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姜恬心下暗暗驚奇。

這位新娘本應該是白尚書府的千金。他外祖母太皇太後知他無心争權奪利,特意給他千挑萬選了一門既能門當戶對,又不涉及權力鬥争的親事。

白尚書是個只會吟詩作賦的文官,一向給皇帝寫寫文章歌功頌德,日子安穩與世無争,過不了幾年就會光榮退休。他女兒聽聞也是個只愛讀書寫字不問世事的閨中小姐,竟然能生得這般……高大威猛。

不過人不可貌相,這位姑娘曾有和窮書生私奔的心意,就說明也是個敢愛敢恨的好女子,長得粗壯一些又有什麽關系。

姜恬一向敬重有情有義的好女子,認為自己不應該怠慢了這位新娘,攥着手中的紅綢,十分鄭重認真地和新娘拜了堂。

雅樂聲聲,絲竹管弦,缤紛不絕。

童子侍女手捧花籃果盒擲向堂中的新人。花果如雨,落了滿天。

明月清影,映一雙璧人。

天地間再難得這般郎貌女才的金玉良緣,堂上一片祝福叫好之聲。

總算順利拜了堂,穆國公心裏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連忙命人把姜恬和新娘一起請下去洞房。

這種場合他還是決定自己來掌控。

姜恬要是在這種日子裏亂來,他丢不起人。

畢竟姜恬可是在和太皇太後出門拜佛的時候會偷吃貢品,給天子伴讀能拆太傅的臺,金殿上嘲笑新科狀元,在先帝靈堂前随口怼王公大臣的人。

總之,沒什麽事是他姜恬幹不出來的,還是早點送走好。

姜恬對熱鬧的宴會似乎有些戀戀不舍,他一手牽着紅綢,目光卻在席間逗留,還回頭對在座的賓客笑眯眯道:“你們諸位,吃好喝好啊。”

Advertisement

在座賓客紛紛賠笑送他離開。

這個姜二公子雖說是個病秧子,又不務正業,禮貌倒還是很有的,長得又好看,還是挺讨人喜歡的。

他們想,若非對他幹過那些鬥雞走狗賭錢嫖|娼之類亂七八糟的事如雷貫耳,光看今夜這般,哪裏看得出來這是個流連青樓吃酒賭錢恣意胡為的膏梁纨绔。

分明是詩禮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生養出的風流俊雅一少年。

衆賓客還沒來得及對姜二公子贊嘆不已,就聽坐在上首的何公公忽然失聲大喊起來:

“啊啊啊……這是什麽東西?!”

“……來人來人快來人!!!啊啊啊!!!”

何公公吓得抱着頭躲到了穆國公身後,吓得眼淚都迸了出來:“這是什麽玩意兒?啊啊啊!”

穆國公連忙起身去看,只見方才何公公坐的位置上,桌腳立着一個小人,大概只有人的半個膝蓋高,卻身披甲袍,手持兵刃,有鼻子有眼。

小人臉色慘白,雙頰是兩坨慘烈的紅色,一雙眼睛烏黑。這小人不但會走會跑,手中的大刀還能一動一動地砍人。

說滑稽也滑稽,說吓人也吓人。

看到這個小人,穆國公臉都青了,他果然還是低估了姜恬這個犬子,人都被他支開了,還能派妖魔鬼怪出來搞事。

估計就是剛才姜恬回來和他鞠躬行禮的時候,悄悄從衣袖裏放到桌下去的。姜恬這小子一向不記仇,但是有仇當場就報。

今日何公公說出那種話姜恬也沒怼什麽難聽的,虧他以為姜恬是因為今日大婚大局為重收斂了,原來在這裏等着。

穆國公把小人從桌腳提起來,想發火又發不得,眼下衆賓客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只好故作輕松地拱了拱手,笑道:“這是犬子平日裏做來玩的小玩意兒,不想失落在這裏,驚吓了公公。”

穆國公把小人手中的刀取下來,折成兩段扔在地上,說道:“不過也是玩意兒而已,并不傷人。”

剛才被何公公吓到的衆賓客紛紛坐回席上,釋然大笑,有人開始交頭接耳,暗暗取笑何公公大驚小怪,到底是個閹人,被一個小木偶吓成那般模樣。

何公公瑟縮在角落裏,見滿堂賓客笑容滿面,臉漲的通紅。

原來方才姜恬看起來那麽戀戀不舍,并不是真想湊熱鬧陪賓客,是不舍沒法親眼看到他出醜狼狽被人取笑的模樣。

他和皇帝陛下素來都覺得姜恬此人可惡至極,想不到姜恬沒有最可恨只有更可恨。

他定要回去狠狠地告一狀。

姜恬帶着新娘回到房裏,把門一關,方才松了一口氣。

這場雙方都身不由己的婚姻,對于姜恬來說倒也沒什麽。反正他對誰都不愛,也能對誰都看起來很愛,早晚都得娶妻,娶了誰都是娶。

但是可憐了人家姑娘,明明心有所屬,還得嫁給他。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新娘幫了自己一個忙。皇帝曾多次想塞眼線到他身邊,都被他求着太皇太後否決了。如今有了妻子,皇帝以後再想找借口來塞人在他身邊,他就更有托詞了。

總之他是欠人家的,他得對人家姑娘好一點。

姜恬想到新娘子應該還沒吃晚餐,端了桌上一盤點心走上前去,遞給新娘:“你餓嗎?先吃一點吧。”

新娘毫不客氣地擡手把點心接了過去,放在膝上。

姜恬心中琢磨着,光吃點心未免有點太淡而無味了,今晚好歹是新婚之夜,也許人家新娘餓了一天,想吃大魚大肉又不好意思開口呢?

姜恬又補充問道:“你有什麽想吃的,我出去給你拿。”

新娘沒有說話,只是拈了一塊點心,把點心送進紅蓋頭裏。

“蓋着這個怪悶的。”姜恬伸出手,捏住紅蓋頭的一角,“我給你扯下來。”

新娘擡起手,一把握住了姜恬的手腕。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十分有力,令姜恬無法動彈。

雖然燈光昏弱,但姜恬目光敏銳。他發現新娘的指節內側隐隐還能看到一層薄薄的劍繭,一看就是習武之人。

姜恬的心裏暗暗震驚了一下。

尚書府的千金,又不是将門之女……這般孔武有力的嗎?

“那我不掀。”姜恬收回手,說道,“你自己來。”

新娘沒有說話,也不理會姜恬。她好像餓狠了,風卷殘雲一般吃完了一盤點心。

她吃的很快,但又不是狼吞虎咽,還看得出來帶着世家大族的優雅舉止。

姜恬驚訝于新娘怎麽會如此饑餓,連忙接了空盤子,又給新娘拿了一大盒果子過去。

新娘一點也不挑食,把姜恬遞來的一盒果子也一格一格地認真吃了個幹淨。

姜恬開始對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新娘産生了興趣。

如此孔武有力,又敢愛敢恨,除了掀蓋頭這件事也毫不扭捏,看起來似乎是一位女中豪傑。

他有點想看看這位新娘的真容。

也許他們還能聊得來。

在新娘吃東西時,姜恬早已經熱得脫了自己成親時穿的大紅禮服,只剩下一身單衣,吊兒郎當地靠在窗邊躺椅上。

新娘一直筆直端坐在床上,一動不曾動,好像一尊石砌的神像。

但是借着燭光,能看出來新娘的衣服早已濕透了,前胸後背幾乎全都印着被汗水打濕的深紅色。

她一定也覺得很熱,只是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姜恬說道:“天很熱,你把衣服脫了吧?”

新娘:“……”

“我知道你漂亮。”太皇太後和姜恬誇過一百次新娘很漂亮,姜恬很相信自己外祖母,他說道,“不過放心,我是不會見色起意的……”

“因為你應該還沒我好看。”

“我還怕你對我見色起意呢。”

新娘:“……”

姜二公子的不要臉,誠然名不虛傳。

虧他剛才一瞬間還曾有過一種錯覺,會覺得姜恬是個正常人。

這個人根本正經不過一刻鐘,讓他不想理睬。

新娘依舊端端正正坐得筆直,好像廟堂之上接受凡人朝拜的天神,懶得搭理姜恬這個俗人一句。

姜恬躺在搖椅上,吃了幾顆葡萄,見新娘還那麽端端正正坐着,忍不住決定一探究竟。

那種一本正經的人他見多了,太過無聊,他有一萬種鬼主意陪他們玩玩。

姜恬從衣袖中掏出一把小刀,随手拿起桌上果盆裏一個金黃色的佛手。

佛手清香無比,但本身如橘皮一般苦澀,只能做個案上的擺設,或者煮湯,或者制成糕點,能将佛手直接吃下去的狠人姜恬還從來沒見過。

他用小刀把佛手切成花的形狀,又從桌上拿了一盤糕點,從裏面取出來一個,把佛手放進去,将一盤菓子遞給新娘,問道:“你真的不要掀開蓋頭看看嗎?”

新娘依舊不理他,把吃完的空盤子放在一邊,吃他送上的一盤新菓子。

蓋頭裏看不見菓子,全靠新娘自己用手摸,新娘摸了幾個菓子吃下,最後摸到了姜恬用佛手雕成花形的菓子。

菓子本就是形态各異,用什麽瓜果制成的都有,佛手做成的也不奇怪。新娘拈起佛手菓子,送進蓋頭裏,咬了一口。

姜恬一直盯着新娘。只見新娘咬了一口佛手菓子,整個人都僵了一瞬,卻沒有掀開蓋頭吐出來,也沒有質問也不罵人,反而淡定地吃了下去。

姜恬暗暗稱奇,貼心地給新娘倒了一杯水。

新娘接過水一飲而盡,小腿上忽然被什麽撓了一下。

他垂眸看去,透過蓋頭底下的縫隙,只能看到一襲衣袍的下擺,是很小的衣服,穿這樣衣服的人估計還不到膝蓋高。

他輕輕撩了撩蓋頭,只見一個武裝小人,手中拿着一杆長槍,戳他的小腿。

“來玩玩嗎?”姜恬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在蓋頭底下悶着多沒意思。我還有好多個,它們還能給你演戲看呢,出來看看?”

新娘冷淡地踹了一腳,把小人踹倒在地上。

小人在地上手舞足蹈,笨拙地爬又爬不出來,手中長槍還一動一動的,模樣十分滑稽可笑。

姜恬自己哈哈大笑,新娘依舊冷漠地無動于衷,襯托得姜恬像個二傻子。

這位新娘,竟然是個油鹽不進的冰塊。

姜恬更加來了興致,他從躺椅上一躍而起,自己走到新娘腳邊,俯身去把小人撿起來。

俯身拾小人的一瞬,姜恬的長腿一掃,直取新娘的下盤。

新娘雖蒙着蓋頭,五感卻敏銳驚人,一翻身淩空而起,穩穩退到三尺之外,蓋頭依舊穩落在他頭頂。

方才從新娘的舉止行動之間,姜恬就知道新娘是習武之人。只是新娘的表現,厲害得有些超出他的預估。

像新娘這樣行雲流水的一避,在京城裏也找不出幾個如此高手。

姜恬與新娘過了幾招,忽然低頭猛咳起來,退到床前,整個人一頭栽倒了下去。

姜二公子名不虛傳,是個病秧子。

新娘覺得自己本不該和他動手,可這個病秧子是自己不自量力先動的手。

新娘看着暈倒在床上的人,站在床前遲疑片刻,俯身去探姜恬的脈搏。

就算這個病秧子再颠三倒四又弱不禁風,他總不能剛嫁過來就守寡。

新娘俯身去探姜恬脈搏的一瞬之間,姜恬的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身後将蓋頭一扯。

蓋頭從新娘的頭頂滑落。

肌膚皎然如白雪輝映明月,令一室生輝。

蓋頭下,一雙紫眸深邃如極夜,冷如千尺冰雪。

寒光凜冽,映入姜恬眼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