變化,諸如瞳孔放大,鼻翼微張,呼吸急促等。
揪着光頭衣領的手緩緩松開,拍了拍光頭肉肉的臉頰,低聲斥責,“要什麽都不知道,你以為我們憑什麽大半夜在這兒窩着。”
瘦猴一看光頭的情況暗道不妙,正想開口阻攔,誰料下一刻,房門就被人從外頭敲響。
進來的是詹信,手上拿着兩份資料還有一張撕扯的不太整齊的紙張。
鄧玉河接過看了一眼,将手上一份資料和那張紙遞給楊卓琛,詹信關門離開,楊卓琛注意到光頭看了眼瘦猴兒,他以為光頭還會再堅持一會兒,沒想到下一刻就撂了。
“是、史洪生!”
史洪生,紙條上呂晶寫的名字,楊卓琛心頭默念一遍,确定這應該是從周敏嘴裏撬出來的,而詹信送進來的那兩份資料,就是面前瘦猴和光頭的。
“傻蛋!誰讓你說的!”那瘦猴不幹了,铐着雙手還不老實,一腳把身旁的光頭蹬出去老遠。
“嘿你!那警察啥都知道了,還不說你留着包包子!”光頭一骨碌坐到楊卓琛腿邊,跟瘦猴頂完嘴,一擡頭,就看見楊卓琛手上他的個人資料,于是目瞪口呆地轉頭沖瘦猴叫嚣,“我家祖墳在哪都快扒出來了,你還藏個球啊!你個傻蛋!那高個兒手裏肯定是你的!”
話落,室內安安靜靜,只剩了高個兒鄧玉河翻動紙張的聲音。
“徐濤,26,鹽縣徐家村人,父親徐振糧,母親孔彩霞,有兩個哥哥,分別是徐海、徐波,你排行老三,初中辍學,一直沒有穩定工作,早年跟鹽縣的阿虎聚衆鬥毆傷了下巴,兩年以後你出來了,阿虎永遠留在監獄裏了。”
鄧玉河将瘦猴的資料遞給楊卓琛,邁步上前,睥睨着地上的人,“徐濤,你應該比史洪生更清楚,監獄裏的人有多可怕。”
徐濤一言不發,倒是剛和他嗆聲的光頭徐建發忍不住替他們辯解。
“我們真不知道侯家裏頭住人了,史洪生找我們的時候,就說這個姓候的在運輸公司裏老給他絆腳,他早看不順眼,所以讓我們燒了他老房子解氣,我們也沒要多少錢,就一人五百。”
光頭說着還伸出了手,見楊卓琛和鄧玉河都不說話,自行接上,“我和濤子還問了,聽村兒裏人說侯家把房子賣給外頭人了,但誰也不知道他們搬進來了,我還說呢,那房子既然都不是侯家的了,還有必要點嘛?史洪生那老東西就說,點,點了讓那家人心慌慌,去找侯家人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