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根鐵柱
第17根鐵柱
宋予潮一臉我知道、我很清醒、我還可以繼續:“其實從觀衆的角度來說吧,這個劇本挺香的,沒那麽爛大街和套路。但是從演員角度,尤其是男演員的利益出發,它就很坑。”
唐執認真想了想:“學弟,你是說這個角色不好塑造?畢竟男性飾演女性的柔美,且不讓觀衆出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認真想了想,唐執又說:“哪怕劇播完以後,後續我可能也會被影響,因為時下普遍認為男性就應該頂天立地,是有力量感的,也是強硬陽剛的。而我在塑造一個與這方面截然相反的形象,演出來後,或許觀衆會認為我本來就是那樣一個人。”
宋予潮打了個響指:“Bingo,我學長真聰明。對,你這個角色很容易固化你的形象,讓人一看到你,就覺得這個男生可能是個娘娘腔。”
往嘴裏扔了塊薯片,宋予潮繼續說:“人家女主角吃角色紅利,到你這裏,你不被這個角色加一個debuff,我就燒香拜佛謝天謝地了。而且就像學長你自己說的,這個角色不好演,要是駕馭不住,以後B站那什麽‘內娛辣眼睛’、什麽‘誰給他臉敢這麽演’的視頻盤點裏,就有你一份兒。”
唐執沉默了。
确實有點猶豫,他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主要沒信心。
宋予潮咔嚓咔嚓地吃薯片,“噢,還有一點,陸子澄是青衣旦,劇本裏有唱戲的場景,所以拍的過程中學長你要塗成大花臉,卸妝得洗五盆水的那種,你應該不是敏感肌吧?”
陸子澄,就是《戲中人》男主的名字。
唐執說不是。
“不是敏感肌還好。我猜公司應該是想逼學長走綜藝或者成團路子的,不然不會給你這種坑爹劇本。”宋予潮撕開一包辣條遞給唐執。
唐執搖頭拒絕投喂。
“現在有兩個選擇,第一是推了這個劇本,但是呢,大概率公司那邊不會給你另外的劇本了,而是讓你去錄綜藝。”
見唐執看過來,宋予潮倒回沙發上繼續挺屍:“第二個選擇就是接了它。不過演完這部以後,也不能保證下一部戲不是這種棘手的。”
唐執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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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予潮啧啧兩聲:“怪不得前海都開了好幾年,也還是這種規模,一點氣度都沒有,活該它成不了巨頭,真是垃圾中的病瘟雞!”
唐執低頭看劇本。
其實這個故事不複雜。
女主陳勝男第一次和合作夥伴去戲樓聽戲,對青衣旦裝扮的陸子澄驚為天人。
一方是看客,另一方是戲子,僅此而已,雙方最開始并沒有太多更深層次的交集。
唐執看着“驚為天人”這四個字,開始頭疼。
驚為天人啊。
這難度系數太高了。
“自己長得還不錯”這個認知,早在前世的最後七年裏,一次次被歧視、在一聲聲“醜八怪”中磨滅了。
重生回來,唐執減肥了,現在是沒人喊他胖子了,但他還是下意識覺得自己很普通。
長年累月的自卑如同無色的外來液體,早就滲入了血管裏,和血肉渾為一體。
哪怕刻意要修正,努力後乍一看已經撥亂反正,但那些東西總會在某個時間悄無聲息的降臨,做着鬼臉表示它依舊存在。
“學長要是覺得為難的話......”
“我接這個劇本。”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宋予潮稍愣,從零食堆裏再次爬出來,“學長,你說真的?這本子真的吃力不讨好,坑一個接着一個,比盜墓賊挖的還多。”
唐執點頭說知道。
宋予潮:“別人家的角色都是那種救蒼生,正道的光。你這個角色弱小可憐又無助,別人一拳能打倆。觀衆都是慕強的,人家吸死忠粉,你可能就吸骨灰級黑粉。而且我看了,二十五集網劇片酬也就一點點,全部拍完你也就能拿個五萬塊,噢,還要扣稅,扣完稅連五萬都沒有。”
五萬塊能幹嘛?都不夠他買一條褲衩。
“嗯,我想接。”
唐執垂眸,愛惜地摸了摸手裏的劇本,“學弟,其實這個劇本并不差的,邏輯能自洽,主角也不是那種不帶腦子的人設,情節設置也算得上緊湊,總體來說它沒什麽大毛病。”
宋予潮倒是承認這點。
唐執:“既然劇本過得去,我為什麽不接呢?多少群演在橫店打轉十幾年,連當男二男三的資格都沒有,我既然有機會能演男一號,沒理由還挑挑練練。至于角色難度高,我盡力把它演好就是。”
而且還有一點唐執沒說,他真的很需要這筆錢!
蕭亦淮墊給奶奶的手術費,他一天不還清就一天還惦記着。
客廳裏咔嚓咔嚓吃薯片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沒有了。
宋予潮還躺在長沙發上,姿态慵懶随意,像一張被太陽曬化了的金毛狗狗餅。
但金發之下的那雙狹長眼睛卻像漩渦般深邃,仿佛藏了難以窺見的暗流。
唐執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我奶奶以前是唱戲曲的,我其實會一點點,不過好多年都沒碰了,要練一練才行。”
身邊的沙發忽然凹下去一塊,還不等唐執轉頭,他的肩膀就被攬住,“行,那這個劇本咱們就接了,勇于迎接挑戰,邁出在華國影視史留名的第一步。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候學長你在獎杯上簽名時,要用金燦燦的簽字筆,這才夠閃!!”
唐執:“......醒醒,天還沒黑。”
宋予潮拍拍他的肩膀:“學長自信一點,自信放光芒,你就是最靓的那個崽,你可以的。”
***
範星華愁眉苦臉:“筠姐,剛宋予潮給我打電話,說《戲中人》那個劇本唐執接了。”
孟筠給自己點了根女士香煙,随即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
範星華嘆氣:“他怎麽就那麽倔呢?這種本子都敢接。拍完都成黑歷史了,到時候他是知道錯了,乖乖聽話不走演藝改走綜藝路子了,但黑歷史已經擱哪兒了,還不是得被眼紅的人拿去當把柄。”
範星華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筠姐,你說咱們要不要找個理由截了他這個劇本?”他提議。
孟筠神色淡淡:“讓他拍。”
“筠姐?可是......”
孟筠:“一味的寵着他慣着他,可熬不了鷹。等他摔疼了自己會回來,到時候再讓雷信公關他那些亂七八糟的黑歷史。”
老大這麽說,範星華只能說是。
“比起唐執,現在江印伯的事更頭疼。”範星華抱怨:“他幹什麽不好偏偏要去草粉,還一腳踏幾船,又單方面拉黑別人!現在好了,那幾個女生不知怎的聯系上了,這件事跟個雷似的,都不知道什麽時候炸。媽的,他自己就是一個靠吃女友粉的偶像,還搞這種砸飯碗的騷操作,真是沒點逼數。”
孟筠:“跟江印伯說,這事不管用什麽辦法,讓他和他經紀人自己處理幹淨處理。如果擦不幹淨屁股,就把手裏的工作先停一停。”
範華星眼裏掠過一道幽光,“好,我明白了。”
......
“奶奶,您能不能帶我唱戲曲?”唐執回了家,找到自家奶奶。
唐奶奶很驚訝:“執執怎麽忽然想唱戲曲?”
唐奶奶是唱戲曲出身的,年輕的時候是戲曲劇團裏的大明星,只不過後來因為某些事退出了劇團。
唐執兒時的記憶裏,對奶奶最深刻的印象是知性明豔的女人穿着戲服在庭院裏唱戲曲,那是他一生都不會褪色的回憶。
“奶奶,我接了一部戲,要飾演一個從小被當做青衣培養的男生,在戲裏要唱一小段豫劇的《花木蘭》,和一小段《游園驚夢》。”唐執有些害羞地移開眼睛。
唐奶奶稍愣,随即笑了:“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戲曲是傳統文化,是我們的瑰寶。而且京劇中男扮女,越劇中女扮男是十分常見的。藝術的美沒有國界,沒有年齡大小,也沒有性別之分,它不應該被局限。”
憐愛地摸摸孫子腦袋:“不羞,奶奶支持你。”
唐執擡起眸子,重重點頭。
唐奶奶認真道:“現在分辨一個地方的戲劇主要依靠聲腔、音樂旋律和唱念上的地方性語言,比如西北的秦腔、廣東的粵劇、河南的豫劇等。①你要唱豫劇,就要先了解豫劇的文化......”
唐執靜靜聽奶奶講着,說起戲劇時,老人家的眼睛好像在發光,瞬間好像驅散了蒼老,讓她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等奶奶講完一段,唐執忍不住問:“奶奶,既然您這麽喜歡戲劇,當初為什麽要退出劇院呢?”
老人家沉默下來。
就當唐執以為老人家不會回答時,唐奶奶低聲開口,她的聲音好似吟詠詩人口中的帶着歷史厚重的詩篇,有種難以捉摸的晦澀。
“因為奶奶選錯了人,我以為我所選的人能讓我幸福,為此我放棄了自己的事業,一門心思認準他,但後來發現我錯了。這世上多的是薄幸郎,可惜那時候我明白得太晚,一切已成定局,我也回不去了。執執,你爸是跟我姓的。”
唐執眼瞳微微收緊。
他奶奶叫唐金蘭,從他記事起,家裏就沒有爺爺。他以為爺爺也恰好姓唐,只不過早早過世了。
沒想到......
那個年代的女性獨自帶大一個孩子,就和去西天取經似的,得經過九九八十一難。
唐執心裏針紮一樣難受。
見孫子表情悶悶的,唐奶奶反而笑了:“都過去了。”
唐執低聲說:“愛情果然不好,深陷其中的人都沒過上好日子。您是,我爸也是。”我也是這樣......
但他要幸運許多,他車禍以後回到了七年前。不像他父親,拖着他母親一起睡在了太平洋裏。
唐奶奶摸摸孫子的黑發:“執執也不能這麽想,這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有負心漢,自然也有深情種。事業和愛情不沖突,對的人會帶着愛情站在你的事業裏。奶奶相信你會遇到那樣的人,他會無條件支持你,鼓勵你,陪着你一路走到你的事業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