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她真沒想過。
大清已經亡了,人人平等,她拿不來當家主母的款兒,也沒覺先抛出橄榄枝有什麽不對。
“也許吧,可能我是有點讨好型人格。”
或者說是受虐狂。
就像嫂子無端針對她,她沒想反擊,也是希望化敵為友,或者直接逃離。
“那你來讨好我,以後不用再讨好別人。”沈林軒說話間,已牽起她的手。
穿過庭院草木,一直到了門口,坐上小汽車,帶她去聽戲。
夏日悠長,戲園子悶得慌。
沈林軒提早叫跟包拿了內部票,閣樓上的包廂都坐滿了,實在挪不出來。
但還是給了沈老板這個面子,勻出了一張頭排茶座兒的票。
“有個哥哥在梨園行,坐這兒是不是跟回家一樣?”原本想跟老婆嘚瑟自己的人脈,和交際能力,讓老婆看名角兒的戲,還能坐第一排。
不過想到,她坐任何位置,都是家常便飯,便覺索然無味了。
以前慶幸,跟蒲兄是同行,自己沒錯過冉冉。
現在卸磨殺驢,又覺蒲兄礙事,帶她吃過、玩過、見識過,讓自己顯得英雄無用武之地。
“冉冉,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那等目不識丁的鄉下婦人。”
Advertisement
蒲希冉聽到這,心裏咯噔一下,她已經輸給胸無點墨的鄉下女子一回了。
本以為嫁了個知冷知熱的好男人,能扳回一局,難不成又要重蹈覆轍。
那等舊時代走出來的鬼魅,到底哪兒好。她想不出。卻起了自虐的心思。
若她在乎的男人,都愛這一種,她去學習,未嘗不可。
抿唇笑笑,同他道:“并沒有呢。其實我站邊幕的時候比較多。”
“噢,那也是,你也得幫你哥哥,在後臺打雜。”沈林軒這回不用她費心解釋了,已經十分賢惠地幫她解釋了。
臺上的角兒已然開腔,戲園子裏人多,氣味不好。沈林軒不是那等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從前不覺得,現在有了牽挂和軟肋,莫名想給她最好的。
就像下雨天,第一時間想到的是給她撐傘。
從跑堂的那兒要來一把蒲扇,還被跑堂的穩穩看了一眼。
沈林軒拿着扇子,緩緩給她扇着風。
“別打扇了,我擔心你待會兒要手酸。”蒲希冉同他說着話,眼睛卻是始終盯着戲臺。
“不要緊,我又不是那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書生。從前在臺上從早站到晚都不累。”沈林軒說。
蒲希冉就在陣陣清涼中,惬意地看着臺上的美人。
直到戲演過半場,跑堂的再次回來,這回沒空着手。
不光往返,且手裏捧着一大只果盤,擱在他前面。
直接彎下腰去,蹲在沈林軒面前。
不知是怕擋到身後人的視線,還是為表恭謙。
開口說:“沈老板,我們東家讓我送個果盤來。都是在冰窖裏鎮好的,現切開。不知合不合您口味,還望您別嫌棄。”
沈林軒不敢動,只冷眼旁觀地打量着對面:
“吃了是不是得給你們簽賣身契啊?”
跑堂笑得一臉狗腿:“沈老板您說哪裏話,這果盤裏沒砒雙。只是想讓您待會兒留下來,給後臺那些小角兒說說戲。要是能得你指點一二,也算是他們的造化了。”
沈林軒沒給他們面子:“我是出來消遣的,你們東家倒是着急抓勞工,不愧是生意人。這個果盤我收下,就算給你們東家面子了。”
“欸,成!您笑納。”跑堂的起身時,腿已有些麻了。
轉身一瘸一拐地跑了。
好在最熱鬧的當數戲園子,二人交談,還沒撿場的聲兒大。不至于影響旁人。
沈林軒喂着老婆吃甜瓜,耐不住身後的跟包又在聒噪:
“爺,奉天老總邀約,給他母親七十大壽唱堂會,推脫不得。您無論如何得給這個顏面,咱們下個月,得往那兒走一趟。”
軍政界惹不起,不似商賈那樣好打發,黑邦在他們面前也只是個弟弟。
沈林軒猶豫了一瞬,還是點了這個頭:
“好吧。既是我先頭答應過的,為了沈家班往後的生死存亡,也不能出爾反爾。”
“得了。”跟包捏了一把汗,就怕沈老板任性起來,六親不認,忙哄着:
“您也知道,老總的高堂就好您這一口,你唱一場,估摸她連多年的病都治好了。您要是不去她這天天牽腸挂肚,要是一命嗚呼了,咱們可就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
“行了。”沈林軒懶得聽老婆以外的人拍馬屁,跟随從只說正事,公事公辦道:
“去奉天前,在北平怎麽也得再貼一場。就在月底吧。”
不然只怕北平戲迷,以前說他為人清高、不食人間煙火,這回直接罵他祖宗了。
“月底…”跟包将這個月貼戲的幾位老板,在腦海中過了一過,忽地想起來,忙提醒道:
“月底是傅老板貼戲。不過想必也不要緊,咱們正好跟他打擂臺,殺殺他的銳氣。爺必不會輸。怹家買通報館,愣是将他擡到了四大須生第二位,有本事再買通戲樓,有多少錢也不夠他造的,賺得沒有花的多。”
蒲希冉味同嚼蠟地咀嚼着嘴裏的甜瓜,汁水濺了滿口,順着嘴角流下,也渾然不覺。
“還說我是小孩。”沈林軒同跟包說着話,還不至于像跟她在一塊時忘乎所以。沒那麽專注,仍留了半分心,在她身上。
抽出帕子,替她掖了掖嘴角。
蒲希冉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嗫喏道:
“夫君,你還有好多面孔,我都不曾見過。才知道,你幹正事的時候,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挺唬人的。”
“你就是我的正事。”沈林軒不光說,還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拉着她的柔荑,放在自己掌心,旁若無人地回頭、繼續同跟包吩咐了下去:
“不,避開傅老板,我無心跟任何人打擂臺。他有他的打算,我也有自己當行的路。他願意理解成我慫了也好,覺得是我君子行徑也罷,随他吧。”
“不,爺,您想想。一來咱不會輸;二來可以借壓倒他、在北平站穩腳跟;三可以報四大須生評選失利之仇;四正好咱們也要貼戲了,不算踩着他上位。”跟包語氣有幾分急切,句句肺腑。
反正沈老板又不準備回上海灘了,那在北平有一席之地,至關重要。
“爺,您到底是在顧慮什麽?”
沈林軒從來不是做事瞻前顧後的性子,純粹是懶得這麽幹。
只忽然起了逗逗小娘子的心思,問向他的賢內助:“你說,我要不要跟他打擂臺?”
如果不是刻意的,其實也沒必要故意避開。
但她還是說:“我不想你那麽辛苦,打擂臺不如自己随心貼兩出戲。”
“是嗎?你是怕我輸?”沈林軒似笑非笑地打量她,又發覺自己看不懂她了。
若她撺掇自己,他會繼續懶散、不放在心上。
偏她百般阻撓,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勝心。
“不是,是怕他會輸。”蒲希冉一不留神,将心裏話說了出來。
北平的戲迷,已經看慣了傅家的玩意兒,對沈林軒自然新鮮。倒未必是藝術上分高低。
也許傅雲亭往後會贏很多次,但這次必輸。
他是個驕傲的人,她不想看他失意沮喪。
意識到失言,忙找補了回來:“你初來乍到,根基淺,不似傅家樹大根深。我怕他輸陣又輸人,以後伺機報複,給你穿小鞋。”
沈林軒意味不明地笑笑,還當是什麽。
原本握着她的手僵了僵,又恢複如常,有幾分不羁道:
“怕什麽?我要是被吓大的,今天都不可能從十裏洋場,走到四九城。再走到你身邊。”
“可是我會擔心啊。就像我哥哥在外面到處跑碼頭,他總是七個不服八個不憤的性子,今天跟人動刀動槍,明日打死了人,他是舒坦了,成就了自己的俠義,可我嫂子會擔心啊。他既願意搞江湖氣那一套,幹嘛要娶妻坑人,讓我嫂子日夜懸心。”蒲希冉忽然有幾分煩躁,抽回自己手,語氣有幾分不好地說:
“你既然已經決定了,還問我做甚?逗人很有趣,還是我是狗頭軍師。”
“別氣別氣,這不是閑話麽。是我嘴笨,今晚罰它不吃飯。不,三天不吃飯,水也不準喝。”沈林軒攬過她的腰肢,又細細哄着。
回頭給跟包使了個眼色,不耐道:“說了不貼就不貼,這個月都不貼戲了,等從奉天回來再說。滾吧。”
北疆一直不太平,戲迷是怕他死在外邊,在他死前也沒一飽眼福。
要罵他祖宗就罵吧。
“又拿絕食威脅我。”蒲希冉知道又是自己無理取鬧、還倒打一耙了。
有意控制,沒要他臺階,便自己下來了。
同他咬耳朵、打情罵俏:“罰你這個月不準親我。”
沈林軒驚詫。
“這也太狠了,換個家法。”
對于才開葷,正在興頭上的毛頭小夥子,讓他把這份瘾戒了,那不是比死還難受。
“娘子乖,我下個月就得走了。你要是真這麽苛刻,我會誤以為,你在為誰守貞。”他不過信口胡謅,卻見她臉色變了兩變,從微訝到底氣不足,最後忽又變得恹恹,好似什麽都打不起精神來。
“夫人,是我不願意,剛成親,就要分開這麽久。”沈林軒只當她是擔心自己,也沒多心。
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忽想試探一二:“這回外出,你想與我同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