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好,馬上。”吧員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高腳杯,轉身,從後方杯架拿了只紮啤杯,打開紮啤機,接了滿杯的紮啤,走到吧臺另一側,擱下。

錢遞給吧員,酒被端起。

吧臺竟然還有其他人?

剛才進門,直到落座,她都沒注意到。

眼眸悠悠轉去,投向吧臺右側,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靠牆的角落位置,坐着個人。

那裏光線昏暗,只桌面一盞小小的氛圍燈,瑩瑩照耀着。

淡黃色的光,很微弱,只夠映亮那個人握酒杯的手,一小片側頰和下颌線。

極完美的下颌線。

似曾見過。

在哪裏見過呢?

陸蔓思索這個問題,一個人影忽然閃來,擋住了她的視線,也截斷了她的思緒。

那是一位穿着粉色連衣裙的女生,微卷的栗色長發披在背後,頭戴衣服同色系蝴蝶結發箍。

典型的甜妹,聲音也是甜軟的,像極撒嬌,大部分男人都無法抵擋的那種。

她站在角落男人旁邊,姿态可愛地前傾,把一杯雞尾酒放到他手邊,歪着腦袋說:“這杯酒送你。我和朋友們點多了,喝不掉也是浪費,所以想着分給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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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妹把話說得委婉,但明眼人一看可知,這是在搭讪。

不過,與自己無關,陸蔓無意去窺探,轉回,安靜喝自己的酒。

只是這安靜,持續不到半分鐘,即被打破。

吧臺左側,有個不寬的通道,走到底,是衛生間。

一個頭發長至肩膀,留着類似金城武發型的男人,從衛生間走出,要掠過陸蔓時,步伐停住,落在她身上的眼睛光芒一閃,倏爾,嘴角揚起一抹笑,頗輕浮油膩的那種,順便油膩地甩了下頭發,掉轉方向,朝她而去。

他在她身旁的空位站住,兩手肘撐在吧臺,手指敲了下桌面,招呼吧員:“诶,Macallan twelve,再給我來一杯,double,no ice。”

拿腔拿調的英文,吧員不用擡頭就知道是誰。

近幾天,這人每晚都會來喝酒,還有尋人搭讪。

吧員并不喜歡他,但自己的工作如此,只能應着,拿出麥卡倫威士忌,倒了一杯給他。

長發男端起酒杯,搖晃着酒液,用頗為考究的方式,品了一口,即先聞、後飲,飲進口腔,讓酒液滑動幾秒,再吞下。

“他這裏只有麥卡倫十二年,其實我更喜歡喝十八年的,更醇厚,有濃郁豐富的果香。”似不經意地轉頭看陸蔓,又似不經意地跟她搭話,“你喝威士忌嗎?我可以請你。”

陸蔓不理會他,他繼續自說自話,“不說話,臉上也沒表情,心情不好?不見有同伴,你一個人嗎?一個人出來旅行?”

聒噪得令人嫌惡。

陸蔓挑起眼鋒,看他:“我是不是一個人,與你有關嗎。”

淡漠的态度和話語,讓長發男愣了下,不過須臾,他就咧開嘴,接着道:“我看你一個人,喝着悶酒,看起來孤單寂寞,好心,想陪陪你而已。”

“我不需要人陪。”陸蔓道。

“真的不需要?”尾音拉長,像在說,你明明就需要,還裝。

他身體側過來,稍靠近了陸蔓一些,聲音故意壓得深沉,說道,“可我感覺,你似乎有什麽傷心事。讓我猜猜看,你是……受了情傷,獨自旅行,療傷。”

陸蔓覺得可笑,好個自以為是的人。

“沒必要那麽封閉自己,你應該敞開心扉,去接納一切。”他仿佛化身心靈導師,在進行充滿哲理,同時帶有暗示意味的開解,“不抗拒,不糾結,活得更自由,更灑脫,更奔放。”

《寂靜之聲》早唱完,此刻音響裏唱奏的是一首中文民謠。

陸蔓沒聽過,不知道名字,節奏有點鬧,但并不比身邊的不速之客更讓人鬧心。

喝個酒都不得清靜。

陸蔓此時此刻非常需要“寂靜之聲”。

她收了目光,不再答言。想着不理會他,他覺無趣,自會走開。

可他并無退意,發表了一大段講話,說自己上次感情失敗,如何痛苦,又是如何走出來的:“我傷心時,是威士忌和民謠陪伴我度過的。我喜歡民謠,不是店裏播放的這些,這些都太老,老到掉牙,也沒什麽內涵,很一般。”

沒內涵,到底誰沒內涵,陸蔓愈加覺得可笑。

長發男還在滔滔,“我喜歡富有詩意并帶着淡淡哀愁的。我本人也同樣,詩意且哀愁,擁有一個無所依的靈魂,漂泊在紅塵,尋找着港灣。”

說到此,深深凝視陸蔓,“你應該也是同類人吧,我能感覺得出來我們有某種共振,某種不可言喻的吸引。”

他說了這許多,陸蔓也還是無言,換旁人面對她的沉默早離開,他卻仍能說得下去,“我不止喜歡聽,還喜歡唱。近來我最喜歡的一首民謠,我來唱給你聽吧。”

說畢,也不管陸蔓想不想聽,徑自唱了起來,“我以為來日方長,世界荒蕪還有你,我以為滿天星辰,觸手可及很像你……”

陸蔓不知道原曲如何,但這短短的幾句詞,他卻唱出了無病呻\'\'吟的矯情,故作深情的做作。

又唱了一段,他用更為矯情做作的語氣道,“這首歌正可表達我此刻的心情,在這小城遇到你,不可不說是一種緣分。只可惜,這裏沒有吉他,如果有,我可以邊彈邊唱給你聽,更好的把我的心情傳遞給你。”他說完便挑眉望陸蔓,似乎在等待她說什麽。

他也的确在等,因為放到平時,對面的女生聽到他這話,一定會露出星星眼,歡欣高叫:“哇,你會彈吉他呀。”

然後,他再順話題說下去。

可眼前的人,對他會吉他這件事毫無反應,他只得自行延續話題,說道:“我有把吉他,在住的旅館裏。一會兒喝完酒,可以跟我過去坐坐,聽我唱歌,再一起聊聊天。你可以向我訴說你的傷愁,把我當成你的知音。”

還真是沒完沒了。

陸蔓發覺,沉默是無法讓長發男退去的。

與此同時,無法被沉默逼退的還有另一個人。

陸蔓右側,角落裏那男人,默然聽了多時粉衣甜妹探問式的碎語,諸如:你是來旅行的嗎?你從哪裏來,到阡溪村幾天了,有什麽好玩的地方推薦嗎?你多大年紀,你叫什麽名字……

甜妹邊攀問,邊介紹自己,可見對方始終緘口,她皺起小臉,嬌嬌地道:“人家說了那麽多,你怎麽都不說話呀。”

這一問之後,終于,男人看向了粉衣甜妹,說道:“比起跟你說話,我更情願一個人呆着。”

話出口的同時,他聽到左側傳來一道清冷女聲。

那女聲道:“我不喜歡吉他,也沒什麽可和你聊。我只想一個人呆着。”

兩人的話音幾乎同起同落。

也近乎是同樣話語。

男人不由輕轉眼眸,看了過去。

粉衣甜妹聽了男人的話,一張嬌俏的臉霎時由白轉紅,委屈地嗔道:“好高傲的男人,我只是想認識你一下,交個朋友,你怎麽這樣。”

男人的目光在陸蔓身上短暫停留,掠回甜妹,又落向自己的酒杯,端起:“請把酒拿走,我自己有酒。”

用的禮貌語,卻透出拒人千裏的冷漠。

甜妹還從沒受過如此冷遇,有些惱羞成怒:“我會拿走。這酒,我就應該潑掉,而不是拿來送你。”

後面的話,音調漸高,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包括陸蔓旁邊的長發男也看了過去,撇了撇嘴:“那邊那男人也太low了,一點不懂得憐香惜玉。”

陸蔓側眸,看了眼角落的男人,又看向嬌憤離去的甜妹。

甜妹端着剛才要送給角落男人的酒,路過垃圾桶,駐足,把酒潑入,才回到朋友們身邊。

她的那幾位朋友一個個湊向她,詢問發生了什麽。

她難啓齒,又越想越愠怒,不想呆下去,招呼吧員結賬。

吧員拿了單子,走向她們。

“幹嘛潑垃圾桶,就該潑到那個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臉上。”長發男又在發議論,“真是的,我最看不慣這種男人。”

說着,向陸蔓抛去一個“脈脈情深”的眼神,“我就不同,我特別懂得該如何憐香惜玉,是個很溫柔體貼的男人。你還不了解我,何必急着拒絕呢……”

他拉長語調,拿眼睛勾着陸蔓,愈加“深情”地道,“其實,我這人非常值得了解,各方面,身、心、靈都值得。我們不如離開這裏,像我剛才所提議的,回我住的地方,我們唱歌聊天,順便……彼此深、入、了、解一番。”

吧員不在吧臺,離他們最近的人走了,長發男沒了顧忌,言語和語氣越來越暧昧。

可他不知道,他的話統統落進了角落那“不懂憐香惜玉”的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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