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江寂野伸出手,即将觸到陸蔓,只聽陸蔓淡冷的聲線說道:“謝了,你出去吧,我要畫畫了。”
說話間,她偏過頭,把毛巾從左手換到右手,發絲也順便全撥到左側來,順左肩垂下,毛巾覆上滴水的發梢,繼續擦拭。
騰出的右手又拿起了畫筆,重又落向畫布。
而江寂野的手則倏地僵在了半空,再往前伸,即是她烏黑的,水濕的頭發。
頭發之下,是她秀颀的脖頸。
随着她偏頭撥發的動作,脖頸顯露,遞進了江寂野眼中。
那纖細優美、冷白如瓷的一截脖頸,盈着薄霧般的水光,透出一種清寂的豔,像孤山上的一捧雪。
像有雪花飄起,飄落進江寂野眼眸,霎時融化,融化成水,在他眼底蕩了下。
心神也搖蕩了下,驀然起了想要把這捧雪捧在手心的念頭。
這念頭把他自己都驚到。
他蹙了眉,眉心蹙起的同時,收斂起凝看着陸蔓的目光,并垂落了手。
胸膛有一瞬深重的起伏,邁步,走離陸蔓身側,走出畫室,順帶關掩上門,反手握着門把手,在門前定立了半時,才松開,繼續邁步,來到屋門旁邊,停住,望雨,望海。
海波在蕩,他的心神也在蕩,還沒平複。
眼前也還萦繞着那抹豔而又美的頸項。
自己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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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緒難解地勾唇,搖了搖頭。
費盡心思地接近陸蔓,是想來吸引誘惑陸蔓的,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始誘惑她,倒已被她引得多次意亂。
真是奇異、奇怪,又讓人無奈。
他偏過目光,去看陸蔓方才坐過的椅子,椅子空蕩,自然是沒有陸蔓的。
陸蔓在畫畫。
她畫了幾筆後,覺得小幅畫框畫得不痛快,施展不開她心中的構想。
停筆起身,去拿出長木條,開始釘大畫框。
釘釘敲敲的聲音傳出,讓江寂野思緒停了一瞬,去聽那聲響。
認出是繃畫框的聲音,江寂野不免扶額,再度無奈。
這個人啊。
一幅畫不夠,還要畫兩幅嗎?
江寂野轉眸,向畫室窗戶投去一眼,又無奈轉開。
即便她要畫兩幅,他也沒轍。
他對她沒轍,對該怎麽誘惑她,也還沒想出轍來。
怎麽才能讓她從無感,到變成對他有感呢。
身材無效。自始至終都無效。
江寂野低頭看自己,難道是自己身材還不夠好。
或許還不夠好吧。他對自己身材好不好一直不太有概念,都是別人說他身材好,然而別人的判斷也可能不太準确。
他也從沒刻意地練過身材,或許他該練練了,練到令人驚豔的程度,令陸蔓驚豔的程度。
想着這些,他忽然想起了兩句話。是之前酒吧遇過的那位長發男跟他說過的話。
一句是說他被陸蔓誘惑了;另一句是所謂的忠告,勸他離陸蔓遠一點,否則,“別吃不着,再把自己給折進去,怎麽被弄死的都不知道。”
當時他不以為意,沒想到,最後,他真把自己折進去了。
當然,折進去的原因,并不像長發男所說,是陸蔓誘惑了他。陸蔓沒誘惑他,是他自己不自禁,不自主地為她動了心。
而折進去的結果,當然也不會是怎麽被弄死的都不知道。
不過,雖然不會被弄死,但結果也很可能什麽都得不到,只會換來一場徒勞無功的心碎。
他眸光暗了下去,心也驟然向下一沉。
自己似乎沖動了,沖動地過來找她,沖動地謅了那些話,裝失意困頓,得到了她的收留。
卻沒想過,即便成功接近了她,成功和她住在同個屋檐下,想盡方法,做了一切,最後也可能無法贏得她的心,以失敗告終。
如果失敗,不,是大概率會失敗。那失敗之後的心碎,他能承受嗎。
現在離開吧,現在還能離開。
然而,他卻邁不出步伐。
他站立在那兒,許久一動未動。
眼中盛着連綿的雨和無垠的海,他又想,心碎嗎?
心碎就心碎吧。
即便知道會心碎,他也沒辦法離開了,因為現在離開,現在會立刻心碎。
橫豎都會心碎,不如搏一把,就跟随自己的心,去搏一把。
他收了視線,關上門,躺倒在沙發。
昨天他搭飛機趕回,今天飛機一落地,時差都沒來得及倒,立刻趕往公司處理事務,處理完,又給員工們開了個會,安排好接下來的工作。
全部安排完畢,一刻沒停,驅車趕到榆林市,找了個停車場,停好車子,緊接趕往陸蔓家。
這一番勞頓,早讓他疲乏。
挨上沙發,他也把身體沉了進去,拉過被子,搭在身上。
沙發很柔軟舒适,問題是長度不夠。
三人位的沙發,長度約莫一米八,對陸蔓來說是足夠的,但對江寂野,明顯不夠。他過于修長的腿無處安放,只能搭在扶手上,向外延伸出一截。
他并不抱怨。自己選的,沒什麽可抱怨。
擡起一條胳膊,枕在頸下,躺着,看着天花板,看了不知多久,他側眼眸看一眼近旁的畫室門。
畫室門內早沒了釘敲聲,此刻寂寂靜靜的。
陸蔓估計又在畫畫了。
江寂野不禁想,陸蔓還要畫多久,準備什麽時候睡覺?
答應了要哄她睡,卻不知道她何時睡。這也有些難辦啊。
問她?又覺不該打擾她,正猶豫間,門內傳出了陸蔓的聲音。
她先喊了聲他的名字:“江寂野。”
輕悠缥缈的一聲,像極是種幻覺,江寂野一愣,問:“你叫我?”
陸蔓嗯了聲,說:“我不一定什麽時候能畫完。你直接休息吧,今天不用你哄我睡覺。”
江寂野沉默片時,應了聲好。
之後,他又盯着天花板看。
不用哄陸蔓睡覺,他倒可以睡個完整覺了,不過,他為什麽并不覺開心呢。
有一種期待落空之感。
他驚覺,自己好像一直在期待能再哄陸蔓睡覺,也懷念先前哄陸蔓睡覺的情景。
一哄陸蔓睡覺,自己就可能半夜睡不了覺,居然還會懷念。
江寂野皺眉,既一籌莫展,又有些想笑。自己這是真的完了,還完得很徹底。
他淺淡勾了勾唇,嘆出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閉上眼,也沒立刻睡着,過了好一陣,才睡着。
他睡姿算好,睡着後并不會亂動,否則肯定會從這不算太寬的沙發上摔下。
醒來,是陽光透出海平面的清晨。
雨早停了,淡淡的霧氣在海面上袅袅飄浮。
江寂野從沙發起身,拉開屋門,讓陽光和海風一齊撲進來,撲在他身上。
他展了展發僵的腰,走向自己晾在廊下的衣服。
衣服差不多幹了,拿起來,回房子,進浴室,換上。
從浴室走出,他下意識看畫室的門。
畫室門依舊是緊閉狀态,對面卧室門雖開着,可朝裏瞥去一眼,并不見有人。
又轉向畫室。
陸蔓還在畫室裏?她畫了整夜嗎?
陸蔓的确畫了整夜,站着畫了整夜,并且還在畫。
畫筆一下一下掠過畫布,像不知疲倦一般。
而實際,她已經很疲倦了,全靠一股心力在撐,想完成它,完成之後,再休息。
又硬撐畫了兩三小時,終于畫完。
她彎身,放下畫筆,長長呼出一口氣,又揚起身,手伸向畫架頂部旋鈕,想擰松旋鈕,把畫取下來。
誰知,剛揚起身,還沒站直,忽地眼前一黑,人就不受控地摔倒下去。
同樣反射地伸手,想抓住什麽東西,倒是抓住了,抓住了畫框邊緣,把畫框連帶畫架,扯得一歪,翻倒,倒向她。
大型的落地手搖畫架,重量不輕,再加上一米二長寬的畫框,更是添了重量,就這麽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她身上。
突然的痛感,讓她蹙了秀眉,但她卻連哼都沒哼一聲。
江寂野原本坐在門外,就在陸蔓昨晚坐的位置坐着,在看海,白天的海明亮湛藍,比夜晚看到,要美許多。
正看着,聽到身背後的房間傳出陣雜亂聲響,像有什麽摔在了地上。
而身背後正是畫室,陸蔓所在的畫室。
他不及想,立刻起身,沖回房子,沖到畫室門邊,拉開了門。
門一開,就看到了倒地的陸蔓和畫架。
畫架砸壓在她身上,她眼眸半閉,眉頭鎖着,透出痛苦神色。
江寂野趕忙向她走去,到她身邊,她也全然睜開了眼,試圖掙紮起身,但她好像渾身脫了力,起不來。
江寂野快速把畫架從她身上翻開,随意放到一旁,立刻扶她,并問她:“怎麽了?怎麽會摔倒?”
陸蔓沒答他,而是問:“畫,看看畫怎麽樣了,摔壞沒有。”
聞言,江寂野先是愣了瞬,而後蹙了眉,沉冷道:“你不惦記自己有沒有摔壞,反倒惦記着畫。”
“我沒事,我就是有些累,頭暈了一下。”陸蔓說得雲淡風輕。
可她何止有些累,連年的睡眠不足和不間斷的高強度作畫,再加上營養攝入不夠,讓她的身體一直在超負荷運轉。
這樣堆壓已久的超負荷,在此刻終于到了極限。
而這一晚的徹夜作畫,還是淋雨之後的徹夜作畫,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江寂野聽到她雲淡風輕的一句我沒事,眉頭就蹙得更深了,他沒說話,不想說話。
陸蔓那種不管不顧地,拼命式的畫法,會累暈倒,是遲早的事。他以前就擔心過她會暈倒。
說實話,現在才暈,已是僥幸。
江寂野莫名氣惱,咬了咬槽牙,屈膝半蹲,一只手伸向她脖頸下方,另一只手,托住她膝蓋,打橫,一把她抱了起來。
被抱起的瞬間,陸蔓倒吸了一口氣,像是吃痛一般。
江寂野凝固住,不敢再用力,問她:“痛?哪裏痛?”
“還好,不是特別痛。你放下我,我要看看我的畫。”
“過會兒我會看。”江寂野不由分說,抱穩了陸蔓,輕松站立起身,又輕松地大踏步往外走。
陸蔓不解:“你想抱我去哪兒?”
“抱你回你房間,把你放到床上,看你到底摔了哪裏,嚴不嚴重。”說話間,他已走出畫室,直奔開着門的陸蔓房間。
“我沒事。”陸蔓又如此說。
江寂野并不理會,行至床邊,彎身,輕柔将她置于床上。
這才說道:“沒看,怎麽會知道沒事。”
陸蔓躺在床鋪,想起身,可一動,身上就疼,尤其是腰,她索性不再動,躺倒。
江寂野站立在她床邊,低眸,看着她,眼眸幽深到了極點,聲音也沉到了極點,說道,“都是哪裏痛,告訴我,我幫你看一下。”
陸蔓清冷道:“恐怕不行。”
江寂野太心焦,只一心想看陸蔓的傷,沒多想其他,也一時沒理解,脫口問:“為什麽不行?”
陸蔓向他飄過一個眼鋒:“我的腿,胯,還有腰,都疼,你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