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嬸

二嬸

今日一切還算順當,步故知在萬善堂,先是按十一科*将三案醫書都整理好,再一一做好編序,以現代目錄之法存放,以便後續校對。

最後整理出來共二百三十三本書,其中兩百一十二本都分屬十一科,但內容大多重複,或都缺漏甚多,餘下十九本則是這個世界的各類藥典,可情況也與十一科書一樣,并不全面。

另外步故知還在犄角旮旯裏翻出了兩本祝由科醫書,也就是巫醫的醫書,內容雖大多荒誕無稽,但印刷裝訂精細,書後還有官府标志,想來是由官府主持出版,再普遍地發放給民間。

步故知大略算過,平均下來,每本書大約有三百頁,因為其中內容步故知大多早已爛熟于心,通覽的目的也非學習而是補缺糾錯,故一天看加記錄大約可過兩本,也就是說,最多不過四個月時間,步故知就可将這些書全部通覽記錄完畢。

不過這僅僅是第一步,之後補齊缺漏,糾正錯誤,才是重頭戲,這是一項一眼望不到頭的大工程,即使步故知有着完善的現代中醫體系基礎,但編寫整訂一本書也并不簡單,更何況只從分類來說,便有十一科,這還不算各類藥典。

就拿李時珍編纂《本草綱目》來說,李時珍是用了三十餘年,雖步故知已将《本草綱目》內容熟記于心,但即使是照着《本草綱目》來編寫,沒個三年五載也很難完成。

如果這些全部都由步故知來做,恐怕用上五六十年都不夠,還需旁人協助才是。可孔老大夫年事已高,心有餘而力不足,其他各地餘存下來的醫館之中也都是老大夫,未必能比孔老大夫做的多。而現在又是巫醫當道,幾乎無人學習中醫,年輕人之中,懂中醫的寥寥無幾。

所以,其實這個世界,中醫面臨的難題,不僅僅是傳承的載體醫書不全不規範,最大的問題還是,根本無人可傳,若是孔老大夫這一輩僅存的中醫全都逝去,那後果不敢想象。

這也是為什麽,孔老大夫能對只見過幾面的步故知托以重任——根本無人可選。

步故知将自己的想法都告訴了孔老大夫,孔老大夫也是一樣面露愁容,嘆了氣擺擺手:“老夫何嘗不想将一身醫術傳授與人,可惜這麽多年來,除了小羽,就再無旁人願意接觸中醫了。”

但他認為覺得問題的根源并不在此,剛想開口,孔老大夫就又止了:“還記得老夫跟你說的嗎,無論你想到了什麽,猜到了什麽,都不要說出來,不然,莫說修訂醫書,恐怕連你自身安危都再難保證了。”

步故知沉默了,孔老大夫又勸道:“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等日後你開始修訂醫書時,老夫與小羽都會盡己所能來幫你,我們吶,能做多少便是多少吧,也算是對得起子孫後代了。”

眼見天欲晚,步故知請辭,孔老大夫不僅像昨日一樣給了半吊錢,還給了一個布袋:“你不是說你家夫郎想吃芫荽嗎,正巧我這兒別的沒有,芫荽倒是有很多,也都是自家種的,你也別花那個冤枉錢去外頭買了,鮮的幹的入藥的我這兒都有,日後你夫郎若是還想吃,再來我這兒拿就是了。”

步故知看着孔老大夫和藹的眼神,心底一股暖流漸生,他也再沒與孔老大夫推辭,而是幹脆地接下,舒緩眉眼而笑:“多謝先生照拂,我曉得了。”

孔老大夫看着突然有些親近的步故知,反倒是有些不習慣,先是一怔,後哈哈大笑起來:“曉得就好,曉得就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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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又再相視一笑,孔老大夫撚須:“去吧,別讓你家夫郎等急了。”

步故知這才離去。

因心中惦念着款冬,步故知除了去包子鋪買了四個羊肉包子外,便再沒花時間去買其他什麽了,回去的路上腳程也比平常快上不少,因此,等到步故知回到村裏時,鄉親們都還在田裏幹活。

不過,以往鄉親們碰到步故知,總要與他打個招呼,可今日,鄉親們看到步故知,竟沒一個上前,私下也都悄悄互相推搡着。

步故知注意到了這點不同尋常,但他向來不會太在意他人的看法,所以也并未有什麽反應,而是繼續往家中趕。現在包子還是熱的,回去就能讓款冬吃。

但就在經過上山下田的路口時,黃大娘遠遠地喊住了他:“秀才公——秀才公——”

步故知聽出了黃大娘的聲音,尋聲看向黃大娘,剛想禮節性的拱手問好,可黃大娘下一句話讓他瞬間亂了方寸。

“哎呀,你快去款家看看吧,今天上午時候,款二嬸就跑你家去了,還帶着她那個兒子,走的時候款二嬸拽着你家夫郎,她那個兒子手裏還拿了不少東西,我一個外人不好說什麽,也不知道你去哪裏了,只好在這邊邊幹活邊等你。”

步故知是聽過款二嬸的事的,雖然在款冬的父親走後,是款二叔一家收留了款冬,但款二嬸為人平時就很刻薄尖啬,對款冬也沒個好臉色,款家的農活大半都是款冬幹的,即使當時的款冬也才六七歲,但幹的活比一般十五六歲的男子還要多。

步故知連忙卸下了身上的包袱,交給黃大娘,讓她替他帶回家去,自己則轉頭往款家去了。

一開始還只是快步走着,但越走越快,到後面就是在急速地跑,但步故知還是覺得去款家的路太遠了,跑了許久都沒有到。

他自然不會天真地認為款二嬸把款冬找回去是為了敘親戚情,必然是要折磨款冬的,就黃大娘說,上午時候款冬便被款二嬸帶走了,那這三四個時辰,款冬究竟會遭受什麽,他不敢想象,只能期盼款二嬸能多少顧忌一二,不要傷到款冬。

等到了款家院前時,喉頭一陣血腥味上湧,但他顧不得許多,幾乎是一腳踹開了款家的院門,直闖款家。

款家也算是村中的小富之家了,不比步家窮酸破落,院子圍的是整齊緊密的栅欄,院門也是專門做的長條木門,上頭還貼着去年的紅對聯。

院內款家屋子可有不少,正中一間主屋,左右各兩間側屋,在側屋後頭則是專門蓄養家畜的棚子。而主屋還是用青磚砌的,在村裏除了村長裏正家,也就屬款家有了,一般人家就算有錢,也不能建青磚房。

因為在這個世界,青磚不是有錢就能用的,得大小有功名在身,或是個官才可自用青磚建房,至于縣裏府裏的青磚房,則都是由官府統一規劃建造,并不屬于民建範圍。所以在村裏,有錢人家若無功名或是官職在身,最多也只能用紅磚建房,當然絕大多數用的還是木材和泥土。

一進款家,步故知就聞到了濃重的豬油味,他心中就知道是什麽引來款二嬸了,不禁有些懊悔,但也沒想到款二嬸會嚣張如此,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把款冬帶回家,至于款二嬸拿走了什麽,改日再來算賬也不急。

可主屋正堂并不見款冬,步故知便想再去後面找款冬,卻被從後面匆匆趕來的一個胖子攔住,那個胖子渾身肥膘,身高卻只有六尺左右,滿臉橫肉,嘴上還滿是油光,眯着個小眼,語出不屑:“步故知,你在誰家呢,怎麽就随便闖啊?”

步故知大約猜到這便是款二嬸的兒子了,無意多和他糾纏,就站定在他面前,捏緊拳頭抑制沖動:“冬兒在哪裏,我要帶他回家。”

那人顯然沒把步故知放眼裏,倒是誇張地拖長聲音:“冬兒——嘁,叫的倒是親密,怎麽,你少打他了?現在在這裏裝什麽好人?還是覺得沒打夠,又想抓他回去打一頓?”

步故知閉眼長舒了一口氣,現在不能動手,不然款冬之後的麻煩會更多,但再睜眼,已是寒光盡顯,他靠近那人,低頭沉聲:“我說,冬兒在哪裏?我要帶他回家。”

那人沒想到步故知氣勢竟這樣駭人,忙後退幾步,強裝鎮定,還哼了一聲:“他在田裏替我家幹活呢,你要找就去田裏找吧。”說完便一溜煙地又鑽回後屋去了。

步故知沒時間和那人計較,又連忙往田裏去。

難怪他剛剛回來的時候,田裏的村民都顯得很踟蹰,想來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款冬被款二嬸抓走幹活的事。

款二嬸好端端的,偏在今天找款冬,一定就是沖着他昨天和前幾天買的東西來的,這些東西若是村民們不互相傳言,款二嬸也不會知道,所以村民們也才沒好意思直接告訴他。

不過也得怪他自己,在村裏便放松了警惕,沒有遮掩,可他也沒想到,不過是幾百文錢的東西,就引來了款二嬸的觊觎,還讓她帶走了款冬。

這下步故知來到田邊,衆人都曉得他要去哪裏了,有幾個還替步故知指了路,如此,才不用步故知一塊田一塊田的去找。

終于,步故知順着指引,看見了款冬。

款冬正彎腰割麥,遠遠的,并不能看清款冬的面色,但已近六月,天氣灼人,款冬的腳還有傷,讓他來田裏割麥子,無疑是将之前好不容易養回來的一點根本全都耗費了。

步故知快步沖到了田裏,慌亂間也忘了要走田埂,而是踏着小麥,徑直往款冬身邊去,等他終于靠近款冬,卻發現款冬已是面色蒼白,額頭全是汗,就連頭發也都濕透。

款冬麻木地做着手上的事,竟也沒注意到步故知就在他身邊了。

步故知紅着眼,彎身輕柔地拿走了款冬手裏的鐮刀,卻又發現款冬拿鐮刀的手上,已滿是水泡,虎口也有血絲。

他将鐮刀丢到一旁,打橫抱起了款冬。

而款冬在感到自己騰空時,才稍稍恢複了神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步故知。

他心中竟生了許多的委屈,淚無聲地落下,沾濕了步故知的衣襟。

“你怎麽才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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