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安逸祥和的日子,總是過的極快,轉眼間便是上元佳節。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衛韞玉等人所居的院落,也不免俗。

日頭将西沉時,衛韞玉撐着腰立在院落門前,盯着祁隕往小院的牌匾旁挂着燈籠。

院落的牌匾上依舊寫的“衛宅”,是衛韞玉從前親手所提。

不過今日還是她到金陵五年來,頭一次在這處院落挂上上元節的燈籠,往日自除夕開始她便已在了京城,如無意外,總是要在京城呆到上元節後才會離京。

今年,倒是她頭次在金陵過年。

也是頭一次和祁隕一道過年,幾個月前,恐怕她怎麽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和祁隕一道挂上元節燈籠。

“哎,歪了歪了,你行不行啊,挂多久了都,不行還是換我來吧。”衛韞玉嘟囔抱怨道。

上頭立在扶梯上的祁隕聞聲回首,眼神竟還帶着委屈。

衛韞玉抿唇笑出了聲,一時只覺祁隕好生可愛。

可愛?祁隕這人,竟也能和可愛搭上邊兒。衛韞玉笑意更盛。

原本祁隕是沒想起挂燈籠這岔的,尋常都是他身邊的管事操心這事,偶爾陳闕也會管上一管,祁隕從未留意過這些,左不過一個燈籠,自然輪不到堂堂皇子操心。

只是今日衛韞玉察覺院落裏初時沒挂燈籠,提出讓十七安排人去買個燈籠回來挂上,順帶要稍來些許小燈盞。

十七禀了祁隕,便讓外頭伺候的人去街上買了燈籠和燈盞。

仆人出去買燈籠燈盞,衛韞玉左右無事便立在門口瞧着外頭巷子,等着仆人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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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隕原本在內室裏忙着,剛剛忙完,推窗一擡眼便見衛韞玉立在院門口,他也就跟着走了出來。

仆人買了燈籠燈盞回來,正好撞見兩位主子候在門口等着。

衛韞玉原想要自己爬上扶梯去挂那燈籠,便從仆人手中接過燈籠,讓十七去尋個扶梯過來。

還是祁隕見她竟要去爬扶梯攔了下來。

祁隕之前知曉衛韞玉身上武功內力盡廢,以為是那毒酒所害,加之衛韞玉死而複生,他總覺得眼前的衛韞玉好似個易碎的琉璃娃娃,但凡威脅的事情都不許她沾。

祁隕也知道衛韞玉的性子,若是同她說,是怕她爬梯威脅才不讓她做的,那她定要不依不饒,故而祁隕便幹脆說是自己未曾挂過燈籠,想要挂一挂。

衛韞玉自己是在京城衛國公府挂過不少次燈籠的,祁隕說他一次都沒挂過,想試一試,衛韞玉不疑有他,便應了他,答應讓他上去挂。

可沒想到,祁隕這沒挂過燈籠的,真是一竅不通,挂了半天,怎麽都不能将兩個燈籠給挂齊,總是一高一低。

衛韞玉連說了他幾句歪了,到剛才那句時,祁隕才氣呼呼的回首瞪了她一眼。

瞧着祁隕眼中委屈的模樣,衛韞玉掩唇笑出了聲。

笑了好一會兒,眼見祁隕愈發炸毛,才收斂了些,揚手沖他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你了,你快挂吧,再挂不好,天都要黑透了。”

祁隕氣呼呼的回過頭來繼續挂着手邊燈籠,他左右來回對比,好不容易又挂上一次。

可惜,又歪了,還是越來越歪。

“哎呀,又歪了,這怎麽越挂越歪了,你後頭幾回還及不上頭一回呢。”衛韞玉喊道。

祁隕他自己在上頭瞧着一點都不歪,衛韞玉在下頭卻一直喊歪,祁隕也是懵了,他嘟囔道:“哪裏歪了,我在上頭瞧着一點都不歪,你可莫要亂說。”

衛韞玉在下面沖他喊道:“你在上頭瞧着不歪,下頭卻是真的歪,不信你便下來瞧一瞧。”

祁隕聞聲,果真撐着扶梯跳了下來。

跳下扶梯後,擡首望着那燈籠,只見确實是歪的。

祁隕臉色愣愣,一旁的衛韞玉瞧着他神色,想到自己頭回挂燈籠也是這樣,再度笑出了聲。

這一笑,卻笑得一旁的祁隕好生氣悶。

他哼了聲道;“你還笑!不許笑了!”

眼見是惹得真炸毛了,衛韞玉趕忙收斂,上去給他順毛,哄道:“好了好了,別氣了,它歪便讓它歪着呗,我瞧着這歪着也挺好看的,要不說這人長得好看,做什麽也都是好看的呢。”

祁隕心裏其實并不是真的生氣,可衛韞玉總是笑他,他自覺抹不開臉,硬撐着氣呼呼不和她說話。

衛韞玉見狀,擡眼看了看天色,悄聲湊近他,在他耳畔道:“天黑了,燈會兒開了,你去不去,再不說話,我便自己走了。”

這話一出口,祁隕想到自己要在燈會上做的事情,幾乎是瞬間便不帶猶豫道:“去!”

衛韞玉撲哧一笑,沖他一擡眼道:“既然去,那便走呗,還愣在這裏作甚?”

祁隕聞言回首望了眼自己的房間,同她匆匆道了句:“我要去內室取件東西,阿玉你先暫且在這兒等一下我。”

話落,不待衛韞玉反應便腳步急匆往內室跑去。

衛韞玉瞧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沖他喊道:“快些,耽擱久了,我可不等你啦。”

祁隕便跑便回首,回話道:“我馬上便出來了,你等我。”

衛韞玉瞧着他滿身少年匆匆意氣的模樣,搖頭輕笑,沖他揚聲道:“好。”

祁隕進去房門後,衛韞玉拿起了放在石案上的帏帽戴上。她畢竟在金陵呆了五年,未免被人認出,這帏帽還是要帶的。

祁隕果然如他所說,不過片刻便從內室出了來。

衛韞玉見他出來後,便回身往院門外走去,祁隕腳步極快,不消幾瞬便追了上來。

瞧着已然追到自己身側的祁隕,衛韞玉側首随口問了句:“你去取什麽物件,這般神色匆匆的。”

祁隕聽的衛韞玉這句話,耳垂不自覺泛起了紅,卻罕見的沒有回答衛韞玉的話,而是搖了搖頭,道:“眼下還不能告訴你。”

衛韞玉聞言眉頭微蹙,有些疑惑,不能告訴便是不能告訴,怎的卻是眼下不能告訴。

她疑惑的瞧了眼祁隕,卻也沒有再多問。

兩人在初生的月色下并肩行在小巷裏,江南的小巷曲折狹窄,鋪滿了石板,冬日裏石板上仍有青苔,祁隕刻意行在苔痕更盛的一側,将衛韞玉護在身畔。

這細微之處的動作,衛韞玉卻并未察覺。

像從前許多次他悄悄護着她一樣,她從來都不曾知曉,而他也不曾說出口半分。

走過曲折的小巷,終于到了繁華熱鬧的街市。

趕巧,一到街市,便瞧見不遠處香火繁盛的寺廟。

祁隕原本不信鬼神,可當年以為衛韞玉死時,他曾在心底無數次叩請漫天神佛,将他的情愛與遺憾,帶去碧落黃泉,衛韞玉耳畔,而今衛韞玉死而複生,他能有機會彌補此生遺憾,自然要去廟宇還願。

衛韞玉瞧祁隕視線望向不遠處的寺廟,納悶道:“你信佛?”

不該啊,她記得祁隕可是從不信鬼神之說的,宋首輔出身佛門清淨地,每每口中念起佛語,祁隕都不愛聽,反倒是祁湮總能和宋首輔聊上幾句。

祁湮聽到衛韞玉的話音,側眸望向她,眼神溫柔缱绻。

“從前不信,現在信了。”

衛韞玉凝眉,很是不解。

祁隕不待她再細問,便擡步往寺廟走了去。

“既到了神佛之地,怎能不拜,走吧,去給佛祖添些香火。”祁隕便走便同身邊衛韞玉的。

衛韞玉跟了上去,随着他步伐一道邁入寺廟。

兩人一踏進寺廟,卻發覺這廟宇裏人氣最盛的,竟是大殿正對着的姻緣樹。

衛韞玉一瞧見人潮擁擠,便心生退意,嘟囔道:“怎麽這麽多人。”

一旁另一個妙齡姑娘似是聽到了她的話,扭過頭道:“這處寺廟的姻緣樹可是滿金陵城裏最靈的,若想求如意郎君,自是要到此地在姻緣樹上挂上心上人的名字的。聽說啊,凡是在這裏的姻緣樹挂上心上人名字的,便沒有不是良緣永結的。”

“這麽靈?”衛韞玉納悶道,第一反應是這廟裏坑裏拐騙,畢竟她在金陵五年,可從未聽說過那個寺廟的姻緣樹這麽厲害的。

正當她納悶時,身旁的祁隕,已經同守着桌案的和尚借了紙筆過去提筆在紅紙寫了起來。

衛韞玉一見他這作态,心裏發笑,追了過去。

她走的快,沒留意方才那姑娘瞧着她走到祁隕身邊,喃喃了句:“生得這般好看的郎君竟還要到廟裏求姻緣,也不知他那心上人,眼疾是有多難治愈。”

衛韞玉追到桌案前時,祁隕已經寫好,将紅紙裝入寺廟提供的錦囊。

一旁的守着的和尚,瞧着祁隕便像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一開口就道:“公子的心願,有些難,要十兩銀子。”

衛韞玉一到便聽到這句話,心中暗道果真是坑蒙拐騙,佛門之地,沒見過佛祖看人下菜碟收銀子做事的。

可那祁隕平常一個聰明腦袋瓜,今日卻跟個木頭似的,竟真掏出了十兩銀子給了那和尚。

衛韞玉一臉懵,回過神來,祁隕已經将那裝着名字的錦囊,好生系在了姻緣樹上。

她反應過來,問道:“這麽明顯的騙局,你還能信?”

祁隕眸光望着枝梢上的錦囊,只回道:“心誠則靈。”

他當然知道這和尚坐地起價心思不正,可這姻緣樹下這麽多的人,他想,或許真的是靈的吧。

若真能讓他和他心心念念之人良緣永結,莫說十兩銀子,便是十兩黃金,千百萬兩黃金,他也肯給。

那桌案前守着的和尚聽的衛韞玉和祁隕兩人的話音,忙道:“姑娘這話說的可不對,咱們這童叟無欺你情我願的事,怎會是騙?你聽聽你身旁這位公子的話,心誠則靈,十兩銀子都不肯使,佛祖哪肯為你辦事喲。”

衛韞玉懶得理他,拉着祁隕便走。

邊走她邊嘟囔道:“你那錦囊裏寫的是哪家小姐啊,這般癡心。”

祁隕低低笑着,側首在她耳畔道:“衛國公府衛韞玉。”

衛韞玉沒反應過來,扭頭道:“你喊我便喊我,怎的還要加上國公府的名頭。”

祁隕只望着她笑,眉眼溫柔:“我說,我錦囊裏寫的,是衛國公府衛韞玉。”

衛韞玉愣住,随即反應過來,擡首橫了祁隕一眼,罵道:“亂講什麽,快走,你不是說今日帶我去金陵最好的酒樓吃酒嗎,再晚些好酒都被旁人喝幹了。”

見她不信,祁隕只是低低笑着,腳步跟着她往酒樓跑去。

他本就打算,在酒樓喝了酒後,再告訴她昔日遺憾舊時情思。原想着若是不借酒壯膽,定是不敢告訴她。

卻沒想到,有了姻緣樹這事。

衛韞玉既問了他是誰,他便坦然如實相告。可衛韞玉竟不信。

祁隕心中也難免有些許潰敗,可他轉念一想,衛韞玉從來不知曉他的情意,定是不信的,這也沒什麽。

他一次不信,他便告訴她第二次,若她還是不信,那他便說第三次,一次又一次,反正此生漫漫,總能說到她肯信他。

衛韞玉拉着祁隕在月色下跑着,總算趕在燈會開始前,到了酒樓。

這酒樓的二樓是最好的觀景角度,在二樓包廂推開窗往外望去,秦淮河畔燈火繁華,人盛鼎沸,最是熱鬧,來往的才子佳人們在畫舫裏醉酒當歌,襯着金陵的月色,江南的美景,每一幕都讓人心醉。

“小二,二樓天字第一號包廂。”衛韞玉拉着祁隕跑到酒樓後,匆匆朝着小二喊道。

喊了聲後扯了祁隕手中門牌扔給小二,便拉着人往二樓去了。她急着上二樓瞧燈會,因此拉着祁隕跑的極快,不消片刻便上了二樓天字一號房。

一進廂房門,衛韞玉便松開祁隕往窗口走去。

知曉今日來的客人,大都是沖着燈會來的,客棧的小二早已将窗打開了來。

衛韞玉走到窗下,便能瞧見外頭秦淮河畔的燈火。

她朝身後祁隕招手,喚道:“祁隕,快來啊,你不是想瞧燈會嗎,燈會開始了,秦淮河畔都是各色各樣的燈,河對岸還在放煙火,好美啊。”

祁隕搖頭輕笑,依着她走了過來,就立在她身旁。

可他只瞧了窗外繁華盛景的秦淮河畔一眼,便收回視線,悄悄将眸光落在了身旁人上。

金陵的燈會确實很美,可祁隕心不在此。

他此行,也不是為了什麽燈會,只是為着身旁的衛韞玉罷了。

于是,在這場燈會初初開場的一刻鐘裏,衛韞玉目不暇接的看着各色燈火,而祁隕,目不轉睛看着望着煙花的她。

她覺得煙火很美,他覺得她很美。

一刻鐘的煙火停歇,衛韞玉初初回神,祁隕也笑着收回視線。

小二掐着時間點進來送酒水。

“客官,這是本店上好的江南春,滿金陵城只咱們一家喝的道,客官請用。”

江南春,這可是衛韞玉最喜歡金陵的酒。

江南的酒,遠不及長安的酒烈,尋常淡酒,除卻果酒外,總讓人覺得少些趣味,唯獨這江南春不同尋常,雖不算是烈酒,卻格外醉人。

不過這酒最妙的,不是口感,不是醉人,而是喝了這酒的人,便是大醉酩酊,酒醒後,也能清楚記得醉酒之後的種種。

衛韞玉頭一次打贏倭寇時,便在金陵喝了江南春,大醉一場,在城外抱着自己戰馬的腦袋死活要親,還好被下屬拉住,才沒一失足成千古恨,後來下屬也識趣的不敢在她面前提及此事,可衛韞玉次日酒醒,卻清楚的自己拉着那馬腦袋要親親的模樣,只覺好生丢人。

她回身落座,擡手給祁隕倒了盞酒,啓唇道:“這酒可是醉人的緊,你悠着點喝,對了,若是喝這酒醉了後做什麽蠢事,酒醒後可是清楚記得的。”

“是嗎?”祁隕握着杯盞搖晃,喃喃道。

話落,一飲而盡。

衛韞玉見狀,笑了出來,有心想看你祁隕醉酒後的窘相,也不攔他。

她可是記得,祁隕五年前,十年前,酒量可都是不如自己。

衛韞玉眼見他喝了兩杯,自己才慢悠悠喝下一杯。

她一邊側眸望着秦淮河畔的燈火,一邊給自己倒着酒,杯盞停停歇歇,說着也喝了十餘杯。

回首一看對面的祁隕,好家夥,他手邊那一壇子酒竟已喝幹了。

祁隕醉眼迷離的瞧着衛韞玉,不住的傻笑。

衛韞玉凝眉,嘟囔道:“不能喝,還喝這麽多,我有心想看你醉酒出醜,可不想到時候扛你回去。”

那瞧着醉了酒的祁隕,聽着她訓自己,不僅不生氣,反倒笑得愈發燦爛。

“我沒醉。”他确實沒醉。五年前十年前,他的酒量的确都不及衛韞玉,可他在朔州那處四角方天的小院裏被囚了五年,五年來他沒少喝酒,這酒量自然也就練了出來。

西北的酒最是炙烈,江南地界的酒水,便是再醉人,也遠不及西北的烈酒。

祁隕怎會喝醉。

他只是想借着酒意,借着醉意,做一件,他從前,一直不敢去做的事情。

祁隕托腮望着衛韞玉,眸光一直在她眉眼處流連。

“阿玉,今日出門時,你不是問我急匆匆從房間內帶了什麽嗎?”他聲音低沉沙啞道。

衛韞玉愣了愣,想起這回事,應道:“嗯,是問了,你當時說眼下不能告訴我,怎麽你現在要告訴我了。”

祁隕點頭,從袖中取出件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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