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毒

嬌生慣養的小王爺最終咬牙跑了一圈便哭着回來了,被奚商一腳踹出去硬是逼着再跑了半圈才給了點吃的補充體力。

訓練小家夥的同時,奚商也終于将寶典曬得差不多幹了,等待沈質安回來的時候便在洞裏鑽研寶典。

只是越看越覺得有些奇怪,不是這《月紅禁典》太邪門了,而是這原本被稱之為邪典的秘籍它...太正常了!

既沒有經脈逆行和血引為始的要求,反而招式中充滿了正派功法的氣度,練起來似乎整個身體都在發熱,先前體內的那一股奇怪真氣也在一絲絲與自己身體融合。

他幹脆把沈質安趕出了山洞,自己閉關了三天,雖然不過是練了短短兩頁,奚商覺得自己的功力幾乎要比以往翻上兩倍不止,如果現在讓他遇到那日船上的黑衣人首領,恐怕十招之內必定能将其斬殺,就算是對上如妝也能走過數十招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盡量不去想那個人,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打算出去弄點吃的,順便看看沈質安情況如何了。

擡眼時從樹葉縫隙看見了逐漸暗下來的天色,明月已起,今夜似乎格外圓潤。

翻書的指尖一頓,他想到了先前信箋中的那句話。

【......你的體內有我親手喂的毒藥,每個月圓之夜都會發作,讓你想起我,畏懼我......】

月圓之夜嗎?

但他目前并未感覺到身體有什麽異樣,只是饑餓感不停往上翻湧。

低頭邁出山洞,就見沈質安架了一堆火正在烤魚。聽見動靜之後,少年驚訝地起身轉頭:“奚商哥!你出關了!”

“你抓的魚?”奚商問道,借着火光打量了一番這孩子。

“是啊,天天吃果子太無趣了,見這河裏有魚,便捉了幾條。”沈質安曬黑了不少,也瘦了些,頭發用布條粗略地綁着,身上衣服撕裂的地方多,此刻看上去幾乎沒了多少王爺的模樣,只是從小在宮中培養出的氣質依舊不變,即使是在烤魚,依舊坐的端正。

奚商很自然地坐到了沈質安的位置上,伸手拿起剛剛架上去不久的魚,上面魚鱗還未刮,內髒也沒清理幹淨,無奈道:“你要連魚鱗一塊兒吃嗎?裏面苦膽都不除,這條還弄破了怕是苦的很。算了小王爺,你去那邊練拳,我來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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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拿起幾條魚往河邊走去。

沈質安摸摸鼻子,實際上也沒明白奚商說的這些該怎麽處理,畢竟長這麽大他釣過魚摸過魚,卻沒有烤過魚,便要乖乖去練拳,想着要跟奚商彙報這幾天的功課,一時間還有種去上書房見太傅的緊張感。

可他才轉身,卻聽見身後“撲通”一聲,這是有人落水的聲音。

這個孤島上就只有自己和奚商兩人啊!

他連忙轉過身,果然看見奚商倒入了河中,連忙飛奔過去:“奚商哥!你怎麽了!”

小河不深,頂多沒過沈質安的膝蓋,可身材高大的奚商卻似乎怎麽也爬不起來,他口鼻都被水淹住,手掌撐在光滑的河底石頭上,被青苔滑向了水流淌去的方向,整個人像是在痙攣一般,眼看就要被淹死在這河裏了。

沈質安慌亂地沖進河水中,好在水流不算湍急,他緊緊拽住奚商的手,先将他從河底拉出半個身子,卻見平日裏奚商冷漠卻好看的臉上暗藏了扭曲的猙獰之色。

他渾身一抖:“奚商哥!你怎麽了!”

奚商渾身止不住地痙攣顫抖,根本無法回答一個字,即便是極力地忍受和克制,喉嚨中也發出了嘶啞野獸般的痛苦怒吼。

這不能說是疼痛,而是一種将人骨肉經絡都生生碾碎重鑄的折磨。

原先幫助過他從船上黑衣人群中殺出重圍的那股真氣在他經脈中肆意沖撞淩虐,把以往他練出來的真氣通通給絞了個粉碎。

要知道,十幾年的功力早已與經絡血肉骨骼密不可分,如今被寸寸蠻橫地摧毀,比之淩遲還要痛苦百倍。

他知道自己這模樣一定異常猙獰,但更加猙獰的是他絕望冰冷的內心。

何為毒藥,此刻他已經不能再明白了。

如妝明明知道他最終想要練就絕世武功,想要為自己掙得一兩分公平,于是便這樣殘忍地要摧毀他的所有希望。

沈質安用瘦弱的身軀背着不停抽搐的奚商往岸邊走,褲腿鞋襪都已經浸濕,在風裏冰涼地貼在身上,但他此刻滿心都是惶恐。

他幾乎已經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奚商身上,希望這個萍水相逢甚至連底細都不知道的男人能帶自己離開這裏,能教自己武功,從而報得大仇。

這幾日他也确實是懷着這樣的精神支柱在度過,奚商就是他家破人亡被欺壓成這般之後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死死地抓住才能不會被悲痛和絕望給擊垮。

但現在的情況讓他跟着內心顫抖害怕起來。

“奚商哥,你不會有事的……”他喃喃低語,臉上是一片冰涼的淚水,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硬是将奚商一口氣背上了岸,“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妝。”

他愣了愣,立即屏息去聽奚商在說什麽。

“如妝……”

“如妝?”沈質安不知道奚商在說些什麽,但既然他能出聲,說明就有好轉!

他連忙将奚商放到岸邊地上,跪在他身邊附耳輕聲急促地問:“奚商哥,你方才說什麽?”

奚商在月光下露出一張慘白的臉朝着天空,并不再有動靜。

沈質安吓得伸手去探他鼻息,放了半晌也不見有氣出來,連連去推他,試圖将其喚醒:“奚商哥!奚商哥!你別死,別死啊——”

越推越發絕望,最終他痛哭着趴伏在奚商胸口,卻也連半分心跳也沒了。

他留着眼淚直起身體,絕望地看向天上明月:“難道好人也得不到好報嗎?只要幫助過我的人為什麽都會不得善終!蒼天也要逼我走到絕路嗎!難道這世間真就沒有我能存活的地方嗎!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少年悲痛的怒吼回蕩在小島的上空,卻無人能回答他的任何一個問題。

沈質安不知在奚商身邊跪了多久,直到臉上的眼淚都被風吹幹,才踉跄起身。

就在他迷茫不知是不是該跟着奚商一起死了好的時候,原本已經冰冷的奚商驀地坐起了身體,噴出一大口鮮血來,青白的面龐被鮮血調了色彩。

像極了詐屍還魂的模樣。

沈質安一驚,念頭在腦中轉了幾百個圈,卻嘲笑自己膽小如鼠,連死都不怕了為何會怕奚商化作的僵屍。

他立即擡手抹了把眼淚,沖上前去:“奚商哥,你殺了我吧,我去地下給你作伴!死在你手上,也好過躲在荒島一輩子不見人,或者被那狗皇帝殺了的好!”

奚商臉色随着血液流動和心髒重新的跳躍逐漸變得正常起來,他卻并沒有理會旁邊胡說八道的沈質安,低聲喃喃。

“如妝......”

沈質安驀地睜大眼睛:“奚商哥,你......”

“如妝啊......”奚商說着突然笑了起來,他控制不住地笑道顫抖,笑到唇邊鮮血不住地往下流淌,突然發瘋似地怒吼出聲,“如妝——啊——”

他瘋狂地從地面上爬起來,嘶吼着沖入水中,洩憤一般順着水流奔跑,水浪高高拍打而起,被染成一片淡漠的紅,任由他發洩,卻無動于衷。

良久,奚商終于平靜下來,而岸邊的沈質安已然看呆,一時間分不出面前這人到底是活人,還是已經變異成了瘋魔的鬼怪。

“奚商......哥......”他幹澀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叫他,“你,你沒死吧?”

水裏的人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他,兀地一笑,如同重現人間的惡鬼:“魚丢了,重新捕吧。”

沈質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木木地點頭:“...好,我,我去捉。”

魚最終還是沒有捉到,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驚吓,還是天色晚了之後都找到地方躲了起來,沈質安還是将之前存起來的一些果子找了出來,挑些好的分給了奚商。

黑夜逐漸過去,時間也在一日日的流逝,奚商外表看上去似乎逐漸恢複了原來的模樣,但沈質安卻感覺他似乎從內裏徹底變了一個人,相比之前的冷漠和毒舌,此刻卻多了幾分陰寒之氣在身上。

他也會笑,但那笑意再也不達眼底半分了,整個人像被放入了陰暗中栽種下的樹,枝葉樹幹逐漸蓬勃在孤獨和寒冷中,不見白日。

沈質安不知日月年歲,卻知道月圓了十六回,奚商被折磨了十六個這種夜晚,每每都會如同死人一般沒了氣息心跳,卻又會在一段時間的活死人狀态裏慢慢活過來。

每次在這個時候,沈質安都心驚膽寒,他不知道哪一次會不會奚商就醒不過來了,也不知道奚商得的是什麽病,曾經試圖詢問過,在差點被加倍的訓練給練死之後,就再也不敢開口問這相關的問題。

還有就是:如妝,是誰。

他很識趣地從沒敢問過,但也大概能猜出來,這每到月圓就發作的病和這個名字離不開關系。

荒島的日子極其漫長難度,吃穿用度方方面面都缺少,好在海浪偶爾會沖來些船只殘骸,裏面能找到一些殘餘的衣物藥材和食物調料,再煉些海水出鹽,倒也勉勉強強過了這麽久。

而這些船只的殘骸也被他們撿些能用的板子材料留了下來,逐漸拼做成了一艘還算是牢固的小船。

終于在第二十個月圓之夜過去之後,奚商開了口。

“明天出海,準備一下。”

“我們終于可以回去了嗎!”沈質安好久沒這麽興奮過了,恨不能蹦上樹去,“太好了太好了!”

奚商淡淡瞥他一眼:“做好死的準備。”

沈質安頓時心涼了半截。

“我們一不知道方向,二不明白距離,萬一再遇上風浪,這個小船是撐不住的。”奚商淡漠道,“生死由命,但我也不會躲在這裏龜縮而死,你若害怕,就留下吧。”

“不不,我不怕。”沈質安連忙上前想要拽住奚商的胳膊,卻被冷冷的一眼給吓退了回去,縮着手說,“奚商哥去哪兒玩就去哪兒。”

“那恐怕不行。”奚商低頭擺弄船帆底部的繩索,聲音從海浪聲中穿透而出,“如果能回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該去哪兒去哪兒。”

沈質安拼命搖頭:“不,我不要跟你分開!我沒有地方可去了,時間過去這麽久,南疆恐怕早就被控制,母親妹妹兇多吉少,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奚商未擡頭,冷聲道:“不許哭!”

沈質安連連應聲,拼命忍住眼淚,看着奚商加固了船底又檢查了船舵,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我讓你背的口訣背熟了嗎?”奚商做完一切檢查,才回頭看向少年。

長久的折磨和荒島的生活,讓他變得瘦弱了不少,曾經還稱得上俊朗健壯的少俠,如今卻像個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衣衫褴褛更像個乞丐,只有一雙眼,色白墨黑像是汪了一團寒潭,看久了卻又覺得富有極其濃烈的色彩,讓人不由得躲避不敢直視太久。

沈質安點點頭垂下了眼簾:“背,背熟了。你交代過,非要等到能一拳隔空打斷樹枝才能學習,我都記着。”

“嗯,很好。”奚商似乎淺笑了一下,“等我們有命踏上陸地,你就會發現,沒人能那麽容易殺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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