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難道真的着涼,發燒了?
江寂野微俯身,擡手,将手背輕緩貼上陸蔓額頭。
這熱度,不是發燒又是什麽。
他眉頭蹙了起來,移開手,就那麽俯着身,幽沉地看着她。
這個人什麽都不說,累不說,疼不說,生病了也不說。
只默默蜷縮在這裏,默默地忍受。
不行,不能讓她再睡在這裏。
她已經冷到直打顫了。
再繼續在沙發睡下去,吹着從窗縫滲進的寒意,病會越來越嚴重。
得先讓她回房間裏去,安安穩穩躺在床上,蓋上被子。
他喚陸蔓名字,想喚醒她。
可喚了好幾聲,陸蔓只是迷迷糊糊地哼了聲,顫動了幾下眼睫,卻沒能睜開眼。
似乎眼皮太沉重,她已努力睜,但睜不開。
江寂野又彎了些身,大手覆在她過于細弱的肩膀,輕輕地搖撼了她一搖撼。
也沒能搖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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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加重些力,仍沒搖醒她,反倒讓她蹙起了秀眉。
江寂野以為自己力道大了,趕忙将手從她肩膀拿開,放落在身側。
他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好了,怔愣在原地,一籌莫展地看着她。
但是,只這樣看着她,也解決不了問題。
他爽性彎腰半蹲下,一只手伸進她肩頸之下,另一只手托住她腿窩,将她抱了起來。
他一抱起她,步伐剛要邁出,陸蔓竟然撐開了眼皮,朦胧迷離地看着眼前的人。
像看不清似的,還向他貼近了些,灼熱的氣息也就灑向了他。
他一怔,同時一僵,看向她的眸光都顫了顫。
她看不清他,疑惑地問:“你是誰?”
江寂野又是一怔:“居然問我是誰……我是江寂野。難不成,這房子裏除了我,還有其他人?”
“江、寂、野。”陸蔓一字一字,喃出他的名字,眨了眨眼睛,迷蒙地問他,“江寂野,我感覺,我好像飄起來了。腳踩不到地。”
“你沒有飄起來,是我把你抱起來。”江寂野告訴她。
“你把我抱起?你為什麽要抱起我?”
“我抱你回房間。”
“回房間,回誰的房間?”
“當然是你的房間,難不成是我的。”
“我不想回房間。我就呆在這裏,呆在這裏。”陸蔓轉頭看沙發,手也伸向沙發。
“你生病了。不能一直呆在這裏,這裏冷。”
“我生病了?”
“你在發燒。”江寂野抱起陸蔓後,能明顯感覺到,她不止額頭發燙,整個身體都在發燙。
其實,從山裏冒雨涉水回來那天,陸蔓就有些不舒服了。
她覺得冷,一種由內向外散發出的冷,但她沒甚在意,她對自己身體所發出的種種信號,常是不甚在意的。
還依舊費心竭力地畫畫,晚上睡不着時,也總跑到外面沙發來,每每都從夜半一直呆到清晨,結果身體越來越冷,今天冷到了極點。
她意識模糊,只知道自己很冷,搖了搖頭,否認道:“我沒有發燒,我只是冷。”
被江寂野抱着,人貼在江寂野的胸懷,能鮮明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熱融融,暖烘烘的,比她暖得多,像暖爐,她又道,“你像在發燒,你身體很暖。”
喃喃地說着這句話,她把身體往江寂野懷裏拱了拱,更加貼近他,吸取他身上的熱度,好讓自己也暖一些。
江寂野看着直往自己胸膛拱的人,眸光倏然一沉。
又是那種奇異的燒灼感,在他胸膛間火一樣燃燒了起來。
他凝固住,整個凝固住。
看看陸蔓,又看看自己,不明白何以她會引起自己這樣的感受,有生以來,也只有她能讓他有此感受。
陸蔓昏昏沉沉的,并不知道自己這一拱,引發了別人怎樣的感受,還在繼續拱,想吸收更多熱度。
他蹙了蹙眉,深吸一口氣,就好像他剛才一直在屏息一樣。
伴着吸氣聲,他邁出了步伐,繼續把陸蔓往房間裏抱。
陸蔓感覺到自己在移動,咕哝:“你在抱着我走嗎?”
“對。我說了,要把你抱回房間去。”
“不用。”陸蔓擡眸看江寂野,撤開身,離開江寂野的懷,開始掙動起來,說,“你別管我,我過會兒,會自己回房間。”
江寂野步伐忽頓:“……什麽叫別管你。”
“就是讓你放下我,不要管我,不要幫我。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你不要總是幫我了。你回去睡覺,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她不想再欠江寂野人情,她誰的人情都不想欠。
“不要總是幫你……”她這是又在嫌自己多管閑事了嗎?
也是,自己是挺多管閑事的,總是多管她的閑事。
陸蔓用胳膊推江寂野,借着力,把自己往他的反方向推,擡起一條腿,從江寂野托她腿窩的臂上滑脫,緊接是另一條。
江寂野怕摔了她,忙俯身,将她放于地面。
她搡開江寂野,跌跌撞撞往沙發走。
都到沙發邊了,她昏昏沉沉地還沒意識到,腿磕了沙發邊緣,人就不受控地向着沙發栽倒進去。
江寂野眼疾手快,手伸去,一把拽住了她胳膊,把她向着自己一拉。
這次力道沒控制好,讓陸蔓直接撞進了他懷裏。
陸蔓眼睛半睜半閉,手摸上江寂野的胸膛,還按了按,疑惑道:“我怎麽突然撞到了一堵牆。”
“一堵……牆?”江寂野眉梢一跳。
陸蔓試着推了推牆,沒推動,決定繞過。
江寂野又把她拽回,氣悶又無奈地看着她:“這麽固執,不讓我管你,可也不看看,你現在個狀态,有能力照顧自己嗎?”
“我有。”陸蔓咕哝。
“你沒有。你現在路都走不穩了。”江寂野嘆了口氣,俯低身,再度将陸蔓橫抱起來,抱她往房間走,“你別固執,太固執了不好。”
“說我固執,你明明也很固執。不讓你管我,你還非要管。我都說了,我有能力照顧自己。”說到此,聲音斷了,斷了幾秒,她又含混迷蒙地道,“我從小到大,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的。”
“這話什麽意思?”江寂野垂下眼睑,看她,“你從小到大,都沒人照顧?你爸爸和媽媽呢,他們不照顧你?”
“我爸爸和媽媽,爸爸……媽媽……”陸蔓呓語般喃着這幾個字,眼皮漸合閉起來,仿佛有些痛苦似的,又縮成一團,且又拱進了江寂野懷裏,就好像這樣挨着他,才能舒服一些。
江寂野幽深的眼眸變得愈加深暗,籠罩在陸蔓身上。
籠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邁出步伐。
他抱她走進她的房間,來至床邊,俯身,小心輕緩将她往溫暖柔軟的床鋪放。
可陸蔓不想離開他胸懷似的,在身體觸到床之時,猛地向前一傾,伸出手,抱住了江寂野。
江寂野去解她的手,還不待解開,她又帶着他向後倒去。
江寂野剛才只顧解她的手了,沒防備,人跟着她向床鋪落。
在即将壓覆到她身上時,他反應了過來,忙用手撐在她肩膀兩側。
她的臉就放大在眼前,無比貼近,呼吸可聞。
他倏然蹙起了眉,視線在她過于貼近的面龐上流轉。
流轉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纖毫畢現的睫毛。
一根根掠過她睫毛,移向鼻梁,
順她鼻梁,移至她靈巧的鼻尖,再向下一移,落在了她的唇。
她的唇微微張着,殷紅而豔麗,很是紮人眼目。
又或者說,紮了江寂野的眼目,讓他瞳孔驟然緊縮了下。
他眉頭也蹙得更深了些,咬了咬槽牙,倏然直起了身,并轉了開去,大踏步走出了陸蔓的房間。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返回,因為想起還沒為她蓋被子。
拉過被子,從頭到腳,輕輕為其蓋好。
蓋上被子了也還不足夠,她還在發燙,任她燒下去,她可能會被燒糊塗。
不過,從她方才的一系列行為來看。她好像已經燒糊塗了。
得給她吃些退燒藥,讓她身上熱度降下去。
山居有退燒藥嗎?他不知道。
問陸蔓,陸蔓不再答他話了,像昏睡了過去。
這讓他又犯了難。
沒有藥,該怎麽辦?
山下倒是有藥店,可這樣的深夜,不用想,藥店肯定還未開門。
怎麽辦好……
他思來想後,決定用最原始的物理降溫法。
走出陸蔓房間,走進浴室,找了圈,在洗手臺櫃底的縫隙中,找到一個臉盆。
清洗幹淨,接了半盆溫水,從架上拿下條洗臉巾,放進盆中,回到陸蔓房間。
臉盆放在床頭櫃上。
手伸進水中,将毛巾投了幾投,撈出,擰去水,疊起毛巾,疊成長方的形狀,敷在陸蔓額頭。
江寂野照顧人的經驗幾乎為零。
但他記得,他小時候生病,媽媽是這麽照顧他的。
應該有效。
希望有效。
沒效的話,天一亮,他就去山下買藥。
讓陸蔓敷着毛巾,他去燒了壺水。
水燒開,倒出一杯,一回到陸蔓房間,發現陸蔓從平躺,又變成了側卧蜷縮。
毛巾從她額頭掉下,掉在床鋪上,洇濕了一小片床單。
江寂野放下水杯,拿起毛巾,将毛巾又投進臉盆中,撈出,擰幹,搭在臉盆邊緣。
随後,他試着推陸蔓的肩,想讓她躺平。
然而,陸蔓不悅地皺了下臉,擡胳膊,搡開了江寂野的手。
“你這樣怎麽敷額頭?你得平躺。”
他說的沉緩認真,就好像說了,陸蔓就能聽到,并且按他說的做似的。
陸蔓當然沒按他說的做,她不僅沒平躺,還蜷縮得更緊了些。
江寂野沒了辦法,她不平躺,他總不能強硬地把她按成平躺。
頗無奈地凝了會兒眸,擰身,又步出了房間。
去搬了椅子回來,放至床頭,靠近陸蔓的位置。
拿過毛巾,覆在她額頭,用手輕輕按着,不讓它滑落。
陸蔓睡得并不踏實,不時會擰轉一下頭頸,江寂野便跟随她,不時地移動一下手,保持毛巾始終在她額頭上。
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很費神。
晾的那杯開水涼下去,江寂野又想喂陸蔓喝些水,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她根本不配合。
水剛湊到她唇邊,她就轉開了。
江寂野無計可施,又出外找勺子,找來找去,只找到個咖啡量勺。
回來,用量勺盛了些水,小心移到陸蔓唇邊,喂她喝。
這次她倒沒轉頭了,但還是不喝。
水一倒,就順她唇沿淌下了。
他用毛巾為她沾去唇角水跡,又拿過水來,一點點喂她。
能喂進多少是多少,總比燒這麽久,丁點水也不喝強。
邊喂邊幫她擦拭淌下的水。
就這樣,幫她敷陣子額頭,再喂她喝些水,如此循環往複。
快天亮時,他太困倦,靠向椅背,閉上眼,打算眯一會兒。
可他剛眯起,陸蔓就開始了快速眼動。
她又在做夢了。
夢裏是一片無垠的海,有個人走向了海中。
她呼喚他,讓他停下。
他轉過來,微笑告訴她:“蔓蔓,我撐不住了,我要走了。”
“別走,別走。”陸蔓伸手抓他,可抓了個空,還跌了一跤。
她快速爬起,去追趕他,追向海水中。
四面八方湧來的水,霎時淹沒了她,她往下沉,往下沉,沉進了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床邊的江寂野,聽到陸蔓咕咕哝哝在說着什麽,立刻睜開了眼,傾身湊向她,問她:“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陸蔓雙眸緊閉,掙紮般左右搖動着頭,呢喃:“水……水……”
她在說水把我淹沒了,可她像是窒住了,後面幾個說得很是含混,江寂野根本聽不清。。
他只聽請一個水字,以為她要喝水,伸手去拿水,發現水只剩淺淺的一個底,喂她喝下後,他說:“你等我一下,我再倒點水過來。”
說着這句話,他直身站起,轉步正待走開,赫然發覺,自己的手,被攥住了。
纖細的,指腹帶着層薄繭的一只手,緊緊地死死地攥住了他。
他轉回頭,低垂下眼眸,看向攥住自己的人。
她嘴唇翕動着,迷迷糊糊地又在說着什麽。
江寂野還是聽不清,一個字也聽不清。
于是,彎身,湊近她。
只湊近些還是聽不清,他幹脆屈單膝蹲下。
剛一蹲下,他聽見她喃喃地道:“別走。別走。爸爸。”
江寂野一滞:“……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