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廢物
廢物
許多事情在眼前好像一點點清晰起來,皇帝,周晉,如妝,以及自己。
難怪皇帝想要抓住自己作為周晉的把柄,一旦被發現是掉了包了人,周晉這個侯爺恐怕是做不了了,新帝上位不久又想扶持自己的勢力清掃朝中政見不同的人,那麽捉住自己是很有必要。
而如妝想要回宮,只需要把自己握在手上,只有她知道自己下落的時候,皇帝才會聽她的,封她一個心心念念的皇貴妃。
都不過是利益争鬥中的棋子罷了,如妝,你以為那個男人是喜歡你嗎?到頭來你好像比我還要可悲呢。
奚商扯了一個冰冷的笑容,我遲早要看着你,這樣利用我折磨我,能得到一個什麽樣的好結果。
他不再說話,體力本身不算太多,又要帶着一個半大的孩子,漂在這海面上一眼看不到邊,是死是活現在還真的不好說。
至少要想辦法活下去,才能做後面的事情。
“大俠,你為什麽會在這艘船上呢?”沈質安的話讓奚商愣了愣。
他垂眸道:“也許是巧合吧,是不是最近渡洋的船只有這一艘了。”
沈質安點點頭:“沒錯,近兩個月只有這艘船出海,我們為了掩人耳目也沒敢包船。”
果然是巧合。
他甚至想過是不是如妝故意将自己放在這船上遇到這位寧親王的,可這樣做對如妝似乎沒有半分好處,那個如此攻于算計的女人絕對不會做這樣不讨好的事情。
看來是皇帝一直暗中注意着寧親王的動作,正好趁着在海上,派滅骨海的人來殺人滅口,事後将船一沉,誰也不知道寧親王為何就會死去,倒是便宜他便捷地處理了一個心腹大患。
只可惜船上其他無辜的人,注定也會死于非命。
很快,海面上逐漸昏暗下來,兩人體力也逐漸透支,幸好沈質安眼睛亮,看見遠處似乎有一個小島,他們立即鉚足了力氣往小島游過去,躺在沙灘上良久都不想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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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商想起了懷裏的《月紅禁典》,連忙拿出來,小心翼翼地不弄破濕淋淋的書,看來要好好晾曬幾日才能看了,好在裏面的字跡還算清晰,當時書寫的人恐怕也用了特殊的墨,為了保證秘籍能夠順利傳承下去而不腐。
“大俠,這是什麽?”沈質安也翻身好奇地看過來,孩子心性很快就被其他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也暫時忘卻了傷痛。
“武功秘籍嗎?”他見奚商并不想理睬自己,便繼續問道,眼睛也發亮起來,“您的身手真好,能不能教教我!我能拜您為師嗎!”
說着他就連忙爬起來跪下就要往下拜,被奚商迅速扶住了腦袋:“我可受不起王爺的跪拜,我也不是什麽大俠,收不了徒弟。”
他冷冷推開沈質安,拿起書重新揣回懷裏,踉跄爬起來往島上走去。
沈質安立即爬起來跟上,一邊大聲道:“你怎麽不是大俠了,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大俠,比我府上的教頭都厲害!你一刀就能砍了人頭下來,怎麽就做不得我師父了,我也要一刀砍下他們的頭顱下來,為阮叔,為李伯,為我府上死去的那麽多人報仇!”
奚商腳步頓了頓,回頭冷漠地看着他:“阮叔,是指飛龍營阮将軍吧,那才是真正的大俠,你身為武将之後,只會跑和哭,真是太丢人了!”
“所以我要拜您為師!”沈質安重重地跪下來,不等奚商反應就磕了三個頭,眼神中閃爍着堅定,“我是廢物沒用,可如今我十二歲,待我二十二歲,看誰人還敢欺負我,敢讓我掉眼淚,敢傷我周邊的人!”
“我現在是廢物,不代表我永遠都是廢物!”
這話說得奚商心底什麽地方狠狠一震,他看向少年堅毅決絕的目光,少年的臉逐漸變幻成小周商的模樣,好像在很多年前,他也這樣跪在穆奇涼的腳下,狠狠磕頭,對着穆奇涼說:“我一定會成為師父最好的弟子,讓那些欺負過我的人付出代價!”
當時的穆奇涼伸手擡起了他的下巴,手指摩挲着小周商臉頰的輪廓,滿含深意地道:“那你能為師父做些什麽?”
一心只想報仇,被邊境苦工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小周商什麽也不懂,便道:“師父想要我做什麽,我便做什麽!”
“好!”穆奇涼滿意地點頭,松開了他,“希望你能記住今天說的話。”
小周商自然是不會知道,這個師父有着極其惡心的癖好,試圖在他十五歲的時候為他“□□”,驚恐的小周商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師父的房間,再看着顧薄被拖進去,連着十幾日心底都揮之不去顧薄那種冰冷又帶着怒意的眼神。
從此他就對“師父”二字極其恐懼,他這個“不聽話”的徒弟也被放逐到了門派最底層,去做些粗活,只能在夜裏偷偷地出來練功,看着一個個年級小的師弟半夜攥着拳頭去穆奇涼的房間,只恨不能哪一日能殺了這個玷污了“師父”二字的惡心畜生。
他也确實那麽做了,卻被衣衫不整的顧薄按在了窗外的泥土地裏,聽見顧薄冰冷的聲音:“你只是去送死,或者,是去送操明白嗎?”
十八歲的奚商看着那時十七歲的顧薄,看着他狼狽的面容,以及衣衫下掩飾不住的紅紫印記,悲涼地搖頭:“難道你要一輩子被這畜生這樣擺布嗎?”
顧薄冷笑着拉上衣襟:“總有一日,我會砍下他的頭顱和那根惡心的東西挂在門口暴屍十日!可他練了《月紅禁典》,我們就算是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但比起在這裏碌碌而終,倒不如忍下一時之辱,拿到寶典修成絕世武功,才能報的了仇!”
“你這個廢物跟你說多了也沒用。”顧薄最終還是放了他,但聲音裏充滿着嘲諷,“等你有本事偷到寶典,再說殺穆奇涼的事情罷。”
現在想來,也許是因為他真的做到了,偷到了《月紅禁典》,顧薄才會放了自己一條生路,實則他們的目的是一樣的,只是顧薄如今身處高位也不會再被拖入那房裏,卻隐藏得更深了。
但奚商如今想到“師父”二字依舊還是非常反胃。
“我不會做什麽勞什子師父的。”奚商冷聲道,“先看看能不能活着回去再說罷小王爺。”
“那,那我可以不叫你師父,我叫你,叫你......叫你大俠師父!”沈質安不知道奚商的名字,想了半晌才想出這麽一個名字。
奚商不耐煩地開口道:“我叫奚商!”
“那我叫你阿奚師父!”
“不許叫我師父!不許叫我阿奚!”
奚商滿臉黑色沉悶,走得更快了。
身後沈質安連忙追上他,大聲道,
“那我叫你哥,行嗎?我沒有哥哥,我就叫你哥哥,這樣可以嗎?”
奚商抿了抿唇并不說話,悶頭走入了樹林中。
沈質安眼睛亮了亮:“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奚商哥!”
這島上樹林還算茂密,走了不一會兒就發現了一條小河,旁邊還有石板和土壁形成的天然石洞,奚商指揮沈質安去弄了些樹枝幹草來,簡單布置了兩個容身之所,又生了一堆火,将衣服脫下來木枝撐着慢慢烤着,看着瑟瑟發抖的沈質安,便也讓他脫了衣服。
兩人就這樣隔着衣服圍火而坐,好在天氣轉暖也不算太冷,奚商攤開了書的第一頁,便看邊用餘溫烤着。
沈質安還打算纏着奚商學武功,但擡眼見奚商似乎閉眼在打坐練功,便閉了嘴,穿着還有些濕的裏衣躺在幹草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經歷了這樣一天的孩子實在是太累了。
奚商聽見均勻呼吸的時候睜開了眼,他現在就能趁着沈質安睡着離開,不必被這些家國大事給牽絆着,找個地方專心修煉《月紅禁典》即可,至于這沈質安,他也不欠他什麽,那老者替自己擋了一刀,他也确實把沈質安從刀子下面給救了出來。
扯平了。
他拿下烤了半幹的衣服穿上,将寶典塞入懷中便走,卻聽得少年在夢中低喃,
“別殺我,別死....娘...娘......”
火光映出奚商眼底的神色,看似無波卻在深處起了波瀾,站了一會兒,奚商擡腿離開了。
沈質安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天色蒙蒙亮,他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這裏是什麽地方,擡眼卻見身邊沒了人影,火堆已熄滅,而身上搭着昨日烘烤已經幹透的衣服。
他急忙站起身,連衣服也不顧,跑着大叫着奚商的名字,即便是忍了又忍,在沒聽到任何回應之後還眼淚還是奪眶而出。
“嗚嗚嗚——奚商哥你別丢下我啊,我害怕......我該怎麽回去啊......”
“為什麽都留下我一個人,覺得我是廢物嗎,嗚嗚嗚——”
“知道自己是廢物還哭。”
奚商涼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質安驚喜交加地看過去,指尖奚商手上捧着一個碩大的葉子,裏面裝了不少青紅的果子。
“嗚嗚嗚奚商哥,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他哭着撲過去抱住奚商的大腿,眼淚鼻涕都擦在奚商身上。
奚商一陣無語,伸腿将人踢開。
“島上無人也無猛獸,去繞島跑三圈才準回來吃東西!”
沈質安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立即開心地跳起來:“我去跑四圈!不,五圈!”
奚商幾乎對着這小王爺的背影翻了個白眼,你知道島上有多大嗎就跑五圈,有你後悔哭的時候!
但心底卻凝實了不少,原來他這個廢物,也有被人需要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