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這晚談寶璐在岑迦南船艙裏待到了約莫亥時方才回去。第二日,徐玉就領來了一位與她身形相仿的漂亮姑娘,說:“談姑娘,從今晚開始,就由‘她’代談姑娘留在船艙。”
“好。”談寶璐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回談姑娘,叫奴才阿旺就可以了。”這姑娘就連開口說話的聲音都跟她幾乎一模一樣,真不知道徐玉是從哪兒找來的。
“阿旺?”她有些奇怪,怎麽如此漂亮水靈的一個女孩兒,卻會取阿旺這樣的名字?
而且,由“她”代替自己留在船艙上,談寶璐總有一種找了一個“替死鬼”的感覺,良心不安。
徐玉突然對那“姑娘”說:“你現在暫時還不用僞裝,莫吓到談姑娘了。”
“是。”那人又應了一聲,這回“她”一開腔嗓音全變了,竟是個秀氣的男聲。
談寶璐微微一怔,再仔細看,才發現這人雖然面容十分女氣,但喉嚨處有一枚喉結,只是那枚喉結很小,所以很難注意到。他的下颚比普通男子更加幹淨,沒有一根胡須。
談寶璐恍然大悟,眼前這個人壓根就不是什麽“姑娘”,而是一名男扮女裝的小太監。
這人在談寶璐面前直立起身,只見他腰往上躬了一躬,那與她相仿的個子就突然變高了一大節,然後兩臂往外旋開,瘦削的背部和肩膀也跟着膨脹起來,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再也找不出與她一絲一毫的相似。
談寶璐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這是怎麽回事?”
徐玉笑着解釋道:“武烈王殿下專收了一批奇人異士,阿旺就會‘縮骨功’和‘變腔’,可以根據模仿對象變高變矮變胖變瘦,他方才就是模仿了談姑娘。”
談寶璐佩服道:“原來如此,真神奇呀!”
有這本本領在身,談寶璐也不再擔心他會遇到什麽不測。
徐玉接着說:“談姑娘同殿下離開的這幾日,阿旺就是談姑娘的替身,替談姑娘留在船上,等談姑娘回來後再換過來。”
談寶璐問:“可是如果有人進船艙找我怎麽辦?”
身形和聲音能模仿,但面容模仿不出來。
徐玉說:“這一點談姑娘不必擔心,我已對外聲稱談姑娘車船勞頓身體不适,在房間裏休整,不會有任何人來找談姑娘。”
談寶璐:“這就太好了。”
她給這名叫阿旺又會縮骨功的小太監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将他的頭發編成她常梳的發型。那小太監躺到她的床榻上,再放下帷幔,從外面看仍誰也分辨不出裏面已經換了個人。
安排好一切後,阿旺暫時離開,待天黑後再過來。徐玉對她說:“談姑娘現在可以先收拾一下需要随身攜帶的包袱,今夜殿下便會過來接你。”
“好。”談寶璐點了點頭,微微一頓,“對了……”
徐玉說:“談姑娘有話直說。”
“我……”談寶璐說:“我想從徐公公這裏打聽一下,武烈王殿下可有什麽好惡?”
算起來她更熟悉的,其實是那個許多年後的岑迦南。她在現在這個岑迦南身上,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那一個的一丁點影子。他們同樣孤傲、冷清,但除此之外,現在這個似乎更加溫和,還有一點少年氣。
都說路遙見馬力,日久見人心,兩人待久了,多半就會兩相生厭,她可不想在半路上踩了岑迦南的雷區,到時候叫天天不應,較低地不靈的,怕是連回都回不來了。
徐玉一聽,沒立即回答,反而笑了出來。
徐玉這一笑,倒令談寶璐有幾分不自在。
她怎麽覺得徐玉在嘲諷她呢?
她撓了撓鼻尖,說:“也是,不該在背後妄議殿下,這一路上我會努力察言觀色的。”
徐玉笑着搖了搖頭。這一次他的笑意明顯是看笑話看到實在憋不住,“談姑娘不必擔心,武烈王殿下雖然有不近人情的一面,但只要不做觸及他底線的事,殿下并不是個極難相處之人。而且殿下少年時近十年都在邊疆摸爬滾打,過慣了風餐露宿的日子,所以在平日吃穿用度上也沒有什麽少爺脾氣,談姑娘放心就是。”
談寶璐聽完若有所思,問:“不做觸及他底線的事……殿下的底線是什麽呢?”
徐玉稍稍正色,說:“被人利用。”
談寶璐點了點頭,默默記下。
這大概是所有狂妄自大之人的通病,寧可負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負他。
“還有,”徐玉似是又想到了什麽。
談寶璐立刻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徐玉見狀态抿唇一笑,又改口道:“沒什麽,談姑娘多半不會遇到這樣的事。”
他原本想說的是,岑迦南早上起床有挺嚴重的起床氣,所以他們這些做下屬的,如果當日有上報的壞消息,絕對都避開早上這個時間段。不過這兩人既然未議親,早上怎麽可能同時起來,完全不需要知道。
“哦。”談寶璐雖然心中抓耳撓腮地好奇,但也忍住沒有繼續追問。
徐玉出去後,談寶璐收拾了一些衣物,用小包袱裝好,然後安安靜靜地等待夜幕降臨。
約莫到了戌時,她等得睡眼惺忪,突然聽見門窗傳來“嗒”地一聲響,緊接着是什麽東西碰倒的聲音。
她一驚,睜開眼來,只見岑迦南翻窗進來,手裏還捧着一只擱在窗臺下的花盆。他低頭看了看這盆薔薇花,默默放了回去。
“我們準備出發了嗎?”見到岑迦南後,談寶璐立刻拎上她的小包袱。她看了岑迦南一圈,岑迦南穿了一身黑色常服,在燈光下袖口處浮現出淡淡的金色暗紋,如一層溫潤的流光。
“咦,殿下的包袱呢?”
岑迦南反問:“你這包袱裏都裝了什麽?”
談寶璐回答:“當然是衣服了。”
岑迦南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随手抛給她一樣東西,轉身便跳窗要走,“什麽都不用帶,拿好這個就行了。”
岑迦南抛出來的東西亮晶晶的,在半空中劃拉出一道弧。談寶璐撲騰了兩下,方才接住了那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一片金葉子。
談寶璐咋舌,這可惡的有錢人啊,然後連忙将金葉子藏好。
他們這夜是坐一只小篷船悄悄離開。
上船後,岑迦南便解開了小篷船鏈接花船的繩索,沒了繩索的牽拉,小篷船随波逐流,越飄越遠,與巨大的花船相比,這艘小船在河道中就像一片小小的竹葉。
談寶璐抱着小包袱,在船沿上坐下。她新奇地看着身後漸漸消失不見的花船,船下黑色的安靜奔流着的河面,在這般寬闊的天地之間,只有他們兩人和這一艘小船,渺小得可憐。
她雖然活了兩世,但第一世她十八歲就被鎖進了深宮,這一世也是個大門難出的官家小姐,像這樣出遠門的機會從未有過,看什麽都覺得好新鮮驚奇。
她心中一面清楚,自己這麽做只是為了躲赫東延,可與此同時,她又隐隐有些期待即将在大禹遇到什麽。那一定是一場奇遇吧。
岑迦南從船板上撿起一塊巨大的獸皮,抖開,在船板上鋪好,然後躺下兩手枕在腦後,氣定神閑地開始閉目養神。
談寶璐問:“我不用撐船麽?”
岑迦南閉着眼睛說:“大禹在大都的下游,順着河水流動的方向飄,明天早上就能到。”
“這樣啊!”談寶璐眼睛亮晶晶地眨了眨,“那我現在要做什麽呢?”
岑迦南眼皮不擡地說,“不做什麽,就像本王這樣。”
像岑迦南這樣?
那不就是……躺着?
岑迦南身下的那塊獸皮還空出了一半,足夠再躺下一個人。
可談寶璐有些猶豫,要不要和岑迦南躺在一起。
這時船身一晃,她驚了驚,連忙扶住船杆,而躺在船板上的岑迦南繼續氣質悠閑。
她目測了一下船板的寬度,她的身量不大,即便也躺過去,絕對不會擠到岑迦南,于是她慢吞吞地磨蹭過去,離了岑迦南一個掌心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躺好。
在船上躺下後再睜開眼睛,墜入眼簾的,是一片浩瀚的星河。
“原來這就是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談寶璐望着天上的星星,喃喃自語。
她今晚睡過一覺,這會兒興奮得完全睡不着。她轉過身,面朝向岑迦南的這一邊,問:“殿下這次去大禹是要做什麽呢?”
岑迦南閉着眼睛淡聲回答她:“本王要找一個人。”
“一個人?什麽人呢?”談寶璐繼續問。
岑迦南說:“一個小孩。”
“小孩?他是什麽小孩?”談寶璐越發好奇了,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小孩,神秘重要到徐玉岑迦南親自去找?
她看見岑迦南濃密直飛入發鬓的眉梢緊皺了起來,形成一道淺淺的紋,“這個小孩,可能是本王的弟弟。”
“弟弟……”談寶璐更加驚訝了。岑迦南身世成謎,一直無人知他的父母是何人,沒想到他竟然還有一個弟弟,“殿下的弟弟是什麽樣的呢?我要如何認出他來?”
岑迦南說:“他幼年時被狗追過,斷了一根手指,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談寶璐點了點頭,說:“沒想到殿下居然還有一個弟弟。”
“這麽驚訝?”岑迦南淡聲說:“怎麽?覺得像本王這樣的人,天底下就該只有一個?”
岑迦南平日說話時也喜歡夾槍帶棒,但這一次談寶璐卻從這略帶戲谑譏諷的語氣裏,察覺到了一絲落寞。
像本王這樣的人?這樣的什麽人呢?天生邪物,異端,不祥……
談寶璐抿了抿唇,如果她此時只有五歲,她想告訴岑迦南,不是的,你的那只紫色的眼睛,比此刻頭頂的萬千星辰還要美,可她現在已經是個到了議親年齡的女子,再說這種話來,難免有撩撥的意味在其中。
她低下頭,認真地說:“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如果找到了他,那麽殿下從此以後就不會再繼續孤單了。所以殿下,我一定會很努力地幫你找到他!”
她表完了忠心,卻半天沒聽到來自岑迦南的回應,這時她突然感覺到一只滾燙灼熱的手掌蓋在了她的眉心,緊接着在她眉心處輕輕一點,“睡。”她便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