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江寂野眸光深了深,喑啞的嗓音接着說道,“不會讓你白收留。為抵房費,我可以再給你當模特。”
陸蔓面上拂過一絲驚訝,為江寂野這突然的請求而驚訝,不過很快恢複了固有的淡然,對他說道:“可是,同一個模特,我不畫第二次。”
稍一頓,繼續道,“再說,并不是房費的問題。你遇到了意外,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意外,但你是不是應該去找你的家人或朋友。我們只是認識,我對你沒有那份義務,你怎麽會想到找我。”
江寂野沉默,垂了目光,緘着口,好一會兒,才擡眸,重又看向陸蔓,艱難地道:“其實,我不止是沒錢,我還欠了很多錢。我被我最好的朋友騙了,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是他把我帶來榆林市的,說要帶我創業,一起開個建築公司。
我把自己的錢全投進去,不夠,又借了錢,都交給了他。誰知,公司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帶着我的錢,消失了,不知去了哪裏。
我不想告訴父母,父母年歲大了,我不想讓他們擔心。而在這個城市,我除了你,誰都不認識,只能來找你。”
“最好的朋友,卻從你身上榨取錢財嗎……”陸蔓幽幽垂了眼睫,空茫地盯着空氣中的某個點,聲音起了波動,變得有些顫,“哪怕是家人,有的也只是想從你身上攫取金錢和利益。只有體會過,才知道人心到底有多……”
陸蔓不想再說下去了,收了言,轉而問江寂野,“那你報警沒有?”
江寂野一愣,深深看了陸蔓一眼,道:“報了,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他,追回我的錢。在這之前,我實在走投無路,只能來找你,希望你能暫時收留我一段時間。”
“你的遭遇我挺同情,但恐怕我沒辦法收留你。我一個人住習慣,真不想家裏多個人。”看着江寂野,停頓片時,又道,“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我可以借你一萬塊錢。”
這一萬塊錢,是她覺得哪怕江寂野最後失信,沒還她,她也能承受的額度。奔着打水漂去的。對于一個認識但并非好友的人,她的同情心也只到此了,再多她不願出,
“你用這筆錢,去租個房子住。”
江寂野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搖了搖頭,說:“我不能借你的錢,再借,我的債就更多,會沒有止境。”
“你可以先還別人,我的,等你什麽時候真正緩過來了,再還我。”
“我真的不想再多欠一筆錢了,心裏會有很大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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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環抱住了胳膊,人打了個顫,似乎在發冷,看着陸蔓的眼眸流露出失意和傷痛,“我只需要一個住的地方,用我的勞力換取一個住的地方,不借錢也不白住。白天我會出去找工作,就晚上回來住一下。
我不要求太好的條件,哪怕一張沙發,只要能睡就行,也保證不會打擾到你。你不需要我再做你的模特,或許你能用得上我幫你做些別的,比如繃畫框、拎重物等等。”
說着,他眼眸變得很深,罩住陸蔓,凝重地道,“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收留我,在這個城市,我只認識你。”
陸蔓被江寂野的眼神盯得怔了一瞬,也因為他的話,又怔了一瞬。
尤其那一句“在這個城市,我只認識你。”
他似乎把所有希望,都投注在她身上了,可是,“你說的那些,我都可以自己做。我實在不想,家裏多個其他人。再不打擾,也還是會打擾到我。所以,抱歉。”
江寂野默了,片刻後,他悠緩啓唇,說道:“除了出力氣,我也會做飯、做家務。”知道陸蔓時常失眠,補了句,“你知道的,我還可以哄睡。”
哄……睡……
聽到這兩個字,陸蔓眼中不自覺閃過了一道亮光。
她已經好多天沒睡着,已經很疲累很疲累,很需要睡眠。試着自己哄自己,也失敗。
可江寂野哄她哄成功過,哄了兩次,也成功了兩次……
江寂野捕捉到了這道亮光,沉沉道:“而且這次是為了抵房費而做的,只需我哄你,不用你再哄回我。”
“不用我哄回你?”陸蔓眼鋒挑了起來,終于流露出了感興趣的神态。
“是的。”江寂野答完,又說道,“并且只要你需要,每天都可以哄。”
陸蔓眼裏又閃過一道亮光,比剛才還要更明顯:“你确定?不會反悔?”
“我說過的話,從不反悔。”江寂野定定看着陸蔓,定定道。
江寂野話畢,陸蔓忽然陷入了沉默。
這沉默,讓江寂野莫名有些不安,怕自己沒反悔,她先反悔了。
他凝着她,覺時間像被拉長,不安在聚集。
等了許久,其實也不算很久,他開口,想試着再說些什麽,去說服陸蔓,可聲音還未發出,陸蔓先說了話。
她道:“好,就這麽說定。我收留你,對等的,你哄我睡覺。”
江寂野半張着口,霎時凝怔住,忘記合閉。
陸蔓俯身,拾起咖啡杯,倦懶拖着腳步,掠過江寂野,走進屋門。
“你有行李嗎?”她邊走邊問他。
“沒有。”江寂野回神,轉過來,目光追随陸蔓,“我什麽都沒有了,就只剩自己這個人。”
不知道為什麽,陸蔓聞見他這句話,腳步就頓住了。
頓了兩秒,又繼續往前,進廚房,放下杯子,走出,到沙發邊,拿下上面堆的東西,先放進自己卧室。
指了指空掉的沙發,對江寂野道:“就這張沙發,給你睡。”
“好,謝謝。”江寂野跨進門來。
陸蔓又去抱來一個枕頭,和一條幹淨被子,放上沙發。
放好,揚起手,指向畫室門:“那裏是畫室,不經我允許,不可以随意進入。這邊的兩間卧室,也一樣,不能随意進。”
又指了畫室門旁邊的門,“浴室随意。”
觑一眼江寂野透濕,貼在身上的衣服,“你現在應該很需要。而這中間是廚房,裏面有冰箱,你也可以用。”
江寂野颔首:“知道了,我不會随意進。我也的确需要洗個澡。”
“左擰熱水,右擰涼水。洗發水沐浴露都在架上。”陸蔓慵慵跟江寂野說了這些,就又走出了屋門,繼續去看雨了。
江寂野則環視了一圈現在所處的客廳。
上次來,并沒仔細看,這次他注意到,客廳的牆面是粉刷一新的,地板也是新的。但陳設卻都是舊的,除了沙發,都是舊的,俨然上世紀的物件。
江寂野将目光落向五鬥櫃上面的老式座鐘,還有雙磁帶收音機。
這些東西,兒時他家裏也有過,不過随時間,大都被淘汰丢棄。
陸蔓家竟還完好存留着這些老物件。
她的房子中,有新有舊,就像她的畫一樣,有傳統寫實寫生,也有詭谲變幻的新派抽象畫作。
新與舊,傳統與革新,兩者看起來矛盾且沖突,卻也産生了一種奇異的融合。
很特別,就像陸蔓其人一樣特別。
江寂野眼睛從收音機移開,走進浴室,正要關門,想起,“我沒有衣服可換。”
“鏡子旁邊的櫃子裏有浴巾。”陸蔓像雨絲一樣,帶着涼意的聲音傳來。
江寂野不免想起了往事,挂空擋圍浴巾的往事:“又讓我圍浴巾?”
陸蔓道:“怎麽,難道你不想圍。那你可以在浴室裏呆着。那個櫃子下邊,是滾筒洗衣機。你可以把你衣服扔進去洗,洗幹淨,等它們變幹,再穿上,出來。”
江寂野:“……”
那他得在浴室裏悶多久。
眉心輕然蹙起,緊接,又舒展開。眉梢眼角染上了絲縷笑意,帶着這笑意,關上了門。
脫去身上濕衣,放進洗衣機,找到洗衣液,倒入些許,按快洗。
江寂野洗完澡,拿了條浴巾,圍在腰間,站在鏡前吹頭發。
頭發吹幹,衣服也差不多洗好脫好水了。
拿出,已半幹,比剛才能擰水的程度好很多。
打開門,問陸蔓:“哪裏能晾衣服?”
這句話,他先前住進山居時也問過陸蔓,恍然感覺,一切都像是一種輪回。
不過,是好的輪回。
他隐隐笑了。
“院子裏可以,不過在下雨。你可以拿把椅子,放在門廊下邊。”陸蔓回他。
“椅子在哪?”
“屋門後邊。”
“哦,看到。”江寂野步到屋門邊,拿了把椅子,跨出門,把椅子放到西側。陸蔓正坐在東側。
椅子放好,衣服搭上椅背,便也去看雨。
看了會雨,轉過眼眸,去看陸蔓。
陸蔓眼睛半眯,慵懶懶盯着不斷飄落的雨。
她的側臉,映着從門內透出的光,和熠熠閃閃的雨絲光芒,看起來有些夢幻,也有些豔麗。
主要是夢幻。
江寂野有種不真實之感,不禁要覺自己是在做夢。
正這時,陸蔓忽然站立起身,跑進了雨中。
“你做什麽?”江寂野想拉她,沒拉住。
她下臺階,站在雨中,仰頭,任雨打在她面龐。
然後,她就笑了。
能看出,淋雨真的能讓她感到快樂。
但是,江寂野還是忍不住要替她擔心:“今天氣溫低,最好還是別淋雨。”
“你不也淋雨了。”陸蔓轉過來,看着他說。
“我不是故意。”江寂野冷沉道。
陸蔓叫板似的,踢了下腳邊的水,悠悠說:“那我就是故意的,又怎樣。”
江寂野看着這樣的她,就蹙了眉,又是那副一籌莫展的模樣。
下一刻,他扶額。
怎樣不了,能怎樣。
陸蔓淋了一通,也踏了一通水,跑回臺階。
江寂野見她跑來的那一瞬,不知為何,很想伸出手,把她拽過來,攬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