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鬧劇

鬧劇

烈日雖将退場,但其光芒不減,又晴空無雲,幾近炙烤,仿佛這灼熱能穿透身軀一般,步故知的心也焦燥近燃,隐隐作痛。

步故知将寬袖掩在款冬的面上,為其遮蔽最後的炎芒。

他聲沉如悲怆:“對不起冬兒,我來晚了,我們這就回家。”

款冬的淚亦濕透了袖面,他不自覺将頭埋進了步故知的胸膛,手想擡高環住步故知的脖頸,卻無力為之。

步故知更是心痛難忍,也顧不上周邊示關心的村民了,轉身就要往家走。

可沒走兩步,就有一矮胖身影竄到了步故知面前,擋住了他的路。

來的是一中年女子,與款家兒子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皆是渾身肥膘,滿臉橫肉,甚至還不足六尺,這不用猜,也知道是款二嬸了。

她就叉腰站在田邊路中間,張大嘴嚷嚷,臉上的肉都在抖三抖:“你踩了我家的麥子,賠了才能走!”

步故知本不欲在此浪費時間,只想帶着款冬回家查看傷情,一切事等款冬好了之後再來算賬。但款二嬸偏偏要撞到面前,不僅蠻橫攔路還無理叫嚷,步故知便是再好脾氣,也忍不得了。

他将眼一橫,眸中厭惡之意不掩,氣場都冷了三分:“我賠?那你倒是說說,你偷了我家的米我家的鹽我家的豬油,要如何賠啊?”

勢更咄咄:“還有,冬兒被你折磨至此,賠都不夠,明日衙門見吧。”

步故知說第一句時,款二嬸面上兇色未減,甚至還有幾分洋洋得意,但一聽到步故知想要去報官,明顯一下子慌了起來,她指着步故知的鼻子:“你是秀才就可以拿官府來壓人了?我怎麽偷你家的東西了啊?我又怎麽折磨這晦...款冬了?”

她又招呼周邊圍着看熱鬧的村民:“大夥兒來給我評評理,款冬是我的侄子,米鹽油什麽的是他專門孝敬我這個二嬸的,這農活也是我這個侄子一片孝心,主動要替我分擔的,怎麽就成了我偷我家侄子的東西,又折磨我家侄子了啊?”

衆人皆知款二嬸在這裏颠倒黑白,但不知為何,無人敢出言反駁。

款二嬸見狀更是得意:“瞧見了吧,公道自在人心,侄婿啊,就算你是秀才也不可污蔑長輩啊,那麥子就算我賣給你了吧,踩壞多少按市價賠給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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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故知是第一次接觸到如此無賴之人,生生被氣笑了,但他知道即使讓款冬出口否認,也會無濟于事,對付無賴之人與她講道理是毫無用處的,更何況款冬在他懷裏半天沒有動靜了,步故知便更是心急,不再給款二嬸眼神,作勢擡腿要走。

款二嬸見步故知油鹽不進,也不知為何十分忌憚步故知去報官,頓時急了,幾把抓亂自己的頭發,就往步故知腳邊一躺:“哎呦,秀才打人了,秀才打人了,我要去報官!”

步故知不為所動,看都沒看腳邊一眼,只繞過了款二嬸躺着的地方,便要繼續回去。

款二嬸見步故知毫無反應,肥胖的身軀艱難地滾了三滾,抓住了步故知的褲腳,攔住步故知的腳步。

步故知沒想到這村野婦人竟真的臉都不要了,一下踹開了款二嬸的手。

款二嬸連忙哇哇大叫起來,如同瘋婦:“大夥兒都看到了吧,這步秀才不僅打人,還踹人呢!我這條老命喲,就要折在他手裏了。”

步故知還是充耳不聞的樣子,腳步都沒停頓的意思。

正巧這時款二叔和款家兒子也都趕來了。款二叔倒是不同于那對母子,身形瘦削,頭白了一半,臉上皺紋遍布,一副苦相,佝偻着背脊,一跛一跛地跟在兒子後頭,看到款二嬸躺在地上撒潑打滾,不禁掩面,卻又不得不上前想扶起款二嬸。

款二嬸卻一把推開了款二叔想要攙扶的手,而是氣勢洶洶地指揮着自己的兒子:“快攔住他,別讓他跑了,這事兒不在今天有個結果,誰都別想走!”

款家兒子面對自己親娘的指使,顯得很是猶豫,款二嬸猛地錘了錘地:“你個蠢貨!愣着幹嘛,快攔啊!”

款家兒子被親娘罵得渾身發抖,縮着個脖子,但還是撲向了步故知。

步故知側身一避,款家兒子也沒剎住,直愣愣地往地上一栽,撲倒在了地上,頓時哎呦哎呦地哭了起來:“娘,好疼啊。”

款二嬸見兒子栽了個大跟頭,又心疼又急,一個囫囵自己爬了起來,就要繼續撲向步故知,卻被款二叔攔住,但由于他瘸腿無力,款二嬸又實在肥胖,兩個人都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還濺起了路上的塵土。

這下款家全家人都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場面十分滑稽,圍觀的村民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款二嬸聽到別人的嘲笑,氣得渾身發抖,壓着款二叔也沒想着起來,而是就這麽給了款二叔一巴掌:“你這個短命鬼攔我做什麽!步故知他可是要去報官啊!”

款二叔挨了款二嬸一下也沒什麽反應,還想開口再勸,可聽到了“報官”兩個字,也異常地沉默了。

步故知躲了兩下款家人的偷襲,面色黑沉,更加覺得要快些離開。

眼見步故知就要走遠,款二嬸撐着款二叔起身,對着步故知的身影大聲喊道:“你要是走了,我今天就撞死在這兒,逼死長輩,我看你還能不能繼續做你的秀才!”

步故知暗嗤一聲,不為所動。

款二嬸沒見過步故知這般軟硬不吃的人,就連拿他的秀才功名威脅也毫不在意,也就更覺得步故知說要去報官是真的了,連忙爬起來,就要往路邊樹上撞。

這下村民們也不好再袖手旁觀了,紛紛上前攔着,如同一窩螞蟻哄搶着沖向一個點,慌亂間你拽了我一把,我踩了你一腳,哄鬧聲甚巨。

步故知人影都快不見了,自然也沒管身後喧鬧之聲,他心裏只惦記着款冬的身體,恨不得替款冬受痛。

款冬也許是稍稍恢複了點力氣,在步故知的懷中發出了如蚊吟般的哼唧聲,喃喃:“好疼啊,爹,娘,冬兒好疼啊。”

步故知辨聽清楚了款冬在說什麽,一時心如刀絞,他暗恨自己為何沒有提防款家,也恨自己不能在款冬受苦時及時趕到。

等到回了家,就看到黃大娘在門口來回踱步。

黃大娘看到了步故知抱着款冬回來,趕緊迎上來,面露擔憂:“你家夫郎怎麽樣了?”

步故知只略微搖了搖頭作回應,再快步回房,将款冬輕柔地放在了床上。

這下才徹底看清款冬的情況,面頰脖頸都被曬得起皮泛紅,還隐約看到了左側臉上的五指印,唇色蒼白,卻又有深可見血的齒印,口中還在不斷的噫語。

步故知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剛想轉身去拿水拿藥,跟在後面的黃大娘就端着一碗水進來了。她将碗遞給了步故知,又探頭看了款冬一眼,不由得驚呼出聲:“哎呀,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這不是要了你家夫郎的命嗎!”

步故知沒有作聲,沉默地接過那碗水,坐到床沿,半扶起了款冬靠在自己的懷中,将碗沿對準款冬的唇縫,先是潤了整個嘴唇,再低聲輕柔:“冬兒,先喝口水吧。”

款冬感到了被什麽東西抵住了嘴唇,一時很是抗拒,輕微地掙紮起來,還潑灑出了碗中的水。

黃大娘見狀也湊到床邊:“這可不行,得喂他喝水,秀才公,我一個莊稼人不知輕重,你來張你家夫郎的嘴,我來喂他。”

步故知沉默地點了點頭,将碗又交還給黃大娘,自己則輕輕捏住了款冬的下颌,稍用力迫使款冬張開了嘴,黃大娘看準時機便将水往款冬嘴裏喂。

起初款冬很是掙紮,一碗水半碗都灑在了自己和步故知的身上,但在嘗到水的清涼之後,便不自覺地配合啄飲起來。

步故知和黃大娘這才松了一口氣,不多時,半碗水便沒了,款冬的呼吸起伏也大了起來。

黃大娘又替款冬理好了面上的亂發,對着步故知:“我再去倒一碗水來。”

步故知這才不再沉默,面露感激地看着黃大娘:“有勞黃大娘了,還要麻煩您将竈臺櫃子裏的一個包袱也拿過來,裏頭有藥。”

黃大娘連連應聲:“诶诶,我去拿,我再打一盆水來吧,外頭泥土多,得給你家夫郎清淨清淨才好用藥。”

步故知也沒想到自己竟忘了要清潔創口的事,得虧是黃大娘提醒了,這是他從醫近十年都未曾犯過的錯。

由是更加感激地對黃大娘:“多謝您。”再一句竟有低啞的哭腔,說出了從前在醫院裏的步醫生從未說過的話:“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了。”

步故知在現代時,一直是別人口中的孩子,不僅品行皆優,而且遇事沉穩有擔當,與他接觸過的人無不交口稱贊。在醫院就更是如此,雖然他博士還沒畢業,但早已在醫院裏獨當一面,許多病人都喜歡專門找他看病,即使遇到了疑難雜症,也能很快診斷出病理根源。

可以說,在步故知的世界中,就從沒有過“不知道怎麽辦”這個詞,他永遠是別人的依靠。

卻不想在面對款冬這一身傷痕,竟然會手足無措,要知道在現代時,病人身上的這點傷對于步醫生來說,根本沒有任何處理難題。

黃大娘也是嘆息着勸慰道:“哭什麽,大娘在呢,你娘走之前叮囑過我,要我多照看你們兩個孩子,我既答應了你娘,自然就要做到,你呀有什麽事就都跟大娘說,大娘會幫你的。”

步故知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竟也在落淚。但他沒時間去深究這究竟是為何,而是不自覺地又摟緊了懷裏的款冬,對着黃大娘:“是啊,幸虧有您在。”

黃大娘也就沒再耽誤,後面兩個人配合着,檢查了款冬身上的傷,除了臉上脖頸的曬傷,右手手心的水泡外,果然,款冬左腳腳踝的骨裂之處又再次浮腫了起來,這下便是又傷到了骨。

步故知沒再猶豫,先是用清涼的藥膏塗在了款冬的曬傷處,後又用火灼過的針挑破了水泡,再上金瘡藥,最後在骨裂處濕敷。

如此一通忙活下來,不說步故知和黃大娘出了一身汗,款冬也沒少遭罪,一直在間斷性地喊疼。

但即使款冬已感覺到了疼痛,卻還是沒有徹底清醒過來。

黃大娘用帕子替款冬淨了面:“這是累到了,你也不要擔心,睡一覺就好了。”

步故知握緊款冬未受傷的左手,在掌心輕輕地摩挲着,點了點頭。

不過他雖然知道款冬不醒是因為勞累過度,加之應激症消耗了精神,多休息一定就會好轉,但還是不自覺地擔憂着。

黃大娘看着步故知展不開的眉頭,嘆了一口氣:“你也記得要休息,明日才好照顧你夫郎對不對,唉,苦命的孩子。”

步故知這才回過神,再謝了一次黃大娘:“大娘也先回去休息吧,我改日再上門道謝。”

黃大娘擺了擺手:“你這孩子,跟大娘客氣什麽呢,不過時候确實不早了,明日我再來看你們。”

說完轉身就要出門,可外頭卻突然傳來了叫喊之聲,聽聲音正是款二嬸:“步故知,我将村長裏正都叫來了,今天我非得把這個事跟你掰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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