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局勢
局勢
翌日,步故知特意用厚木匣裝了幾份冰飲,來到了教谕住處。
昨日實在太過匆忙,既決定科舉入仕,便有一系列的事務等着處理。
這首先便是萬善堂之事,步故知與孔老大夫說了日後的打算,意外地竟沒有得到孔老大夫的阻攔。
孔老大夫聽後,也只是拍了拍步故知的肩,似有囑托:“若是真有那匡謬正俗的一天,別忘了要讓中醫之德再次綿延天下。”
而其次便是答應過的,要陪款冬回清河村掃墓看望。
款冬的腳比預估的好的更快,還沒到六月底,就已經能行走自如了,且身上其他的傷也都在步故知的精心照顧下好了個完全。
步故知原本想等天氣轉涼的時候再帶款冬回清河村,可後續若是要專心科考之事,就很難再抽出時間,于是便立刻決定,在昨日午後就帶着款冬回了清河村,順便處理一下款家的田宅事宜。
步故知原以為,款冬會在他父親母親的墓前因觸景生情而落淚,卻沒想到,款冬竟是笑着與他的父親母親話家常般的說了近況。
“爹爹和娘親放心,夫君他對我很好,而我如今在縣裏也有了事做,能靠自己賺錢了,賺了好多好多呢!爹爹和娘親就不要再挂念我了,我會過得很好很好的!”但終究還是有些眼眶微紅,低聲近喃:“你們在另一個世界,也要過得很好很好呀!”
步故知走近了,跪在了款冬的身側,鄭重地拜了三拜,在心中對款冬的父親母親承諾,他一定會盡自己所能去照顧好款冬,若是日後真會遇不測,也一定會想盡辦法先保全款冬。
之後又去看望了黃大娘,将備好的禮送上,并拜托黃大娘留意田宅買賣之事,他與款冬恐怕不會再回清河村居住,除了款家與步家的祖宅,其他田宅只能荒廢,還不如轉賣換成現銀,以備不時之需。
步故知今日來得不算早,已是日照當空,一路蟬鳴近沸,剛至院前,就看到祝教谕領着兩個小童子以竿粘蟬,只是看動作,不像是正經捕蟬,反倒像是祝教谕有意帶着小童子們玩鬧。
祝教谕看到步故知,便将竿子交給了小童子,兩個小童子四手齊握,才堪堪拿穩,看得步故知有些膽戰心驚,生怕長竿倒伏,砸到兩個小童子,但祝教谕顯然很是放心:“不必擔憂,他們早就粘過好幾次蟬了,兩人齊心協力,熟練得很。”
步故知也就沒說什麽,跟着祝教谕入了正堂,放下木匣後,又看了一眼外頭正“齊心協力”粘蟬的兩個童子:“學生特意多帶了幾份冰飲,不如先讓他們進來消消暑?”
祝教谕沒急着答應,反倒是笑眯眯地看着步故知:“你倒是對他們上心,可是喜愛孩童?”突然又有些老不正經:“你年紀似也不小了,也确實是時候養個小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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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故知腦中莫名浮現了款冬還顯得有些幼态的臉,竟有些薄紅漫頰,握拳于唇輕咳了兩聲,不知為何沒有向祝教谕解釋他與款冬的關系,只是先含糊了過去:“學生倒也不是喜愛孩童,只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遇到了能多關照些便多關照些。”
祝教谕一雙精明的眼,自是看出了步故知的害羞,會意般的也沒再多調侃,而是招來了兩個小童子,又給他們每人分了一碗酥山,叮囑道:“慢些吃,吃完了就去側屋歇會兒。”
兩個小童子都紛紛睜大了黑白分明的眼,一臉欣喜,露出了正在換的牙,倒都是伶俐得很,先是謝過了步故知,再是謝過了祝教谕,才開始吃酥山,只是起初還記得祝教谕的叮囑,小口小口的,後面便越吃越快,一個囫囵過後,面前的一碗就都沒了,又開始眼巴巴地望着祝教谕,眼中濕漉漉的,像極了讨食的小犬。
但祝教谕顯然對他們的可愛萌态已經免疫了,多一分的眼神都未給,“冷酷無情”地将他們都趕去側屋午睡去了。
目睹全過程的步故知,難免心會更偏向兩個小童子多些,低聲道:“外頭正熱着,其實多給他們吃一點酥山倒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祝教谕則是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笑言:“一看你就是沒親自帶過娃娃,他們這些小人兒可精着呢,若是一次心軟了,允了他們,後面便再也管不住了。”
說完便也忍不住“指點”一二,其實就是為了打趣:“日後你與你的夫郎有了娃娃,你定是那個慈父了,這可不行,得讓你夫郎多帶着些,或者到時若是我還有些空閑,也能替你們帶帶。”
步故知徹底鬧了個大紅臉,不肯再接“育兒”話題,只默默與祝教谕同用完酥山,收拾好之後,再提了正事:“先生是要開始教導學生了嗎?”
祝教谕搖了搖頭:“學業倒也不急,為師能教你的不僅僅是科考之道,最重要的還是那書本上學不來的為官之道。”
步故知微蹙了眉,有些不解,顯然現在談為官之道尚早,自然是學業更加重要,但又相信祝教谕自有其道理,便安靜地等着祝教谕的後話。
祝教谕:“其實這些話昨日就該與你一同說了,只是為師近來鮮少主動關注京中動向,難免有不确定之處,只好先回來查看一番,今日才能與你說道說道。”
“想來孔老大夫定與你談及過四十餘年前的舊事,只是這背後的隐情,你定然不知,那為師今日就先從這段舊事與你說起。”
“承平四十五年,新帝繼位,也就是今上,可今上是為先帝庶七子,且母族不興,其能踐祚還因先太子猝崩,再無嫡子。不過,這其中,大有文章。”
“這第一條便是,先帝諸子中,還多有母族興盛者,衆臣從未想過,會是今上登位。”
步故知似是領悟到了什麽:“先生之意,是另有勢重者支持今上?”
祝教谕點點頭:“當年為師也不過才入仕途,其中隐情無從知曉,只是知道自今上繼位之後,國師之權便越來越重,而國師,便是巫醫。”
“再往前說,先帝晚年,極其看重巫醫而尋長生,甚至封了個國師,先太子也因此與先帝多生龃龉。”到此,便不好再說了,而步故知也是明白了,這皇室秘辛怕是與巫醫脫不了幹系,而今上也多半是由國師支持上位,自然在掌權之後,會支持國師代表的巫醫。
但步故知并不信今上會完全不知巫醫之弊:“學生不解,僅是為了回報國師,又何須在全國扶持巫醫獨大?先帝晚年不也沒如此嗎?”
祝教谕沉吟片刻,緩緩嘆道:“這便要說到第二條了,雖然國師能支持今上承嗣,但這不代表先帝諸子就能甘心俯首,而國師再有權勢,也不出京城百裏。今上雖命先帝諸子即刻就藩,然也只緩解了一時之危,諸王在各地并不安分。”
他徐徐搖了搖頭:“于是,國師提議,在全國各地扶持巫醫。”
步故知逐漸攥緊了拳:“也就是說,巫醫并不是單純的術醫之士,而是國師延伸到全國的爪牙。”
祝教谕:“不錯,巫醫猶如國師的一雙雙眼睛,盯緊着束縛者諸王,并且巫醫也能在全國斂財斂勢,這四十餘年來,不僅有大筆的資財輸往國師府,并且随着巫醫越盛,百姓對國師的崇信便也越高,而今國師在朝中雖不入官階,但早已淩駕于百官之上!”
他不僅有些痛心疾首,語有哀哀:“如今,誰人不歸順與國師,就難在朝中立足,蠹蟲啊!蠹蟲啊!”
步故知突然明白了祝教谕緣何在這小小的東平縣,但不忍再說。
祝教谕的院子正是坐南朝北,院外便能見北天,而此刻祝教谕正望着那個方向:“經過這四十餘年,雖再無諸王不服,但...”他輕笑一聲,似有冷意:“但今上也再不能管束國師,甚至多為其掣肘。”
步故知不禁正坐:“可現今,一定事有轉機,先生才會收學生入門下,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