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趙新堂和葉忱誰都沒注意到那個人,馬上要進校園的時候他走過來,在身後叫了一聲“葉忱”的名字。
兩人一齊回頭,看見穿警服的男人站在他們對面,年齡看起來三十歲左右,那張臉冷得就像剛從北極啃完冰山回來的一樣。
彼此對視了大概兩秒鐘,葉忱終于叫了一聲,“哥……”
哥?
趙新堂不禁想到之前聽小飯館的老板提到過的那個人,難道他就是葉忱的哥哥——葉磊?
不對啊,他哥不是做生意的嗎?怎麽又變警察了?不過他眉眼之間長得倒是和葉忱很相像,看來是葉磊沒錯了。
本尊終于出場,趙新堂竟然覺得有那麽一絲絲的小緊張是怎麽回事兒?
葉磊先是瞄了一眼趙新堂,眼神飛快穿梭,目光犀利,以多年從事刑偵警察的專業度來看,估計各個指标都清晰印在腦子裏了。
“去哪了?怎麽沒在學校?”
葉忱:“出來吃飯。”
“吃飯?”,葉磊冷笑了一聲,“和女同學吃飯啊?”
話裏話外都帶着諷刺和冷漠。
趙新堂第一次看到葉忱臉上出現了一種她之前從沒見過的表情,說不清是什麽,大概像是作為一個孩子,從心底對一個成人的畏懼……
趙新堂也曾怕過老趙,但是說到底談不上畏懼,所以這種陌生的表情連帶着影響了她。
“你好,我是葉忱他哥,我叫葉磊,你叫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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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新堂面對突如其來的問話,一時有點沒準備好,整個人愣在那,只剩大眼睛滴溜溜地轉。
“同學,告訴我,你叫什麽?”
一字一頓,步步緊逼,怎麽…跟審訊問話一樣呢?
趙新堂定了定神,說:“我叫趙新堂,是葉忱的同班同學。”
葉磊點點頭,然後看了眼手表,“距離上課還有十五分鐘,咱倆聊聊?ok嗎?”
這個時候葉忱能說“不”嗎?他不能。
趙新堂腳往後撤,看着葉忱,說:“我先回班級了,你們聊。”
葉忱點頭。
等她走後氣氛好像又嚴肅了一些,葉磊從兜裏掏出一盒煙,點上一根,抽得慢慢悠悠,大有他審訊犯人時候的架勢。
葉忱知道他有一肚子的話要問,但他故意沉着氣不開口,警察當了這麽多年,這點技能還是有的。
葉忱太了解他這位哥哥了,于是先問:“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到,還沒回家。”
“你最近沒假期吧?”
葉磊擡頭,呼氣的動作逐漸放緩,煙霧慢慢升騰,化成一股無聲的氣流,消散。
葉忱大概能猜到葉磊因為什麽回來,從他調到三班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他哥不會善罷甘休……
“你們班主任給我打電話了,就一班那個老師,他說你故意放縱天分不管,對考試持玩家心态,把一中當自己家,想怎樣就怎樣,還和一個女同學一起逃課,他說的…沒錯吧?”
葉忱也不否認,“沒錯。”
兩人互相對視,各自心裏暗潮洶湧。
葉忱和葉磊兩兄弟之間的關系很微妙,按理說,在這個世上,他們是彼此最至親的人,在葉忱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因車禍雙雙去世,是葉磊獨自把葉忱撫養長大,苦日子沒少過,上班後幾乎所有的工資都拿來供葉忱讀書和生活,但同時對他管教相當嚴格,導致兄弟倆的關系處在天平的中端,随便一點事都會導致天平向另一個方向傾斜。
葉磊在鄰市的公安局刑偵大隊工作,除了過年過節,平時很少回來,葉忱大多時候也是一個人住,葉磊每個月按時給他寄生活費,有時候碰到學校開家長會,葉磊如果在一個着急的案子上挂着下不來的話只能讓葉忱跟老師請假,而且這種時候居多,所以在葉忱的成長過程中極少有親人陪伴,這也是導致他性格孤僻的原因。
記得有一次,大概是葉忱剛上初中,學校組織一次親子的戶外郊游,本來葉磊好不容易同意跟着一起參加了,可中途接到警隊的電話,臨時返回隊裏,那天葉忱看着其他同學都有家裏人陪伴,只有他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最後背着老師,偷偷從郊區愣是生生走回了家,他走了整整五個小時,到家的時候整個人癱軟在客廳地上累得起不來,就那麽睡了一宿,第二天重感冒發燒也沒人知道,自己吃了藥後在床上蜷縮了一天。
類似這樣的事情多到數不清,長大的葉忱偶爾回憶那段不堪的年少時光,最多的還是難過和落寞,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傷害是這輩子都無法痊愈的傷,所以他很少主動交朋友,也不太願意和陌生人說話,在自己的世界裏他雖孤獨,卻少了很多不必要的打擾。
“為什麽調到普通班不向我彙報?那是你正常發揮的成績嗎?”
“不是有老師跟你報告了嗎?怎麽還來問我?你要是忙就先回吧,我這不勞你操心”
“你……”
葉磊握緊的拳頭揚起又落下,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舉動不僅被葉忱看見,也被周圍路過的同學看見,或許他們已經腦補了一場“大戲”——失足少年誤入歧途,被警察叔叔正面教育,于是痛改前非……
這樣的戲碼等回班級的時候挨個講一遍,肯定傳送度超高。
想到這葉磊深吸一口氣,“剛才跟你在一起這個女生,我多少了解一些,她爸在市教育局上班,家庭條件不錯,和咱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吧?以前從沒見過你和哪個女同學走這麽近,最好給我注意點,送你來學校是來讀書的,不是談戀愛的,你自己成績不行,将來怎麽找工作,我沒法養你一輩子,知道嗎?”
看來葉磊來之前還做了功課,把趙新堂家簡單查了查,但沒提到她媽媽,可能是沒什麽能讓他提起的點吧。
葉磊說到這又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手表,計算下時間,說:“沒事兒學學人家小溪,她喜歡你這麽多年了,照樣沒耽誤學習,而且還跟我保證上大學之前絕不談戀愛,也絕不會打擾你,努力和你考進同一所大學,這才是好學生的正确打開方式吧?”
葉忱的嘴唇緊閉,想要反駁的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因為每當葉磊教訓他的時候他都會想起一件事,葉磊曾當不止一個人的面說過,在把葉忱供上大學之前他絕不娶妻生子,這也是為什麽就算葉磊對他的教育嚴苛到了一定地步,葉忱也不反擊的原因。
他就只有這一個哥,再怎麽說,葉磊終究是為了他好……
也許是自己這身衣服實在太過招搖,葉磊把煙掐掉,順手整理了一下葉忱的衣領,拍拍他肩膀,說:“我還有案子,先回去了,我說的話你往心裏去,下次考試我不想再看到你還在三班呆着,消停給我回一班去,那才是你的地盤,聽到了嗎?”
葉忱不回應。
“就算你不為自己想,也為死去的爸媽想一想,聽沒聽到?!”
父母是葉忱最大的軟肋,過去很多年,他們經常在夢裏相見,有時很長,有時很短,就算是在夢裏,就算是幻景,對葉忱來說也是極大的滿足。
“……嗯。”
葉忱應付地答應一聲,轉身就往學校裏走,冷風從四面八方呼嘯而至,他下意識抱緊胳膊,很久了,他對外界的溫度感知總是慢半拍,有時幹脆不在意,像今天,這一刻,他覺得格外的冷。
已經深秋了,冬天還會遠嗎?
葉忱自那一天在學校門口和葉磊談過之後就像變了一個人,或者準确的說是又恢複了之前的狀态,他少言寡語,鮮有笑臉,在學校只要有時間就埋在書堆裏,說過最多的話竟然是上課的時候回答老師提問的問題。
就這樣過了一個月,第三次月考結束後他考了全年級第一,被調回一班,即順了一班班主任的心,也順了葉磊的意。
收拾東西走人那天他一句話沒和趙新堂說,甚至走出教室也沒和任何一個人告別。
看着身邊的書桌堂空無一物,趙新堂硬把眼淚憋回眼圈,憋了好久好久……終于在偶然看見書桌最裏面一個細長的綠色筆袋時眼淚不争氣地傾閘而出。
綠色是趙新堂最喜歡的顏色,而筆袋裏的紙條上寫着葉忱好看的字體。
“我給你買了一套文具,以前你總是把筆弄丢,我每樣買了三只,夠你用一陣子了。”
沒有說給誰,也沒有落款。
接的人知道對方是誰,送的人也知道對方會懂,所以,他是在意她的,對嗎?
努力回憶過去的兩個月,趙新堂想起最多的還是葉忱給她講題時認真的側臉,還有上課時她牽頭的惡作劇,偶爾葉忱還會配合,任課老師根本不會聯想到葉忱是“幕後黑手”,所以出來無辜“擋槍”的人大多是馬雲鵬……
那時候真快樂啊,雖然剛過去不久。
趙新堂把臉埋在桌上,這樣想着想着竟然笑了,眼淚在嘴角劃過,泛着晶瑩的光亮。
她還沒有把T恤送給葉忱,“夏目”堆在衣櫃裏,好久沒見光……随着某個小姑娘的心情一起悶悶不樂。
葉忱走後趙新堂被打回原形,變成了“空巢老人”,沒有同桌,她也不再需要同桌。
徐滢從葉忱回到一班那天起就時刻注意趙新堂的情緒起伏,經常帶各種零食前來探望,順帶講一些葉忱在一班生活的流水賬,雖然比在三班的時候還要無聊,但是趙新堂也聽得津津有味。
之後葉忱不在身邊的日子裏,趙新堂把每一天都過得清湯寡水,學習嘛,倒還過得去,只要考試,不管大小考都有進步,但進步得不多。
謝浃澤經常在課間來班級找趙新堂,每次都故意繞過一班和徐滢打招呼,像是故意一樣,當然趙新堂大多時候都跟他匆匆敷衍,能說一句解決的絕不說兩句,或者直接讓遲阿林去“接待。”
就這樣過了大概一個多月,直到初雪降臨的那天。
趙新堂上完晚自習回家之後接到遲阿林發來的一條微信,她說:“小姑娘,外面下雪了哦。”
“雪”這個字眼對于趙新堂這個北方姑娘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新鮮感了,但是“初雪”還有。
她跑到窗邊,拉開窗簾,看見路燈的光影下有雪花飄落,下雪的時候天地間總是很安靜,何況還是在夜裏。
沒等她欣賞完遲阿林又發來一條信息,是一條微博的鏈接,緊接着下面還有一段話,“這是遲小姐提前送你的新年禮物,大吉大利,請笑納。”
新年禮物?這還不到十二月呢……
趙新堂邊笑邊帶着好奇心打開,翻了兩下後心跳開始加速,越跳越快。
這個人的微博名字是一個“葉”字後面跟了好幾個數字加符號,他的博文裏全部都是文字記錄,一張圖片都沒有。
比如,“她今天燙了一頭小卷發,漂亮,也可愛。”
“她好像一顆檸檬。”
“一起走在林蔭路,月光明亮又清涼。”
等等,她怎麽就像一顆檸檬了?難道是“酸不拉叽?”,鬧呢?
文字記錄很多,趙新堂挨個翻過去,好像這個“她”已經能對號入座了。
最新的一條記錄是一個多月以前,“我給她買了很多支筆,等她用完了,我就會再次出現。”
趙新堂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眼前閃過“如約而至”四個字,她忽然覺得這四個字真的是太美好了,好像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如約而至”再讓人感到幸福無限放大逼近的這種字眼。
博文再往前翻就沒有了,準确的說在葉忱離開三班的那一天起停止的。
趙新堂握着手機的手有點抖,說不上是凍得還是其他,剛才整個翻看的過程中她看得很仔細,生怕漏掉一個字眼,那種将文字默念進心底,然後産生出來的喜悅與難過交織泛濫的滋味,讓人情念蕩漾。
趙新堂平時不怎麽玩微博,更不知道遲阿林是怎麽找到葉忱微博的,總之,她很感謝。
既然确定葉忱的冷漠不是本心,趙新堂有一種重燃鬥志的感覺,從明天開始,她得想辦法撩一撩這位少年了,讓他還敢裝。
雪後第二天,趙新堂裹着新買的大衣上學,裏面還套着學校的校服,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但是沒辦法,學校規定在校期間必須穿校服,因為教室裏很暖和,所以即使在外面把自己裹成聖誕老人,進了教室一樣得脫。
早自習的時候,趙新堂把昨天沒做完的卷子鋪在桌上,然後假裝從筆袋裏拿筆。
“诶!小馬。”
馬雲鵬秒回,“在,有啥吩咐?”
“筆借我一下,我的用完了。”
“那麽一大袋都用完了?”
趙新堂眨眨眼,很顯然馬雲鵬知道葉忱送她筆的事,也知道送的數量不少。
“用完了啊,我學習這麽努力,做完的卷子都能堆成小山,用光幾支筆很正常。”
說實話,葉忱留下的筆,按照趙新堂平時學習的進度,能用到下學期……
馬雲鵬那邊有一種腦子不太好使反應不過來的傻樣兒,趕緊把自己新買的筆遞給趙新堂,說:“你最近學習很用功啊,下次考試能進班級前十了吧?”
趙新堂用嘴叼着筆帽,含糊不清地說:“前十不一定,反正肯定考得比你強。”
被莫名其妙怼一拳,馬雲鵬嘴上也不饒人,回應道:“有本事你追上忱哥,我就服你。”
他邊說邊拿手機發信息。
趙新堂:“……”
其實已經很久了,馬雲鵬少有在趙新堂面前提葉忱的名字,一方面是遵照葉忱的指示,一方面也是不想惹她,今天算嘴上沒把門,失控了。
不過趙新堂沒在意,說:“他啊,我這輩子是攆不上了。”
趙新堂這個名字,在成績榜單上注定要和葉忱之間隔着很多個徐滢的距離。
“我也攆不上。”
“我更攆不上。”
馬雲鵬和遲阿林相繼說完,和趙新堂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等笑完,遲阿林身子轉了半圈,對趙新堂勾勾食指,她從來跟趙新堂說話都是這樣,雖然某人坐過的位置一直空着,但到現在也沒人敢坐那。
“怎麽了?”
趙新堂俯身,耳朵湊過去。
“昨晚我給你發的,刺激吧?”
趙新堂只覺老臉一紅,拿卷子擋住,笑而不語。
“我說真的,也就我這麽厲害吧,掘地三尺給你挖出來的。”,遲阿林臉上有掩不住的得意。
“所以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啊?”,趙新堂是真好奇,為什麽明明她最關注葉忱反而發現不了。
“告訴你我能得到什麽好處?”
趙新堂邪邪一笑,湊近她耳邊,說:“我告訴你小謝每個周末鍛煉身體的地方。”
先是一段沉默,緊接着是慌張,最後是釋然。
這三段被遲阿林完美地演繹出來,她喜歡謝浃澤雖然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也極盡表現得很隐晦,但這些肯定瞞不過趙新堂,準确的說她早就知道了。
遲阿林瞅了一眼前後門,确認沒有老師閃現,從書包裏拿出手機,說:“吶!微博最近新出了一個功能叫通訊錄朋友推薦,葉忱的微博號綁定的就是他的手機號,不過他馬上就把這個功能關閉了,我是在最開始偶然發現的,也是緣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
趙新堂這邊還在回想昨天看到的內容,遲阿林又說:“他“禁欲”得那麽辛苦到底為了啥?別告訴是在立好學生人設啊,我們不吃這套!”
禁欲?遲阿林這嘴也真的是……要是放在古代宮廷,妃子之間都不用下藥了,直接把遲阿林派過去,僅憑說話也能毒死幾個。
趙新堂聽完有自己的考量,立人設談不上,或許趙新堂知道他到底為了什麽。
“不過,我發現他蠻會講情話的,你覺得呢?”
趙新堂笑笑,沒答,那豈止是蠻會,真的很會講好嗎?不漏聲色“殺人”于無形的才是高手。
下午體活課,外面又是雨夾雪,所有人都待在教室裏,做題的做題,閑聊的閑聊。
趙新堂咬着一根手指餅正發呆的時候,馬雲鵬從外面回班級,走到她身邊的時候遞過來一個紙質的圓筒。
“給,忱哥給你新買的筆。”
趙新堂一聽,嘴裏的手指餅徹底忘了咬。
她打開圓筒的蓋,從裏面倒出一沓中性筆,十幾支的樣子。
不對呀,微博裏不是說好等筆用完他就會再次出現的嗎?難道出場方式就是用新買的筆代替啊?這可不是趙新堂期待的畫面。
圓筒蓋重新蓋回,趙新堂把它丢到一邊,不理會。
馬雲鵬有點看不透,撓撓腦袋,說:“忱哥給你的,不喜歡啊?”
“給句話啊。”,他還得去“複命”呢。
趙新堂“哼唧”了一聲,說:“有點不舒服,可能是感冒了。”
感冒?馬雲鵬慌裏慌張的,又拿出手機發信息。
趙新堂偷偷睜開眼睛瞄過去,有種小伎倆得逞的快感,她不知道葉忱會不會過來,總之她确定馬雲鵬是在偷偷報信。
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鐘,在體活課快要結束的時候,何小暖穿過過道,走到最後一排,冷着臉說:“趙新堂,外面有人找。”
“誰啊?”
何小暖一扭頭,“你出去看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