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視線正來自那位建築工人。
不過,只短暫的一瞬之後,她便感覺不到那道視線了。
再定睛看那人,他已喝完水,轉過身去,放下水瓶,拿起了石磚。
他剛才是在看着她嗎?陸蔓并沒看真切。
因為陽光太強,耀着眼目。
剛才感受到的視線,或許是錯覺,抑或是某道太過強烈的陽光。
她沒糾結于這個問題,收了目光,接着畫自己的畫。
林佑傑沒再打擾她,打掃完,道了別,離開。
陸蔓專心于筆下的畫,不斷地畫着。
畫到太陽升至中天,陽光直辣辣地照射着山峰和大地,方才還綠意盎然的樹,過曝般泛起灰黃。遠處山峰更是發白,失去其原本的色彩和輪廓。
這便是一天之中,光影最為寡淡無趣的時刻了。
她這才折回屋內,休息。
拖着步子,坐進沙發,剛坐下沒一會兒,隐隐聽到手機鈴聲在響。
不用猜,就知道是誰。知道她電話的寥寥、會給她打電話的更是無幾。
她站起,往卧室走,越靠近鈴聲越響,像是那人在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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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鈴聲即将停止的瞬間,陸蔓将電話接了起來。
電話彼端的顧逸航一愣,帶笑意的痞痞聲音道:“我還以為這通電話又沒人接了呢。”
“又?”
“一個小時前我已經給你打過一通,你就沒接。”
“在畫畫。”陸蔓拿着手機,緩步走出卧室。
“我猜到了。”顧逸航笑,“這麽看來,你到新地方沒多久,就找到想畫的東西了,效率不錯啊。”
“還行。”
“你可別一開始畫畫,就滿心都是畫,其他什麽都不管不顧,連飯也不知道吃。”顧逸航習慣性地叮咛陸蔓。
陸蔓坐回沙發,習慣性地道:“會吃的。”
“真的?那你今天的午飯吃過了沒?”
陸蔓:“吃了。”
實際沒吃,從早上醒來,到現在,她只喝過一杯咖啡,怕顧逸航對她碎念,才如是回答。
顧逸航顯然不相信,直截問道:“吃的什麽?”
陸蔓要回答,可乍然間塞住,一時沒想起要答什麽。
“你在遲疑。就知道你沒吃,還騙我。”顧逸航展開了他的碎碎念,“你呀,得好好吃飯呀。每天三頓飯,你起碼得吃兩頓吧,不然身體會出問題的。再有,你畫畫,總許久一動不動,肌肉會僵,也能趁着去吃飯,外出散個步,活動活動身體。”
到此頓住,陸蔓以為他說完,沒想到他忽又說道,“還有還有,咖啡要少喝,那玩意兒喝多了,對身體也不好,尤其不能空腹喝。都這麽大人了,別老讓我替你操心。”
陸蔓被顧逸航絮叨得有點想笑:“以後別叫你顧逸航了。”
“嗯?叫什麽。”顧逸航還傻傻地在問。
“叫顧媽媽。”陸蔓道。
“顧媽~媽~?”顧逸航顫音都出來,“什麽顧媽媽,我是男的。”
陸蔓淺挑眼尾:“哦?你不說我還真沒發現。”
顧逸航:“……”
“以後不管你了,你想把自己餓壞,就随你好了。”顧逸航氣鼓鼓道,可這氣沒持續多久,要挂電話時,他還是沒忍住,催陸蔓,“電話一結束,你就吃飯去。吃點有營養的。”
“會去的。”
“可別光嘴上說說。出門在外,你得照顧好自己,知不知道。”
“你再啰嗦下去,真成顧媽媽。”
顧逸航要被陸蔓氣笑:“我真的是……”嘆了口氣,唇角勾起,搖了搖頭,“也只有你才能讓我這樣,換成任何旁的人,我才懶得多說一句。好了,你快去吃飯,拜。”
說畢,挂斷了電話。
陸蔓握手機的手垂下,人仰進沙發。
吃飯……
人為什麽得吃飯,如果能像植物那樣,進行光合作用,該多好。
仰了會兒,她站起身,去把畫收進屋裏,關上門,鑽入小徑,往山下走去。
現在已值一點半,她才正要去吃飯,而江寂野已吃畢了飯,返回山上。
江寂野順小徑而上,穩健地行着。
遠遠看到前方有個身影,渺茫的绮麗的。
陸蔓沒看到江寂野,她關注着路旁一些不知名的雜草和野花。
她還蹲下,近距離觀察一簇藍紫色小花,下意識思索,該用哪些顏料才能調出這種色調。
想完,起身,剛要邁步,看到對面走來一個人。
下一秒,認出是她隔壁的那位建築工人。
江寂野眼眸垂落,看了眼她腳邊的藍花,又看向她,朝她點了下頭,算是致意。
陸蔓也點了下頭,算回應。
在互相點頭之後,兩人便交錯而過。
江寂野接着往山上走,而陸蔓則接着向山下而去。
她又到了那家做本幫家常菜的小餐館。通常,她在一家館子吃過,只要飯菜不難吃,她基本會固定那一家,熟門熟徑,省去許多麻煩。
今天,為了踐行顧逸航說的吃點有營養的,她點了三個菜:清炒蝦仁、栗子炒子雞,八寶菜。
有蝦有雞,有葷有素。
三個菜,于她,自然吃不完,剩餘的打包帶走,充作晚餐。
接下來,她每天都會像這樣,中午下山一趟,吃午餐,再帶一份晚餐回來。
偶爾也還會在山徑上遇到江寂野,依然是互相點下頭,算致意,然後各走各的路。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不斷過去。
太陽也一天比一天,變得更強盛,炙烤着大地萬物,包括陸蔓。
以往,陸蔓吃過午飯,再休息一會兒,便會開始畫畫。
今天也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今天她才畫了個把小時,就覺眼前的色彩漸失了真。
太陽曬得她目眩眼花。
回屋,拿了棒球帽,戴上,走出,繼續畫。
可棒球帽只能遮光,不能擋熱。
烘烤般的熱度,直辣辣地烘在人身上,要把身上所有水分都烘幹。
陸蔓仰頭喝水,目光不自覺瞥向不遠處,那傘蓋般的桂花樹,在熱陽中蔚然聳立。
樹下是一片被茂密枝葉遮出的濃蔭,看起來清涼無比。
陸蔓凝立片刻,放下水,走了過去。
一邁入樹下,一股沁人的涼意,便撲裹而來。
高熱之下,這裏全然是另一個世界了,一個清涼的世界。
陸蔓往前走了走,走到樹幹旁,那裏陰影最重,涼意也最盛。
住了步伐,站定,身上被太陽烘出的熱度在迅速消散,曬花掉的眼睛也恢複了澈亮,前方山景重又變得清晰明麗了。
這一瞬,她驀然起了個念頭,側轉眼,看向自己的畫架。
畫架上是她那幅寫實山景。
緊接着,她看向前方。前方當然是同片山景,只是位置不同,所看到景致的角度和輪廓,與她所畫的,有明顯差異。
有沒有完全相同,或差異小的位置呢。
陸蔓往前走了兩步,摘下有些遮擋視野的棒球帽,仔細審視起前方。
過一陣,換個位置,繼續審視。
審視各個角度的山景。
她從樹下西端起始,走到東側,又返回,再審視衡量一遍。
這時,斷牆邊的腳手架,江寂野站在上面,将手上的石磚,放置于牆垣上,一滴豆大的汗珠,也滴到了牆垣上。
他摘下滿是泥灰的勞保手套,拉過毛巾,擦去頭上脖頸上的汗,彎身,拿起了水瓶。
瓶裏的水已快見底,一口喝盡,拿着空瓶,下了腳手架,走進居住的老屋。
靠窗桌下,有水,俯身,伸過手去,發現一提的水只喝剩下三瓶,又該買了。
随意拿了一瓶,走出。
沒往施工的牆那邊走,而是向桂花樹走去。
先擰開瓶蓋,一氣将水喝下小半瓶。
今天的天氣太熱了。
喝過了水,将水瓶松閑地拎在手中,又從褲袋中摸出煙盒,取了一支煙,放到口中,牙齒輕輕咬着煙尾,放回煙盒,繼而拿出火柴,眼眸垂着,邊走邊擦燃了火柴。
在天光下,火焰被照得透明。
江寂野擡手,同時稍低垂下頭,将煙湊向火焰。
煙點燃,他也就走到了桂花樹下。
這麽熱的天,曬得他有些燥乏,需要乘個涼,休息一會兒。
甩滅火焰,他一擡頭,腳步倏然滞住。
也正在這時,左右探看山景的陸蔓,不經意一個轉眸,看到了江寂野。
兩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相撞。
似乎都愣住了,兩人就那麽看着彼此,誰都沒開口講話。
也似乎,誰都沒有開口講話的打算。
在酒吧遇到之後,關系“突飛猛進”,從陌生人,變成點頭之交的兩人,短暫怔愣過後,彼此點了下頭。
陸蔓便又去審看山景,江寂野則背倚樹幹,垂着眼睫,默默抽煙。
最終,陸蔓找到了一個差異無幾的位置。
如果沒找到,她會不發一言,就此離開。
現在找到了,她只得開了口,因為樹是別人家的,她不能不問而用。
她轉頭,對江寂野說道:“我能否借用這樹下的小塊地方,畫畫。”
陸蔓話說得突然,內容也超出預想。
默然抽煙的江寂野滞了下,才緩慢擡睫,目光幽深,落在陸蔓臉龐。
拿掉口邊的煙,他沉冷的聲音道:“這種事,你多餘問我。”
他想說,這種小事,不用問,直接用就好。
但在陸蔓聽來,以為他在說她這個問題不該問他。
陸蔓很快反應過來,意識到的确不該問他,畢竟他只是個為別人建房的工人,做不了這塊地的主,應該問房主。
“那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房主。”陸蔓道。
“房主?”這下,換江寂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對,你正在建的房子的主人,也就是你的雇主。”
想起林佑傑曾說過的資本家等話,陸蔓又道,“我聽說,你的雇主是個黑心資本家。這種人,一般都不太好打交道。放心,我不會讓你白耗時出力。如果你願意傳話,我可以付你一些錢,算作介紹費。也會付你老板租金,租下這塊地方。”
江寂野:“……”
他的關注點在前半句。
眉心不可察地跳了一下,“黑心……資、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