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角兒為了保護嗓子,少有飲酒的。

蒲修臻沒喝醉,就先撒起酒瘋來,也不寒暄,直接發問:

“沈老板,我妹好奇,想知道,你這樣龍章鳳姿的人物,是不是早有相好了。”

沈林軒發現他看不懂這個姑娘了,她不像喜歡招貓逗狗的人,可無意間那一颦一笑,就勾着人往漩渦裏掉。

她在招惹自己嗎。他想。

随後端起酒盅,借杯中茶,掩飾自己半失态。

笑笑說:“我天生和尚命,遺傳了老伯的孤寡,怕是也得打一輩子光棍兒。”

蒲希冉的意圖,哥哥心領神會,嫂子同為女人,又心細如發,自然也看出來了。

原本還因她坐在丈夫面前,而心生妒意,也知吃小姑的醋,實不應當。

可控制不住自己,早在心底罵了她小浪蹄子好幾遍。

眼下看她從天真爛漫、不谙世事,到一副恨嫁的樣子,尤其恨嫁的這個人,還不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傅雲亭。

忽然有幾分內疚。

遲遲開口,說:“冉冉還小,我是準備多留幾年的。好歹把書讀完,再出去留學。現在女性也可以走出家門做事,不必只有嫁人這一條出路。”

蒲希冉心意已決,便自動淡漠了她的話,看向沈林軒,似若無其事地開口:

“沈先生要不要嘗嘗我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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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林軒方才模糊的,這會兒都有了清晰的輪廓。

他自覺不配受這份恩賜,可那瘾魅惑着他,由不得他做主,被自己脅迫着點了頭。

顧愉責備自己後知後覺,早該知道小姑是懂事、得體、大方的小姑娘,從不會沒分寸地、纏着哥哥撒嬌耍賴。

蒲修臻對她的庇護,全出自當大哥的責任感。原該由父親來扛,可父親缺位,他只得把自己架在那兒。

眼下終于懂了,她今日搶了自己位子,也要粘着夫君的意圖。

只怕小姑在心裏抱歉:‘哥哥一直都是你的,完完整整是你的,沒人跟你争,旁人也争不去。這是我最後一回隔應你了。’

顧愉明知她心有所屬,就要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湊合、對付,也怕将來過得不好,丈夫找自己秋後算賬,逼得他妹妹那樣善良溫婉的性子,在娘家也待不住。

顧愉霍然起身,大抵是一孕傻三年的緣故,開口直來直去道:

“都說戲子無義,沈老板唱完一出戲,走了,不當真。獨獨戲迷還被困在戲裏。我是舍不得冉冉遠嫁的,将來必定得把她留在身邊。”

“嫂子這話好矛盾,一面叫我遠渡重洋讀書,一面又不準嫁得遠遠的。”蒲希冉悻悻一笑,明明沒有譏諷的意味,可顧愉還是腦補出了多餘的意味。

“還有兄長也是老板,您這樣說,可是将你家夫君也編排了。”

顧愉想解釋,自己絕沒有将她推得遠遠的意思。可見丈夫那冷下來的臉色,對他朋友出言不遜,已是失禮。

便沒再描摹,免得越描越黑。

“不是那樣。蒲兄也在風月場,對您何時無情無義。”沈林軒沒計較她話中帶刺。

婦人而已,犯不着與她口舌之争。

蒲希冉起身,沒用公筷,而是自己的筷子,給他加了一塊桂花糯米蓮藕。

沈林軒眉頭也沒眨一下,囫囵吞棗地吃了。不知自己在慌什麽,剛嚼完,在戲臺上一向嘴皮子利索,此刻竟也會口齒不清。

迫不及待地說了句:“好看。”

意識到不對,忙改了口,說:“好吃。”

“是我好吃,蓮藕好看對吧?”蒲希冉拿他打趣了句。

尤其看他面上并無異色,卻紅了耳尖,忍不住露出兩只笑窩。

她較少見男人會臉紅,才知道沈老板這麽好玩的。

“那我以後常給你做。”想再逗逗他,卻被哥哥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做什麽?你又不是廚娘。不準放浪形骸,不然沈老板還以為,你是外面那些受西方思潮影響,開放的女學生。”

蒲修臻也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畫蛇添足了一句:

“我妹妹乖巧,以前一門心思讀書,跟那些動不動游行示威的女學生不一樣。”

是一門心思念書,還是一門心思給傅雲亭寫情書,蒲修臻自然就不說了。

好在輿論已被徹底清掃幹淨,他不想再揭小妹傷疤。

那些添油加醋、無中生有的事,也不必被其他人知道。

“以後不用一直乖。”沈林軒練了許多年的控場能力,很快将心底的悸動壓了下去,恢複了同他談笑風生。

到了沈林軒貼戲那日,從上海灘一并過來的沈家班,也陸續到齊了。

蒲修臻夠意思,替他貼了打炮戲,是自己拿手的《奇冤報》。

蒲希冉在後臺,對哥哥的戲班子十分熟稔,沈家班的文武場面,倒是頭一回見。

她不動聲色地走過來,透過一面鏡子,看着鏡中正扮戲的沈林軒。平靜與他對視一眼,表面都是平靜無波,其實各懷心事。

從跟包那兒接過水紗,纏在他前額,有條不紊地替他勒頭。

沈林軒起初還靜靜看着,而後伸出手,覆在她柔荑上,阻止了她下一步動作。

“我做得不好嗎?”蒲希冉被他拉着,動彈不得。

只得停下手中動作,卻也不掙紮,一雙杏眼,靜靜看着鏡中的他。

“好。”就是因為太好了,讓沈林軒産生錯覺,有不真實感。

懷疑鏡中的她,只是鏡花水月。

“你怎麽這麽會?”

蒲希冉心底濕漉漉的,沒提那個男人的名字,隐去了從前常幫傅雲亭換行頭的過往,怕控制不好情緒。

尤其才高熱一次,身體再經不起太大的情緒起伏。

第一次信口騙他,于心不忍,于是告誡自己,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說:“因為我哥會唱戲呀。”

那給她哥勒頭,在後臺幫忙,也是家常便飯的事。

吃這碗戲飯的,少有半路出家。都是童子功,臺上一炷香,臺下十年功。

她跟着哥哥,從小看到大,懂這些也正常。

這話,沈林軒卻是不信。

看她嫂子那個小肚雞腸的勁兒,她也不像黏着哥哥的撒嬌精,常年在外讀書,想必跟哥哥相處的時間也不多。

沈林軒沒細問,怕壞了興致。

握着她柔若無骨的柔荑,胸口密密匝匝,仿佛有無數藤蔓在絲絲纏繞。

薄唇輕啓,緩緩吐出一口氣,克制自己想入非非。

問:“這也是蒲家的待客之道麽?蒲兄朋友多,你對誰都這樣體貼入微?”

“我是正房所出,母親在時,一直沒機會學繼妹那些夾縫求生手段。母親不在了,我早錯過打童子功的機會,半路下海,怎麽也學不會內宅那些手段了。”沈林軒放了手,她沒順勢離開,而是繼續手邊的動作,替他勒着頭。

說:“我生來不會讨好別人,也沒那伺候人的樂趣。”

可冥冥之中,怎麽總覺戲班後臺有酸味。蒲希冉倒不知沈老板占有欲這樣強。

那這份獨一無二的偏愛,是對他的了?

沈林軒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壓下瘋狂上揚的嘴角,眼底的笑意,卻早早出賣了他。

又冷肅道:“以後,不準再對蒲兄的其他朋友這樣。”

蒲希冉聽他這霸道的口吻,莞爾:“你跟我哥是故交,要越俎代庖說教,我又多了一個兄長麽?”

蒲修臻就快将她耳朵磨出繭子了,她還真怕再來一個念經。

“我不想做你哥。”沈林軒說。

不知撥動了誰的心弦。

見她依舊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伸手在她額上敲了一下,用了些力道,傳到她那裏,就是巨痛。

“可記下了?”

蒲希冉朝他瞪眼睛,真是反了他了,趁着人家哥哥不在,就偷偷打人家妹妹。

嘴上答應着:“知道了。以後我哥再招待朋友,我就閉門不出。要麽出門也帶個團扇。”

這才乖。沈林軒才放心沒多久,報複心極強的蒲二小姐,手上便也帶了力度,替他勒頭時,猛向後拉那水紗。

沈林軒下盤極穩,被她這麽一拉扯,愣是紋絲不動。

倒是起了逗逗她的心思:“沒力。”

蒲希冉這會連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指肚泛白,沈林軒依舊巋然不動。

上半身還保持同一姿勢,卻已有幾分頭暈了,半是玩笑地求饒道:“冉冉,待會兒我一準吐到臺上。”

“誰叫你打我。你還敢家暴。大清都亡了,現在是民國。”蒲希冉嘴上不饒人,手上已是松了力道,自然不想看他折在臺上,砸了他的飯碗。

沈林軒眩暈感退去了半分,見她手下留情,就知她心眼好,舍不得自己。

“其實我沒怎麽用力。”

是他少了跟姑娘相處的經驗,不知粉黛細皮嫩肉。他這在戲臺上,能耍花槍、提雙刀的主,跟她動手,她可不得疼嗎。

“就是要讓你疼,好能記住。”他理不直氣也壯,還是不忍心,怕她真惱了,再不理會自己。

乖乖坐那,說:“以後換你家暴我,你打回來。”

蒲希冉也不跟他客氣,擡腳就踹了他小腿一下。

又恐将他踢傷了,待會兒上不了臺,忙問:“疼不疼?”

才要收回去,卻被他握住了腳踝,“嗬”了一聲:“屬驢的?”

還是沒力,甚至不如她手上的力度。

方才握她的手,她沒臉紅。這回才一碰到她腳踝,隔了小靴子,臉頰上卻已泛起紅暈。

沈林軒只觸碰一瞬,便立即放開了。

免了她站立不穩,跌跤。

“不疼。你踢我,你腳疼。”

他從前在戲班學戲的時候,師傅打得比這疼十倍,一板子下去,手心就腫了,鮮血順着指尖往下滴,他還得面色如常地背着戲詞。要是敢嘴裏拌蒜,會被打得更狠。

蒲希冉嗔了他一眼,替他勒了頭,轉過身去,已不理他了。

前面有鑼鼓催着,急于去閣樓包廂裏,找個好位置喝茶。

卻被他攔住了:“做事要有始有終,撩了就跑?勒了頭就不管了,讓我就這樣上臺?替我換富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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