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沈林軒冥思苦想,最後幹脆把心一橫,自己上門提親。
只是想不到,到了這裏,看見一個不速之客。
“傅老板。”
兩人雖是第一回正式見面,但早在報紙上,見過多回了。
沈林軒強龍不壓地頭蛇,主動打了聲招呼。
“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一直想着來拜訪,只是不得空閑。”
沈林軒倒也不是巴結他,他從不屑于谄媚任何人,老婆除外。
只從前走南闖北跑碼頭時,有幸得到過傅雲亭的祖父——那位梨園泰鬥指點。
學戲前要先學做人,得一直心懷感恩,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只是讓他有些意外和不解,蒲兄一向是俠骨柔腸,不管是合作還是競争,對同行都以禮相待。
在他眼裏,只有現在的朋友,和未來的朋友。
可對待傅老板,卻像見了鬼和仇人。
沈林軒不大喜歡看報紙,努力回想,從前道聽途說的,也知蒲修臻與傅雲亭是摯交、好友,沒聽說過他倆掰了。
“沈老板太客氣了。”傅雲亭才看了他一眼,就立即收回了目光。
強迫自己不看他,又忍不住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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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墜冰窖,神情複雜,哪怕演技高超,也掩蓋不了此刻的怆然。
“沈老板在忙什麽?忙着成親是吧?”
沈林軒不大喜歡揣摩別人想法,只一向心細如發,性格上的缺陷,還是不由控制地去想,是因為自己受過傅祖恩惠,卻沒立即探望,故而敲打?
不過看他神色,是想打趣的語氣,只實在沒心情說笑。
“是。成親不在計劃之內,但的确是大事。我得将這事放在前面,傅祖一向心胸寬廣,想必不會與後生計較。成親後,若得了機會,我再帶妻子,一并過去拜訪。”
真誠是唯一的必殺技,沈林軒這麽想的,也就這麽說了。
傅雲亭不想再面對他,尤其聽他一口一個妻子,怕自己失了老北京城的禮儀和體面。
他看向蒲修臻,話中帶刺:“蒲老板倒是着急。怎麽?缺錢花了,這麽着急把妹妹嫁一款爺,換點聘禮。缺錢跟我說,我給你,別賣妹妹。”
“這麽說,能讓你心裏舒服點是吧?你就在那自我欺騙,但我要是告訴你,這是我妹妹自願的呢?是她哭着喊着要嫁的,是不是氣死你了?”蒲修臻也沒慣着他,甚至比他說話還難聽: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我家眷再沒錢養活,我也不會跟一傀儡開口。你那是什麽錢?是你爺爺、你父親打下來的家底。你用他們的人脈,就得受制于人。你沒我這個勇氣,我能帶着妹妹離開天津衛,你能嗎。你比不上我,還好意思過來狺狺狂吠,少妄想,你不配。”
傅雲亭咬牙切齒,很想反駁。
可他說得沒錯,自己不能一面享受爺爺、父親的蔭庇,一面我行我素。
權利和義務,一直是對等的。是他沒有勇氣對抗父權。
“蒲修臻,到底是我們誰在自我欺騙?你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你把她從家裏帶出來,又不好好對待她。她每天在想什麽,你不知道,也不在乎。只做你認為對的事,自以為是為她好。你比封建父權還封建,你只是她兄長,你以為你是救世主,你沒有決定權。”
“你以為你是誰?”蒲修臻本就惱火,沈林軒過來提親,大喜的日子,偏有這愣頭青跑過來鬧事。
一看就是挨揍沒夠,要不是擔心露餡,壞了妹妹的好事,他今兒非得抽死他。
“我告訴你,也甭說是不是我妹妹自願的。就算她不樂意,我今兒也非得讓她嫁給沈老板不可了。沈先生專情、不是浪子,有責任心,百花叢中過,片片不沾身。我不讓我妹妹嫁一純情郎君,非嫁個浪子,是我腦袋進水了,還是她賤得慌?”
蒲修臻現在看見他就煩,得了便宜還賣乖。他跟妹妹不打擾他的生活,不糾纏,他就該偷着樂去。反倒不知天高地厚,自己湊上來找罵。
傅雲亭要是能控制自己,他今天都不會走這一趟,也不會夜夜輾轉反側了。
“所以,你是承認了對吧?我過來前,還以為你會裝一裝。想不到,你連瞞都不瞞着。”
蒲修臻就奇了怪了,他自己的親妹子,光明正大的嫁人,他可有啥可躲躲閃閃的。
一甩袖子,不耐煩道:“你以為誰都像你,那麽會裝。我生性就不愛弄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蒲兄,你別意氣用事,凡事要三思而行。我從來沒當縮頭烏龜,我這一個月都沒貼戲,不怕戲迷把我忘了,一直在壓輿論。大把大把掉頭發,大把大把的銀子使進去,恨不能管那些記者叫爺爺。我平常哪兒這麽低聲下氣地求過人?”傅雲亭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開始跟他軟磨硬泡。
但是死活不肯放棄,內心深處螢火蟲的那一點微光。
“你不知道,我這賣身契都簽了多少了。我最煩登臺的時候,底下傻瓜相機擱那拍,為了平息這些事,我答應了好幾個報館,往後我唱戲,準他們拿留聲機錄三個月。得嘞,往後甭管我在臺上是呲花了、還是掭了,直接全國聞名。”
“那是你自作自受,我……我不管。”蒲修臻明明理直氣壯,可仔細一琢磨,那些無良記者的确消停了不少,可能是報社主編給他們上壓力了。
但木已成舟,他亦不會松口:“我妹親事已定,你要是送兩句祝福,咱倆以後見面還能點個頭。你要是執意跟我們過不去,往後咱倆就當陌生人。”
傅雲亭原本還想說,他威逼利誘那些報社簽字畫押,以後可以寫他傅老板的風月寶鑒,但是不準再讓蒲希冉的名聲,有一絲一毫受損。
哪知蒲修臻這般絕情,直接無視了自己,而是走向了沈林軒。
“這些聘禮,我收下,左右也是要給小妹帶過去的。我不會扣下。但是,你上回送過來,給她的嫁妝,拿回去。那是對我的羞辱。你放心,你給多少聘禮,我還多少嫁妝,雙倍都給她。”
這年月的女人沒收入,再沒點小金庫,手心朝上的日子可不好過。
沈林軒倒是沒想跟他、在誰更寵冉冉這事上較勁。他給得起,還是替這個未來的大舅哥考慮:
“咱們在京戲上一較高下,犯不上在財力上一較高低。以後她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錢給她,也不過左手倒右手,我并不想跟她分得那麽清楚。倒是你,給了她這麽多嫁妝,你女人那兒,過得去麽?”
他娶她,又不是貪圖她娘家的財力、聲勢。
其實只要蒲修臻,在她未出閣時,對她好一點,他就謝天謝地了。
不過有時候又會很矛盾,不願意冉冉對兄長,比對自己好。
“我要是連個老娘們都搞不定,以後出門趁早戴個頭套,把臉蒙上,免得讓人恥笑。”蒲修臻說完,眼神不自覺朝傅雲亭瞥了一眼。
“結婚請帖呢,給我一張。”傅雲亭壓抑着怒火和悲憤,伸手朝蒲修臻讨要。
“沒有,不給。”蒲修臻不傻,自然不會留着顆手榴彈,大喜之日,還得時刻提防這個不穩定因素。
“你妹結婚,又不是你結婚。”傅雲亭說話時,看了沈林軒一眼。
剛剛還一臉雲裏霧裏的沈林軒,雖未分清楚局勢,倒是上了态度:
“是。傅老板安心,回頭印出喜帖,自然給您三張,煩勞賞臉赴宴。”
也就是這個時候,傅雲亭才穩穩地看了一眼沈林軒。
盡管不願承認,但能吃這碗飯,都是骨相極好的。否則站在臺上,光有一副好嗓子,發育不全,戲迷看着就倒胃口。
且沈老板的好看,還帶着幾分江南水鄉的陰柔,是北地男子所沒有的。
若非他在梨園行裏,人脈頗廣,還不知沈老板和蒲家二小姐喜結連理,伉俪情深的消息。
從前在報紙上看見,說沈老板來北平唱的戲,跟在上海灘時的清冷矜持不同,又媚、又嗲,像一塊洋人的鮮奶油,不知是在對着誰孔雀開屏。
如今能确定郎有情,不知是否妾有意,才更讓他惶恐不安,如臨大敵。
“你要去就去,但是記得帶着妻子去。”蒲修臻松了口,大概也是不願放下多年的手足情誼。
他們沒有血緣關系,可跟八拜之交,也差不多了。
從前在戲班一塊學戲、一塊挨打、一塊登臺的日子,歷歷在目
他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讓妹妹受委屈,可也不怎麽想放棄這個朋友。
蒲修臻說完,已是将他撩在了一邊,走下臺階,伸長手臂,虛虛扶準備攬着沈林軒,一并進去。
眼見一幫小厮蜂擁而來,七手八腳地擡起沈林軒那幾大箱子聘禮,其中不乏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田莊地契。
甚至兩人還在熱絡地寒暄。
沈林軒:“嫁妝就不用那麽多了,這幾乎是我全部家當,你嫁妹妹犯不着也傾家蕩産。你雖不是家大業大,有滿宅子家眷要養,可也不能因為妹妹成親,自己妻離子散。這錢,就看怎麽說。既不是聘禮,也不是我給她的陪嫁,就是女友費,兩個人的打情罵俏,你不用放在心上。”
蒲修臻:“妹夫安心。你只管待我妹妹好,別的事,不用你操心。”
一切塵埃落定,再無挽回的餘地。
傅雲亭終究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拳打在蒲修臻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