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已過去多時了,江寂野仍望着那淋漓滂沱的雨。
他并不多喜歡雨,可今天不知為何,卻望雨望了這許久。
隐約聽到腳步聲,不及回頭,聽到如水似霧般一道空幻的聲音說:“桌上有水,桌下有食物,你可随意。晚安。”
等回過頭,說話人的已不在。
江寂野只看到正在被關起的一扇門。
門內是一閃而過的一道影。
門關上,影不見。
江寂野望着門,沉沉地自語般吟出兩個字:“晚安。”
之後,他又轉回,又看了會子雨,才關閉上屋門,擰身,走向自己要住的那間房,推開門,摸到開關,撥亮了燈。
來到床頭櫃邊,放下被自己搶救出的書,步出,去往浴室。
浴室門,和他住的房間門,是相鄰的,成一個垂直夾角。
出了房間門,一步即可踏進浴室。
此刻的浴室裏氤氤氲氲的,還有未全消散的水汽,比門外要暖些。
江寂野脫下濕淋淋的衣服,站至花灑下,撥開閥門。
溫熱的水流霎時流出,自他頭頂澆下,順他身體簌簌流淌,沖走了身上令人不适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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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灑對面架上有兩套洗護産品,帶品牌的一看可知是陸蔓自己的用品,另外一套透明方瓶的,應該就是民宿提供的了。
江寂野沒用陸蔓的物品,只擠了些民宿的洗發水和沐浴露使用。
洗罷,圍上浴巾,把自己的那幾件濕衣放進洗手臺,又拿過民宿的沐浴露,擠上幾泵,放水,清洗幹淨,并擰了幾擰,擰到不見再有水滴滴下。
看視左右,沒地方可挂,僅能暫且挂在淋浴隔斷上。
走出,關上浴室燈,又關上客廳燈,然後回了房間,徐緩步至床畔,坐下,躺倒。
看着天花板,他覺得這一天的經歷,有些不真實。
像做了場夢一般。
有做夢感,可他又清晰地知道這不是夢,很多事就是這樣,它會在你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發生,讓你猝不及防,驚詫不已。
不過所幸的一點是,他當時并不在房子裏。
等雨停了,就開始收拾那倒塌的一片狼藉吧,斷掉的那截牆砌好,再買些屋頂材料,加蓋一個新屋頂。
想着這些,他沉進了夢鄉。
清晨天一亮,他便依着生物鐘,醒了過來。
坐起身,發現浴巾在睡着過程中從身上滑脫,重又圍上,扶了下眉骨,有些想笑。
自己怎麽淪落到連衣服都沒得穿的地步。
輕搖了搖頭,結實修長的腿滑下床沿,趿上鞋,走出房間,直奔浴間,察看自己衣服的狀态。
裏褲半幹了,不過衣服還不夠幹,但是已比剛洗淨時變幹許多。
這些挂在此處并不雅觀,江寂野走出,想找陸蔓問一下她衣服都挂哪裏。
只是不知道她醒來沒有,若沒醒來,只能等她醒來再說。
視線朝她房間門投去,她房門開着,可目之所及,并不見有人影。
偏過頭,這才留意到,她在沙發上躺着,且又像那天一樣,側身躺着縮成一團,眼眸緊閉。
夜間,她不是回房間睡覺了,怎麽早上又跑到沙發來睡。
江寂野沉了下目光,不解,但沒去打擾,又返回自己房間,輕輕關上門。
無事可做,拿起書來看。
聽到外面有動靜了,才又打開了門。
陸蔓已不在沙發,她打開了屋門,站在屋門前,在看門外依舊未停的雨。而她旁邊的桌上,熱水壺嘶嘶地燒着熱水。
“早上好。”江寂野說。
陸蔓忽轉頭,沒回他早上好,目光透出明顯的意外,這意外沒持續多久,變成了恍然,哦了聲,說:“你房子塌了,我答應你住進山居了。”
她一個獨慣了的人,竟然會答應和人合住。
如果不是江寂野冒雨找她,幫她走出山林,她覺欠了他太大一個人情,否則,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讓別人住進她的空間。
她此刻還不知道,她以後還會收留江寂野第二次。
她只是想着,哎,以後不要再欠人人情了。
站在自己屋門口的江寂野,聽罷陸蔓的話,霎時怔愣,可下一秒,他又莫名想要失笑。
她又忘事了,幸好她很快想起,不然他成什麽?私闖他人住所,還只圍着條浴巾的流氓?
他自嘲般勾了下唇,問她:“哪裏能晾衣,我要晾一下我的衣服。”
陸蔓轉過來,揚手,指向他沒選的東側房屋,說:“那屋東窗上方有個升降晾衣架,你一擡頭就能看到。”
江寂野折回浴室,拿了衣服,走進東側房屋。
如陸蔓所說,一擡頭,便看到了晾衣架,上面還挂有幾個衣撐。
江寂野降下晾衣架,就着衣撐,挂好衣服,走出。
沒多在客廳停留,徑直回了自己房間。
只穿着浴巾,若還在陸蔓跟前晃,他會覺很不自在。
他若能做到很自在的話,那他倒真成了流氓了。
陸蔓告訴過江寂野晾衣架在哪後,便不再去管他。
她走向昨天在山中畫的那兩幅畫,排開,審看。
兩幅都還沒畫完。
她撐起畫箱,清理了下箱內的水跡和顏料痕跡,先把第一幅瀑布水潭放上。
憑記憶,在水潭上添綴了幾筆,拿下,轉而放上第二幅抽象畫,也就是在石洞中用手機打光,畫下的那幅。
這幅畫,她停了筆,思緒、情緒就斷掉了,有些接續不起來。
她就那麽站着,看着,好一會兒,才終于找回些靈感,落下了筆,。
門外的雨在漸然變小,風卻沒有變小,直往門內吹,吹在陸蔓身上。
陸蔓不去理會,只一心在畫畫。
這幅畫完,她倒了杯咖啡,看向門外。
外面的雨變成了凄濛的細雨,起伏連綿的山,在細密的雨絲中,變得空茫蒼溟,像一幅水墨畫,很有種空山煙雨的美感。
這讓陸蔓又想提筆了,想畫這山和這雨。
她行動力很強,念頭一起,立即走向客廳盡頭,打開行李箱,取出了木條,開始釘敲。
江寂野聽聲音,就知道陸蔓是在繃畫框了。
不久前,他餓了也渴了,出來拿水和吃的,就見陸蔓在畫畫。
估計,她那幅畫完,閑不住,又要畫新畫。
但他不知道,陸蔓繃好畫框,即走出屋外,到外面雨中去畫了。
陸蔓有個折疊傘,從卧室拿了出來。
傘不大,便攜的單人傘,撐不了太大面積,雨又被風吹得在斜着下,若将傘撐在自己頭頂,那畫框顏料就會很快被斜掠而來的雨打濕。
她不去管自己了,把傘壓低,迎着雨來方向,斜架在畫框上,想辦法固定住,完完整整護住畫框。
她自己淋點雨無所謂。畢竟她喜歡雨,這點雨她是樂得淋一淋的,再大些也無妨。
迎着雨畫着雨,不知不覺,幾小時就過去了。
江寂野出房門,去東屋看自己裏褲幹了沒。
發現幹了,拿下穿上。
終于不用挂空擋,他覺适意了很多。
從東屋走出,下意識往陸蔓先前畫畫的位置看。不見人。
往她房門看,門還是開啓狀态,說明她沒回房。
他疑惑地走向屋門口,往外看,想着她是不是出去了。
視線剛一透出門外,他立刻知道,她是出去了,不過不是他認為的“出去”。
而是,出到門外,到雨中,畫畫去了。
他蹙了眉,低沉帶冷的聲音道:“你怎麽跑雨裏畫畫。”
陸蔓沒立刻應他,過了會兒,她才道:“我在畫中的山。”
“站在屋門口不能畫?”
“不能,視野不好。”陸蔓直截了當回答。
江寂野凝着陸蔓,沉默半時,說道:“你知道給畫撐傘,卻不知道給自己撐麽。還有沒有傘?”
“沒有了。”陸蔓筆鋒沒停。
“那雨衣放在哪裏,我拿給你。”
“我快畫完,不用麻煩,再說,這樣淋着很舒服。”陸蔓淡淡說道,說完,不再說話,專注畫自己的畫。
“淋雨很舒服……”江寂野沉吟出這句話,就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蹙着眉,看着她,不愉、不解,又一籌莫展似的。
陸蔓又畫了陣,畫完了,收筆,往回搬東西。江寂野走出,幫她一起搬。
陸蔓在走過一個水坑時,刻意不避,走了進去。
江寂野以為她沒看到,正要提醒她,她卻突然啪嗒啪嗒踩起了水坑,水飛濺起,波及到了旁邊的江寂野。
幸好江寂野還圍着那條浴巾,擋住了濺來的水,不然他那條剛幹的裏褲,就又要被打濕。
他往後退,說道:“你怎麽突然踩起水來,再踩下去,泥水會濺得你滿身都是。”
“泥水就泥水呗。”陸蔓還在踩,竟透出股子調皮的勁頭了。
當她轉頭看向江寂野時,江寂野注意到,她竟然在笑,一種調皮加歡悅的笑。
他從沒見過她這樣笑,一瞬竟有些恍惚。
陸蔓還在笑,還在踩,踩夠了,笑夠了,她終于邁出步伐。
進了山居門,她拂着發上的水,轉頭,又去看那雨。笑意還在唇邊,可不知為何,眼中卻驀地染上了絲絲的悵惘。
似乎雨不僅讓她覺快樂,也讓她覺得惆悵。
而江寂野注意到她眼神變化後,只覺疑惑。
前一秒明明還很開心,後一秒為什麽突然又變得有幾許沉郁,思緒也像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就那麽凝立在那裏,呆呆望着那雨。
江寂野搞不懂她。
一直都搞不懂她。
他從她身邊走過,放下手中畫箱,轉眸,看她。
而她只是看雨,都沒察覺到他在看她。
他出聲提醒她:“你頭發衣服又都濕掉,最好去洗個澡,吹幹頭發,換身幹衣。”
“我一會兒再洗,一會兒再洗。”陸蔓不在焉地低喃。
江寂野忽然很想問她在想什麽,可他最終沒問,走進浴間,去沖了沖自己沾了泥水的腿,走出,看一眼陸蔓,回了自己房間。
陸蔓聽見開門關門聲,說道:“八點要畫你,別忘記。”
江寂野把剛合閉的門打開:“沒忘記,我還要靠你這兼職,來付你房費,怎麽會忘記。
不過,你不累嗎?
昨天跑山中畫那麽久,淋了一場雨,跋山涉水好不容易回來。回來後沒休息多久,早上起來就又開始畫畫,畫到現在,你竟然還有力氣繼續畫。”
“我還好。還有力氣畫。”不累不可能,但即便再累,只要有畫可畫,她都想要畫畫。
“還好?對了,你還摔了一跤,不需要多休息休息?”
“摔一跤而已,我沒那麽嬌氣。”陸蔓頓了頓,又道,“如果明天還下雨,你還沒法去建房的話,那我白天也畫你好了,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江寂野:“……”
這人豈止不嬌氣,太不嬌氣了,還一點也不願閑下來。
他莫名有些希望明天雨停,然而,雨并沒有停。
像天空漏了個洞,再也補不上。
雨連連綿綿,淅淅瀝瀝地下着。
于是,翌日的白天,江寂野便已躺在沙發,被陸蔓所畫。
陸蔓很勤懇,能從早晨直畫到淩晨過後。
如果江寂野不提醒,她都不會停筆。
這樣過了兩天,雨還是未停。
不僅沒停,反而在這天晚上增大了,并伴有滾滾的響雷。
江寂野睡去,睡了不知多久,突然被一聲雷給震醒。
這聲雷,像被投進了山谷,讓整個山谷都在震顫回響。
當他睜開眼眸之時,發現,房間內并不是全然的黑暗。
有光從房門上方的小窗透了進來,是客廳的光。
陸蔓在客廳?她也被吵醒了嗎?
她會不會害怕打雷,所以睡不着了,就在客廳呆着。
江寂野不覺想。
想了會兒,躺了會兒,他起了身,開門,走出,眼睛徑直望向沙發。
陸蔓的确在沙發,不過不是醒着的狀态。
她躺着,眼睛合閉,嬰兒般蜷縮。
江寂野一怔,緊接蹙起了眉,她沒被驚醒,不過她怎麽又在沙發上睡覺。
這幾天下雨,氣溫驟降,到夜間,更是寒涼,她睡在沙發,還什麽都不蓋,會很容易着涼。
他走向陸蔓,想喚醒她,讓她回屋去睡。
可剛到沙發旁,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人比平素要蜷得更緊些,而且不時在發抖打顫,眼睫濕漉漉的,挂着不知是淚還是水珠,面頰上還挂着兩抹不尋常的紅。
她這是……病了嗎?
太困了,太困了,就只能寫出這麽點了,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