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二十五話(下)
第二十五話(下)
小少爺哭了一會兒,偎在他懷裏睡着了。陸遙跟保姆問過房間,把人送回卧室床上,替他蓋好小毯子,輕輕帶上門。
他在樓梯口遇到滕澤,後者正要上樓,說:“睡了?”
陸遙點頭,跟他一起往客廳走。
“抱歉,臨時有個會議。”滕澤給他倒了一杯水,“本來是叫你過來玩的,結果又變成要你帶孩子了。”
“沒事。”陸遙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猶豫地望向他。
“William跟你說什麽了嗎?”滕澤看出他有話想說,“我聽保姆說你一直抱着他哄。”
畢竟是老板的私事,陸遙說得有些艱難:“嗯,他說他媽媽……”
滕澤等了幾秒,見他為難,于是把話接了過來:“嗯,他媽媽确實懷孕了,之前和男友沒穩定,不确定要不要。最近兩個人訂婚了,也打算把孩子生下來,所以借着送禮物跟William說了這件事。”
陸遙不知該說什麽。
滕澤又道:“我和他媽媽離婚這麽多年,各自都有新的生活,這種事遲早都會發生,我也不想瞞他。”
陸遙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沒事,你說。”滕澤道。
陸遙鼓了鼓勇氣,“……算了,還是不說了。”
滕澤笑,“放心,我不生氣,也不扣你工資。”
陸遙握杯子的手緊了緊,斟酌許久也沒斟酌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能選了個不那麽冒犯的說法:“我就是有點心疼Willi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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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澤不免動容,沉吟道:“我和他媽媽是商業聯姻,年輕時身不由己,不愛彼此也不得不聽從長輩的安排結婚。有很多利益關系,必須要個孩子來維系,所以有了威廉。”
他自己說這些時也覺得荒唐,但更多是無奈,只要生下繼承人就可以離婚,是當時多方博弈與妥協後的最終方案。不過好在數年過去,他與前妻都有了足夠抗衡家族的力量,一個全球旅行,一個事業有成,互不幹涉、彼此祝福,也算是happy ending。
唯一對不起的,大概就只有威廉這個孩子了。
他看陸遙蹙眉,以為對方反感,自嘲一笑道:“很遜是吧,我也承認這件事是個錯誤。”
陸遙搖頭,“不是,我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個朋友。”他想到了顧研。
兩年前在方美佳婚禮上重遇後,相較于陸遙的局促,顧研倒是顯得很大方,主動從班級群裏加了他的新號碼,聊得不多,但動态裏時不時也能看到對方的近況。
大多數是一些生活片段,趕稿時喝的咖啡,閑暇時讀的書,有感而發時畫的畫,等等。偶爾有幾張小孩的背影,帽子圍巾都是顧研織的,生日時會親手給孩子做蛋糕。
明明當時那樣的痛苦抗拒,幾年過去,又仿佛歲月靜好。陸遙有些恍惚地想,顧研他愛這個孩子嗎,或者說,他最後愛上李銘佑了嗎……
陸遙有些傷感,強打精神道:“沒事,我能理解。”
滕澤感激地笑了笑。
氣氛有些沉重,滕澤于是叫保姆準備午飯,然後帶着陸遙參觀外頭的花園。
隔着圍牆,陸遙忍不住又瞟了牆那頭的山莊幾眼。
滕澤道:“感興趣?可惜是私人的,沒法帶你進去看。”
陸遙連忙擺手否認。
“不過沒人住,一直空置,”滕澤說,“可能是當做投資吧。”
“空着?”陸遙有些驚訝。
“嗯,老太太還有些怕,總嘀咕是鬼宅。”
陸遙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老太太指的是滕澤的母親,這才想起來了一上午都沒見到滕澤的父母,于是順口問了一嘴。
“老爺子跟朋友去打高爾夫了,老太太和小姐妹跳舞。”滕澤一笑,露出幾分頑皮,“怕你尴尬,特意挑了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帶你過來的。”
陸遙一怔,臉又不自覺地紅了。滕澤這種游刃有餘的态度,說實話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說我了,聊聊你吧。”滕澤說,“你好像從來沒有說過你的事。”
“我?”陸遙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視線,“我就是個普通人,沒什麽好說的……”
滕澤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收回目光,“好吧,你想說時再說。”
吃過午飯,陸遙□□醒起來的威廉玩了一會兒,下午三點多滕澤開車把他送回家。
下車後他站在車門口,有些猶豫不決。
滕澤了然地笑了笑,說:“我得去趟公司,就不上去坐了。”
陸遙松了一口氣。
但滕澤卻又壓低聲音,暧昧不明地補了一句:“我可以等你願意的那一天。”
他深深看了陸遙一眼,開車離開,陸遙立在原地,心裏像堵着一塊石頭,慌張無措,忍不住懷疑自己這樣做是對的嗎。
沒人愛時想被愛,有人愛時卻又不敢接受。
自己到底在不安什麽……
陸遙想不明白,搖了搖頭,帶着一身失落慢慢往家走。
·
夏天慢慢來了,回來後的生活也逐漸步入正軌。
陸遙的工作還算順利,忙的時候也要加班到十一二點,但辦公桌上總會有滕總給他訂的夜宵,打不到車時對方的車也會适時出現在公司樓下。
黑色奔馳出現在家樓下的次數多了,自然引起了張芳然女士的警覺。
又一次加班到深夜,陸遙打開家門,發現母親大人沒有像普通那樣早早就寝,而是端坐在客廳,一副準備審犯人的姿态。
陸遙一個咯噔,強裝鎮定繼續換鞋,“媽你怎麽還沒睡?”
張芳然有備而來,等他慢騰騰換完鞋走過來,才開口道:“特意等你的,有事問你。”
陸遙眼神開始亂撇,“什麽事啊,這麽晚了,明天再說不行嗎?”
張芳然怎麽看不出他的心虛,指了一下旁邊的沙發,“你先坐下。”
陸遙只能不情不願地坐到她身旁。
“樓下那輛車是你們滕總的吧。”張芳然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一般上下級不會天天這麽送,你們是在談戀愛嗎?”
陸遙大窘,“沒有的事!加班晚順路載一段而已!”
張芳然懷疑地盯着他。
陸遙努力睜大眼睛,讓自己看起來很有底氣。
張芳然淡淡道:“我沒別的意思,也支持你談戀愛,只是想提醒你記得保護好自己,別稀裏糊塗就讓人标記了。”
陸遙繼續與她對視,然而幾秒後,他敗了。
“我們……”他頹喪地低下頭,到底還是坦白了:“還沒到談戀愛那一步……”
“哦?”張芳然反應很快,“他追求你?”
陸遙羞恥地捂住臉。
張芳然便懂了,擡手摸了摸兒子的腦袋,柔聲道:“是好事,為什麽不想告訴我和你爸爸?”
陸遙沒說話,只覺得燒得慌。
“好吧,你不想說我也不多問。”張芳然微微嘆氣,“你自己的事自己決定,媽媽只要知道你沒亂來就安心了。”
說完她拍拍陸遙的肩膀,便起身準備回房。
陸遙這才明白,原來母親是擔心這一陣自己頻繁晚歸,又是被老總送回來,以為他走了歪路。
他不由心中一軟,壓抑在心中許久的情緒忽然起了傾訴的念頭。
“媽。”陸遙擡頭叫住她,“我——”
張芳然等了幾秒沒等到後面的話,于是重新坐了回來,安靜地看着他。
陸遙閉了下眼,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很迷茫,媽媽。”
窗外的城市已經陷入沉睡,只有屋內的空調發出微薄的聲響。
陸遙雙手搭在腿上,微弓着背,頭垂着,整個人看上去疲憊而茫然,“……媽媽,怎樣才叫愛一個人呢?我不讨厭他,也能與他相處,有時候還會覺得臉紅心跳……這算是愛嗎?”
他活到現在好像沒有愛過誰,但一顆心卻莫名千瘡百孔,夏承帶他走過的路應與愛情無關,卻好像已經把愛情裏所有的痛苦煎熬都走了一遍。
以至于那之後有新的人出現,也無法讓他再有激情重新開始。
“我覺得很累。”陸遙低低道,“認識,适應,習慣,磨合……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很累。我不想了解別人,也沒有力氣向別人介紹我自己。可如果只是讓他不停将就我,我又覺得對他不公平。”
他說着說着,聲音帶上一絲哽咽,“好難啊媽媽,為什麽我不能像別人那樣對戀愛充滿激情,為什麽就我這麽累呢……”
答案心知肚明,張芳然卻沒有說出口,只是心疼地看着他,把他攬進懷裏,無聲嘆息。
為什麽呢……
因為很久以前就有人偷走了他所有的愛與熱情,占據全部青春,讓他習慣了他的存在,以為這個世界會永遠這樣下去。
“是很難。”張芳然摸着他的頭發輕聲道,“但你得勇敢往前走。”
陸遙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是得往前走,他也想往前走。
可是——
那個人就像一層舊衣,經年累月穿在身上,長成了血肉,脫下來時要扯掉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