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倒吊人—許柏章案
倒吊人—許柏章案
臨行前,楊卓琛善心大發,想起了久居一樓的某位葉大公子。
他刻意放輕腳步,走到辦公室門前,發現葉沖正一動不動地坐在辦公桌前,可惜背對門口,楊卓琛不知道葉沖發什麽呆。
咔嚓——
推門而入的那一瞬間,葉沖嘭一下關上了抽屜。
“我說,你能不能學會敲門?非要我當上局長了你才肯以禮相待是嗎?”
楊卓琛才邁進一只腳,就被葉沖兩句問話砸過來,反手關上門,楊卓琛拽出一把椅子,坐在葉沖辦公桌旁邊,盯着人看,直到快把人看毛了,他才開口。
“偷偷摸摸幹什麽了?”
男人被猜中心事後的反應,就是葉沖現在這樣,先是不可置信地一愣,然後嘴唇微張,面上帶着行你說得都對的笑,氣急敗壞地開口反問。
“你說我偷偷摸摸幹什麽了?我能幹什麽?”
楊卓琛兩條長腿岔開坐着,這個小空間就差不多被擠滿了,葉沖沒好氣兒地瞥了對方一眼,扔了筆,抱臂諷刺,“這麽大點兒地方,沒您隊長辦公室大,什麽邪風兒把您吹來了?一進來就挑刺兒?”
楊卓琛別開臉忍不住笑,虛握着拳頭擡起,擋住唇邊的笑,清了清嗓子,回正,擡腳踹了踹葉沖的椅子,“行了啊,我問一句你頂十句,火氣這麽大,吃點涼的敗敗火。”
葉沖深呼吸幾次,平複了受驚的心,偏頭看向楊卓琛,“你來我這兒幹嘛?”
楊卓琛重重嘶了一聲,盯着葉沖反問:“我不能來看看?”
“你看什麽?”葉沖瞬間皺眉。
“看你啊。”楊卓琛坦誠回答。
“看我幹嘛?”
楊卓琛猛地直起身子,一手搭在葉沖桌邊,指尖緩慢地敲擊着桌面,篤定道:“你心裏有鬼。”
聞言,葉沖大大翻了個白眼,口中毫不留情,“我心裏有你。”
室內安靜幾秒,楊卓琛嘆了口氣,看了眼無人的門口,往前探了探身,“你今天奇怪啊。”
葉沖再次想要發火,被楊卓琛一盆水澆滅,“怪帥氣的。”
“……”
葉沖最終還是沒忍住,起身,轉過椅子,與楊卓琛面對面,“說吧,你今天也挺奇怪。”
楊卓琛收回手抱在胸前,岔開的兩條腿合攏,一定要把葉沖微微張開的兩腿夾起,葉沖任他動彈不反抗,聽他念叨,“怪什麽,怪好看?”
葉沖嘴角抽了抽,擡手拍的楊卓琛大腿啪啪作響,“你是輕、佻!”
憑着自己多年的文明習慣,葉沖還是沒将更粗俗的兩個字說出口。
“我聽呂晶說,你上午去二樓找扣子?”
話題轉的生硬且措不及防,葉沖被逗弄起的脾氣快速消失,“嗯,我襯衫上丢了一顆扣子。”
“就這件?”楊卓琛揚起下巴,看着葉沖身上這間白襯衣問。
葉沖點頭,揪着領口示意,“喏,應該是解扣子的時候,崩下去了。”
楊卓琛起身,将椅子挪回原位,站在空地,沖葉沖道:“過會兒我和呂晶出發去燕城,見一個證人。”
葉沖跟着起身,看了眼時間,“我聽說鄧支隊長他們也去了。”
楊卓琛颔首,伸出手背拍拍葉沖胸口,“兩三天就回來,出門兒了,這不尋思來跟你說一聲兒,省的到時候揪着這個事兒不放。”
“嘁……”把他說得小肚雞腸。
楊卓琛離開時順手關上門,葉沖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回到桌前坐好,抽屜再次拉開,入目,是一個最小號物證袋,袋子上有葉沖親手貼上的标簽和記錄的時間。
——2000年11月12日,元寶案,扣子。
葉沖将物證袋拿起,燈光照射在那顆帶有一絲弧度和印花的扣子上,這顆扣子,他從警那天起就認識了,七年的時間,他都快要忘了這顆扣子的模樣,結果有一天,它就這樣突兀的出現在元寶手裏,做為物證。
他私藏了這顆扣子,連睡覺都像抱着一顆地雷。
那天之後,他确定津海變了,一只無形大手隐藏在津海,扇風鬧海,只為制造更大的浪潮。
*
離開葉沖那裏,楊卓琛和呂晶就立刻出發了。
走前,他給窦瑞恒打了電話,讓他明天下午出發,抵達臨港後還可以休整一晚,時間不緊不慢,去見李姝慧的時候,可以保持最佳狀态。
兩個半小時後,晚上七點半左右,他們抵達了燕城鹽縣。
順着鄧玉河給他的地址,呂晶給他指路,楊卓琛人生地不熟,又繞了大半個小時才來到那家旅館。
詹信已經在門口等着了,鄧玉河大手一揮,包了旅館一層五個房間,順帶還有呂晶的單間,這讓呂晶受寵若驚,連連擺手,“這不好吧,大家都是同事,擠擠也可以,太讓鄧支隊破費了。”
楊卓琛兩指捏着呂晶的肩頭,提着人讓開門口,看了眼幹淨整潔的大床,頭也沒回地擺了擺手,“那你去擠擠吧,我替你破費。”
詹信悶笑出聲,呂晶兩手攥拳,抿唇閉上眼,輕輕吸了口氣,抱着包準備轉身離開,身前突然冒出一只手,不遠不近地攔着她。
在詹信的示意下,呂晶扭回頭,就見鄧支隊長穿着一件純黑色的圓領毛衣,下身是一條黑色長褲,腳上脫了襪子套了雙藍色拖鞋,帶着水汽,似乎剛用水沖過,不過越是靠近,她越是能聞到酒精的味道。
她和詹信眼神交流鄧支隊拖鞋的時候,她家的大隊長已經被詹信的支隊長拽了出來。
鄧玉河抓着楊卓琛的小臂,帶人離開前,不忘沖風塵仆仆的呂晶客氣一句,“辛苦,早點休息。”
“不辛苦不辛苦,”眼瞧着兩位隊長進了同一間屋子,呂晶緩慢地收回視線呢喃,“我有楊隊我命苦。”
“噗嗤——哈哈,你還挺有意思。”詹信站在一旁,清清楚楚聽見了呂晶的碎碎念,倒是打破了他腦子裏這個女警察溫柔又一絲不茍的固定形象。
這邊兩人友好交談,那頭兒進門的兩人同樣也在親切敘舊。
“你跟我睡?”
楊卓琛脫了鞋直接踩上旅館的拖鞋,看得鄧玉河眉頭緊皺,嘴上不忘還擊,證明己身,“是你跟我睡。”
“行,我跟你睡,還是要謝謝鄧支隊,等回去請你吃飯。”
楊卓琛突然正正經經,鄧玉河還有些不習慣,“随你,不過要提前說。”
“行啊,我跟鄧支隊時間走。”
鄧玉河這間屋子是個标間,楊卓琛洗漱完出來,鄧玉河已經靠在床頭了。
“看什麽呢?”
楊卓琛洗漱完,身上的煙草味兒淡了許多,湊近鄧玉河的時候,兩人身上環繞着同一種氣味,清清爽爽,帶着一股橙香。
鄧玉河迅速折起紙,面色極為冷淡地掀了掀眼皮,看了眼逐漸遠去的楊卓琛,好心提醒,“有吹風機。”
“不用,吵的頭疼。”
楊卓琛拿着頸間的毛巾糊弄兩下,往後一倒,攤開手躺在床上,然後又起身将毛巾折起鋪在腦後,重新躺下。
鄧玉河知道楊卓琛這個老毛病,那一年也是他第一次見楊卓琛,比現在更年輕,也比現在臉皮薄。
當時樊局長專程給總局的人去了電話,總隊帶着他和昝若親自迎上楊卓琛的救護車,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楊卓琛的臉煞白煞白,因是站立時受傷,後腦湧出的鮮血順着脖頸留了整整一個後背。
他忍不住上前一同推送病床,直勾勾盯着對方鮮血淋漓的頸子,他好像能看到微弱的脈搏正在為這個勇毅青年而跳動。
醒來後,他跟着總隊來看過幾次,那時候的總隊,比現在這個年紀的楊卓琛還要像個老賴,那年就想把楊卓琛直接扣在總局了,但楊卓琛竟然說上兩句臉紅了,讓總隊回了局裏好一番宣傳。
再後來,除了上京開會和總局辦事兒,他能這樣和楊卓琛說幾句話的場合,少之又少。
“鄧玉河?”
鄧玉河回神,展開手中方才就折起的資料,轉頭,看着閉眼叫他的楊卓琛,“有事兒?”
“你來之前,總隊和你說過113案嗎?”
鄧玉河轉回頭,垂下視線,看着手中的資料,卻想起來之前,總隊給他看過的文件,“透露過,年底表彰大會你可能提名無望了,一個月的時間,你想要破這些案子,很難。”
楊卓琛哼笑一聲,“我不在乎表彰大會,我就想把案子破了,他在那兒懸着,讓人惦記。”
“元寶的案子我來接手,相應的,這兩起車禍,你是不是也應該一并交給我,這樣你就能專心偵破113案了,不是嗎?”鄧玉河只是一個建議,但楊卓琛願不願意放手并不阻礙他的任何進展,因為他有權調看這兩起車禍的審訊記錄,也有權審訊相關人員。
“謝謝,不過你也知道吧,幕後人可能不止一個,甚至還是已經成勢的團體,存在于組織內部,現在能看到他們涉及了衛生局、公安局,但藏在後面的呢?會不會有稅務局、勞動局?”楊卓琛睜開眼睛,伸出手,邊唠叨着邊數着手指,話落,手也垂下。
“你知道許柏章也許是查到了什麽才惹來的殺身之禍,你……如果你惹來殺身之禍,也許就會是第二個元寶。”
鄧玉河的話說的委婉卻又犀利,沒有直白表明楊卓琛一窮二白的身份,反而用已經遭遇毒手的元寶含沙射影,至于他為什麽不用許柏章,是因為他并不認為真到了這一天,楊卓琛能有許柏章這樣的運氣,幸存。
楊卓琛的沉默已經告知了鄧玉河他的選擇。
一道輕嘆後,鄧玉河那邊傳來不小的響動,楊卓琛擡頭去看,就見人已經站在他床邊了。
“這份材料我想你會需要,可以看,但還是要還給我的。”
鄧玉河說完,轉身走回去,坐下,看着楊卓琛坐起身,第一眼就瞪直了眼,緊接着一行一行細細看了将近三分鐘,才從那份個人資料裏擡起頭。
“于斐?”
鄧玉河點頭,兩手放在分開的大腿上,正襟危坐,“這是今天上午詹信查到的資料,于斐,津海人,42歲,左眼因刀傷永久失明,佩戴義眼,曾在樂華區同和醫院任麻醉師。”
“我拿于斐的照片給孫國富、趙玉、張順還有李衛兵指認過,除了李衛兵,其餘三人一口咬定這個于斐,就是那三個急救人員之一。”
楊卓琛将這份材料轉交回去,靠在床頭,輕聲道:“可這個于斐出國了,那其他兩個醫生會不會也出國了?這三個只是摘取腎髒的醫生,那另一邊進行手術的醫生呢?他們又如何瞞天過海躲過調查呢?”
鄧玉河無法推測,閉口不答。
楊卓琛在一句一句的問話中,忽然想到司白的欲言又止,和那位只接手了兩位病患的血液科主任。
他需要人手去他認為有問題的每個地方勘察走訪,呂晶适合坐鎮家裏随時随地展開各種信息戰,所以,“我說,你什麽時候把向前還給我,我這手頭就一個姑娘讓我怎麽查?”
突如其來的轉變讓鄧玉河感到一絲無語,這人明明上一秒還在思考案情,下一秒立刻變臉。
“唉,其實晶晶是我們隊的骨幹,但你不能讓諸葛亮去幹臭皮匠的活兒,把向前和陳郜還我,他們倆外勤出的多,經驗老道,比下頭中隊的人好用。”
鄧玉河看了眼時間,将床上攤開的資料一份份收好,放在床裏,靜默着躺下,準備入睡。
“鄧支隊,你不要保持緘默,還是說你默許了?鄧支隊……”
“回去,”鄧玉河閉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氣,“回去就讓他們歸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