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十二

十二

已是薄暮時,傅玉汝拉着還有些意猶未盡的裴昂請辭,步故知送他們至巷口,又目送馬車駛遠,才回了孔家。

孔文羽已将碗筷碟盤都收拾好,還不許步故知跟到廚房,步故知只得抱着款冬回房。

步故知将裴昂帶給他的包袱展開,裏頭是三十兩的現銀以及款家部分的田契房契。

即使步故知已經與款冬說過此事,但款冬還是有些訝異,因為他從沒見過這麽多的銀子,也就不免有些緊張,雙手微微握緊了床沿。

“莫要緊張,這些東西都是你父親的遺産,理應是你的。”

款冬垂下眼簾,并沒有看向那一堆東西:“我…我不要,給夫君吧。”

步故知将包袱又系好,放到了靠牆的櫃子裏,再折身坐到款冬身邊:“沒什麽要不要的,既是你父親留給你的,那就是你的。”

款冬又在咬自己的下唇,這次卻被步故知輕輕捏住了下颌:“別咬了,也不要害怕。”

款冬依言松了口,卻也沒擡起頭,他知道,步故知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可這種好越多,卻越會讓他察覺出步故知對他的隐隐生疏。

他自然是信了步故知說的,會與他一起過日子,但步故知的一舉一動,又會在不經意間透露出,步故知并沒有将他當做夫郎,而是正如步故知從前說過的,是“家人”。

“等你的腳再好上一點,我們就回去看你父親,好嗎?”

款冬無法對這句話置之不理,他終于擡頭,眸中清如山中澗,所有的憂慮都一覽無餘,驀地,一個幼稚也荒唐的想法浮現腦中:“我們是不是一起回去看爹爹?”

步故知揉了揉款冬的頭:“自然。”

話到了嘴邊,款冬又開始有些猶疑,步故知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怎麽了?”

款冬不敢再與步故知對視,只低下頭,聲如蚊吟:“是我的爹爹,是不是也是你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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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故知一愣,他沒想到款冬會糾結這個,也瞬間明白了款冬的意思,他不想讓款冬再生不安,便也低下了頭,去尋款冬的眼:“你的父親,自然是也是我的父親。”

款冬聽到這句話,終于肯再次與步故知對視,眼中清溪似有鱗魚躍動:“那爹爹的東西,自然也是夫君的東西。”

步故知一頓,下一刻失笑出聲,他知道款冬這是鐵了心要将他父親的遺産給他,卻也不能完全答應,只能先含糊:“那我就為你先存着,日後的事日後再說。”

沒等款冬再說什麽,又繼續:“但是現在的事要現在做,今日該濕敷了,我去備藥,你在房裏等我。”

款冬看着步故知背影,不停地安慰自己,沒關系,只要步故知還在他身邊,就好。

翌日,縣學學舍。

步故知與裴昂約好,先在學舍碰面,再商議去請教谕之事。

雖說步故知一向在款冬和孔文羽面前,顯得有主意也很果斷,但總歸在心底還是不能完全有把握能請動祝教谕。

相比步故知有些罕見的躊躇,裴昂看起來倒是胸有成竹:“只要你親去拜訪祝教谕,他鐵定能答應!”

這不是裴昂第一次說這話了,昨天在孔家的時候,裴昂也是如此肯定,可當時要商議的瑣碎之事太多,再加上傅玉汝似有意阻攔,步故知也就沒捉住這句專門問詢緣由。

但現下只有他與裴昂二人,步故知也沒再壓下疑惑:“為何?”

裴昂被步故知一問,顯得比步故知還要不解:“你竟然忘了嗎?”

“忘了什麽?”

裴昂沉吟片刻:“也是,你之前遭逢意外,失了憶,這等陳年往事,自然也不會記得,或許,你也從未知道過。”

步故知皺起了眉頭,他隐有感覺,這其中之事不會簡單,但也耐心等裴昂的後話。

“七年前,你得中小三元*,驚動了我叔父與祝教谕,是他們一同去了清河村尋你,又免了你的束修,将你帶到縣學讀書。”

“你我同年而生,故當年之事我也深有印象,祝教谕在叔父府中說,有意收你為親傳學生,不過考慮你年紀尚小,心性未定,準備觀察些時日再做決定。”

裴昂話到此,便有些支吾,因為後面的事,也不需再說,“步故知”自從到了縣學,心思便不在讀書上,而是整日與不三不四之人混在一起,祝教谕自然也沒有收“步故知”為學生。

步故知異常地沉默了,難怪他上次去尋祝教谕,祝教谕對他的态度,是毫不掩飾地試探,原來早在七年前,“步故知”與祝教谕就有過交集嗎?

裴昂見步故知一臉深思,以為他在遺憾當年錯過了成為祝教谕親傳學生的機會,開口安慰道:“嗐,你也別覺得惋惜,我雖與祝教谕接觸不多,但我叔父與他關系還不錯,就連我叔父也說,祝教谕此人,性情古怪,又不看重名利之事,向來随心所欲慣了,誰都拿他沒辦法。”

裴昂為了讓自己的安慰更有說服力,甚至不惜“自揭傷疤”:“不瞞你說,當年我叔父也求過祝教谕,讓他收我為學生,可祝教谕半分的面子都沒給我叔父,只說我還缺了火候,他教不了我。”

裴昂見步故知神色未變,便坐到了步故知身邊,傾身靠近步故知,拍了拍他的肩:“但現在又不一樣,你失憶之後反而更像七年前的模樣,祝教谕前些日子還與我叔父提過你。我看啊,祝教谕現在對你可是滿意得不得了呢!”

步故知背後一凜,他抓住了最為關鍵的一句話:“我失憶之後,反而更像七年前的模樣?”

裴昂從未見過步故知如此嚴肅的樣子,不禁坐直了身:“是…是呀,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祝教谕親口與我叔父說的。”

他小心地觀察着步故知的臉色:“你失憶之後來縣學那天,不是去見了祝教谕嗎,他第二天就找了我叔父,剛巧我也去找我叔父說敲打胡家的事,也就與他碰上了,他沒避諱我,反而讓我說了那天你與胡聞打架的事…”

裴昂這下也覺得自己确實有些沒封住嘴:“還有你說的與你夫郎的事,我原本以為祝教谕會不喜縣學之中的沖突,可沒想到他聽完,看起來倒是很高興。”

他撓了撓頭:“然後他就與我叔父重提了七年前的舊事,餘下的話我沒聽全,但後來我叔父也與我說,讓我好好與你相處。”

步故知聽了裴昂的話,半天沒有反應,只是眉頭皺得更緊。

為何,偏偏是十二歲那年?

*小三元:古代科舉制度中童生參加縣試、府試、院試,凡名列第一者,稱為案首。一人連得三案首為小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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