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伴
相伴
手指上纏繞的發絲越纏越緊,雖免不了疼痛,卻也讓步故知越來越清醒。
他來此異世不久,便察覺到了巫醫贻害之無窮,就連原身,也是因巫醫放血而死。可在今日之前,不知幸也不幸,他從未親眼目睹過巫醫之害。
這像一道簾子,遮住了他的眼,讓他對那些本該可以預測到的悲劇,抱有一種心安理得卻近乎殘忍的幻想。
——至少,東平縣中有萬善堂,有孔老大夫,還有他。
可今日,扶餘村那戶人家的悲劇,就如一把銳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劃開了遮在他眼前的那道簾,令他從平靜且安樂的生活中驚醒,讓他再不能懷揣着那點樂觀又殘忍的幻想,逃避他本可以承擔的責任。
就算東平縣中有萬善堂又怎麽樣?有孔老大夫有他又怎麽樣?
孔老大夫與他,絕不可能及時挽救每一個被巫醫戕害之人的性命。
是,他大可以像從前那般,如孔老大夫所說的那樣,關上門,不去多聽,也不去多看,只做好自己該做的事,重撰醫書,救貧濟困,功綿後世,德照一隅,自然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可,只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夠了嗎?
只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無視,東平縣裏、臨江府內、大梁國中,無時無刻不會發生的悲劇了嗎?
萬萬百姓,都為巫醫蒙蔽,萬萬生靈,都為巫醫摧殘。
在更多他看不到的角落裏,有無數的孩童因巫醫之惡失去父母雙親,更有無數的人,因巫醫之欺騙失去至親至愛,甚至因此傾家蕩産,背上巨額之債。
稚子之哭猶在耳邊,丈夫之血猶滴眼前!
他不能,再也不能,只做東平縣內,那個只知道埋頭撰書的大夫。
無力回天是他原本拒絕祝教谕的托詞,可他從不知自己的力到底有多少,即使是蚍蜉撼樹,飛蛾撲火,他也要去試上一試,只要能帶來一點點的改變,或許就能少一些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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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只有款冬。
若是孑然一身,他自不會在意自己結局如何,他本就是已死之人,上蒼再給他一次重活的機會,或許就正如祝教谕與不空法師所暗示的那般,是讓他能夠盡自己之力,盡自己所學,去為這個世界改變一點什麽。
可現如今,他身邊有款冬,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不可以不在乎款冬的以後。
和離也只是為了不讓潛在的危險,擾亂款冬好容易安穩的生活。
款冬從小到大,已經吃過足夠的苦了。終于,苦難之後,一切回歸正軌,靠着款冬父親的遺産,也靠着與裴府、孔家一道經營的小店,款冬就能一輩子安安穩穩、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他不想連帶着款冬,去賭這一場以性命為籌碼的賭局,即使他知道款冬一定能理解他,但他又怎麽舍得款冬會因他而再次失去一切。
步故知終是一圈一圈地解下了纏繞在手指的發絲,紅痕隐見血絲,可他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擡手揉了揉款冬頭上被牽扯到的地方,低聲地問:“疼嗎?”
款冬握住了步故知的手,阻止了步故知的動作,迫切地想讓步故知明白自己的心:“不疼,夫君,只要在你身邊,我怎樣都不疼。”
步故知沉默了,想收回手,可款冬不讓他如願,引着他的手,撫上了自己的心口:“可若是你要與我和離,我這裏就好疼好疼。”
步故知感受着手下款冬有些急速的心跳,砰砰的震動連同款冬身上溫熱的體溫,順着他的手,傳到了他的心。
他再說不出和離之言,他何嘗想抛下款冬,讓他獨自生活,即使也許以後款冬能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但只要不是他親自守在款冬身邊,他又如何安心?
款冬感受到了步故知的猶豫,他已不像從前只會默默地接受一切,他想為自己争取:“萬一,夫君不會得罪很多人呢?也萬一,有很多人與夫君一樣,去做同一件事呢?”
款冬不懂步故知究竟打算做什麽,可他相信步故知,相信步故知能做到想做的一切,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只要他是步故知就夠了:“更萬一,夫君最後成功了呢?”
款冬的一句一句,雖然淺顯直白,卻也在一層一層地動搖步故知本就不堅定的心。
潛伏在暗處的巨獸,雖然可怕,卻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戰勝,他自不會覺得,只有他一人感受到了巫醫獨大之害。
只在東平縣,就有孔老大夫,有祝教谕,甚至有裴縣令,那更高處又會如何?
究竟是毫無勝算,還是有一線生機,要見過祝教谕之後,才能知道。他又怎麽能從極端的幻想滑入極端的悲觀,又怎麽能對款冬如此不負責?
步故知終是有了決斷,他一下一下地以指為梳,梳平款冬淩亂的長發:“冬兒,你說的對。”
款冬一喜,顧不得什麽就想再鑽進步故知的懷裏,卻被步故知扶住了肩:“別動,再扯着頭發就不好了。”
款冬垂下了眼,後知後覺的委屈湧上了心頭,似哭似埋怨,肩頭微微聳動着:“頭發就比我還重要嗎?”
“我等了你一天了,從清晨盼到深夜,可卻等來了一句你要與我和離!”
步故知有些手足無措,他從沒見過款冬如此,似嗔似怨,偏偏又沒有真的哭。
款冬悄悄擡起眼簾瞄了步故知一眼,見步故知有些呆愣愣的,更是委屈中混進了幾分氣惱,拿下了步故知的手,直接靠進步故知的懷:“惹了我傷心還不知哄我,玉汝哥哥說,每次裴郎君惹他生氣了,總要變着法子來哄他,你與裴郎君相處多時,怎麽就沒學到半分!”
這幾句倒有些“別人家孩子”的意味,步故知先是一怔,後反應過來,便是一笑。
原本萦繞在心頭,烏雲般的愁思,此刻随着款冬幾句嗔語,化作了連綿小雨,暫時洗刷了一切的苦慮,也讓步故知心中繃緊了的弦,終于得以放松片刻。
步故知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環緊了懷中的款冬,下颌不自覺地磨蹭着款冬散如長瀑的烏發:“冬兒,謝謝你。”
這下倒是款冬一愣,可随即,他隐約明白了些什麽,稍昂起頭,看着步故知終于不再愁雲慘淡的臉,又撫平了步故知還微蹙着的眉:“夫君,以後再也不要吓我了好不好,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步故知握住了款冬的手,輕柔地以指腹摩挲着,此刻,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步故知的心中逐漸地瓦解,他不能分辨,卻因此更想與款冬親近。
前世,他從來都是獨身一人,從未體會過有人相伴是什麽滋味,而今生今世,能有款冬伴他身側,他終于感受到了些許,被旁人稱之為感情的東西。
但究竟是什麽感情,他還不願去區別,他不想什麽不美好的東西破壞這一切。
就如款冬所說,能一直互相陪伴,就很好。
嗚嗚嗚嗚我是小廢物,不多說了,明天一定六千字!(拍胸口!!!)(然後開始瘋狂咳嗽)(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