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聽着像木頭還沒鋸折似的,幸好剛剛不是在臺上,不然我開口唱,場面總在後邊墜着一點。戲一開場不能停,下了臺,我非得跟他打一架。”
若是她兄長,他真得去找他算賬,他這有市無價的胡琴,被拉得亂七八糟。
“我說過,我不太會拉琴的。”蒲希冉怕謊言編織了太多,需得無數個去圓。
這胡琴,原本也是傅雲亭手把手教給她的。
知曉不會身體不忠,她也再不允許自己精神出軌。
将琴還了,恭敬點了點頭,才彎了彎嘴角,對他說:“我不想再提他了。”
“誰?”她哥哥有什麽不能提的,只沈林軒并未多問。
而是等琴師挑了弦,繼續吊嗓子。
蒲希冉難得肯在一旁,踏實聽着,乍一聽驚豔,細細回味,覺察出更多滋味來。
“怎麽樣?”沈林軒聽多了她的阿谀奉承不夠,主動來讨糖衣炮彈。
“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她簡單說一句好聽,在他那裏仍舊不過關。
蒲希冉忽地想起,從前讀書時,女同學跟教書先生暗生情愫。
她那位同窗,每每換了幽會的裙子,出去同他吃冰激淩,都要問先生好不好看。先生不看随口敷衍不行;看了簡單說好看不行;一定要從花色誇到樣式、再從做工誇到她天生麗質本身。
她抿唇笑笑,難得認真起來,一板一眼地說:“其實夫君的唱法,跟我們這邊的不太一樣。海派甜一點,如山間清泉、金屬碰撞。北平的角兒,多古樸蒼涼,若陳年烈酒。”
她自诩誇得天衣無縫,沈林軒卻壓根沒聽,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從中窺探出,在她那一雙剪水雙眸裏,是不是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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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間發問:“你剛剛走神了。”
“嗯?我剛剛只是忽然想到了以前的同學,女同學。”蒲希冉問心無愧,倒不急于解釋,反而奚落。
“整天戲迷那麽捧你,報紙上三天一小吹、七天一大吹,不夠,還要我一直一直哄你高興。”
“你煩我麽?那你願意哄嗎?”沈林軒也不知怎地,旁人不管是捧是貶,他都一笑置之,卻格外在意她的看法。
蒲希冉笑着眯了眯眼睛,還在他臉上摸了一把,說:“願意呢。我就願意哄小孩。”
摸了他一把,好似占了多大便宜,笑得一臉得意。
沈林軒這個吃虧的人,卻是一副欲求不滿的表情,恨不能主動送上門更多,再多讓她占些。
直到日頭升到正中央,頃刻間都到了晌午了。
沈林軒原本想帶她一并回小院去吃午飯,她倒是執意留下來:
“跟戲班裏的人一起吃吧,我這個新嫁娘,又不是拿不出手,總不能老不見人。”
不是她好清靜,是他想過二人世界。
拗不過她,還是點了頭。
沈林軒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出來,在涼亭下閑坐。
不得不說,跟包選的這處宅子還不錯,讓他身處北地,入目之處,還能有一抹江南的水漾。
管家過來,先将昨日收的聘禮,簡單彙報了一些。
沈林軒聽得頭疼,擺了擺手,說:“以後這些事,直接跟夫人說吧。”
她掌家,學着接管這些事,拍板定奪,也屬應當。
才說完,又後悔了,改了口:“罷了,還是跟我說。我怕将她累着。”
他娶她,不是來當老媽子和管事婆子的。
是希望她能自由、快樂,一直無憂無慮的。
管家又将這兩日北平商賈送過來的請帖,一一給他過目。能推的都推了,實在推不掉的,才拿來給他定奪。
只他還是不了解沈林軒的脾氣,在他眼裏沒有不能推掉的。
正在新婚燕爾的興頭上,退隐兩年又能如何?
跟包見老大又開始任性,打蛇打七寸,想叫夫人來勸勸他。
可惜夫人只想節流,絲毫不打算在沈老板大紅大紫的時候,趁機開源些。
打消了這個念頭,還是盡上本分,一五一十地回禀着:
“爺,五洲四海聯合戲報上有消息了,初步拟訂的四大須生,是蒲修臻、傅雲亭、您,還有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小角兒。”
為了給誰擡咖位,一目了然。
不過為了蹭熱度,這都是沈林軒以前玩剩下的。
自己淋過雨,所以犯不上給別人的傘打爛,只當沒瞧見了。
“爺,您說咱要不要花點銀子,把排名往前挪挪。”跟包小心翼翼發問。
立即被沈林軒否了:“挪那玩意兒有啥用?還不如拿這錢,多買點好吃的。蒲兄這回在前面,是給人當擋刀的了。看着吧,以後要說傍款兒爺的小戲子,準保有他。”
他在心底過了過,忽覺這位傅老板,有幾分神秘了。
他藏在蒲修臻後面,既拔得頭籌,又躲了許多口舌。
“爺又不好吃。”跟包撓着後腦勺笑笑。
“給你們吃啊。”沈林軒心情好,喜怒全寫在臉上。
沒理會這些風月場上的事,梨園行數十年如一日,都是輪回和重複,太陽底下無新鮮事。
随口問起:“今兒可有好戲?”
“爺要去逛戲園子麽?前門樓的戲園子貼了一場《玉堂春》,小的瞧着還不錯。”跟包邊說,邊打量着他的神色。
見他微微點了頭,才說:“爺什麽時候貼戲啊?您來了北平這麽久,就貼了一場。”
沈林軒倒也不是珍惜曝光度,有意吊戲迷胃口,純粹是懶。
“我現在主要想把精力放在別的事上。”
“什麽事?”跟包突然腦抽,想也沒想,便問了出來。
是不是自己能幫上門,亦或等着大爺吩咐自己去做。
就聽沈老板說:“生孩子。”
跟包在風中淩亂了好幾息,回過神來,才勸道:
“爺,您現在紅得發紫,如不趁着現在,把養老的錢賺回來。難不成等将來人老珠黃了,再去幹事業麽?”
沈林軒倒也沒刺他,只說:“萬一我活不到老的那天呢?萬一我明天就死了呢,今天當老黃牛,不是白當了?”
倒是十分抓不住重點的,把他那句‘人老珠黃’記下了,在心底細細摩挲。
直到蒲希冉在小廚房忙活了一晌午,系着圍裙出來,揩了揩額頭上的汗。
她從前在外求學,還有些生活能力,只着實沒想到,大鍋飯這般難做。
原本想露幾手,驚豔四座,結果光是幫廚,就累得腰酸背痛了。
戲班裏的人排隊打飯,沈林軒也不開小竈了,拿了兩只碗,跟她坐在一處吃。
時不時将自己碗裏的肉,夾給她吃:“你太瘦了,我要将你養胖一點才行。”
蒲希冉眼見自己面前的碗,頃刻間被排骨和牛肉堆滿,慢吞吞地吃着。
又聽他說:“胖一點好,以後沒人跟我搶,就只有我要你。”
蒲希冉倒是沒有容貌焦慮,便只笑笑。
不曾想,他倒是将這事看得挺重要,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冉冉,你是因為我長得好看,才跟我在一起的嗎。”
“是啊。”她勾唇笑了笑。
“那以後我要是老了、醜了,或者遇見火災、車禍,毀容了,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他端着碗,問。
一雙眼睛清澈見底,好像把一切都剖給她看,沒有一絲陰險詭詐和隐瞞。
蒲希冉不覺得在風月場,還能看見這樣一雙澄澈的眼睛,他在她面前,始終卸下防備。
還沒回答,就聽他自說自話:“那我要努力,以後老得慢一點,醜得慢一點。”
她沒有認可,也沒否定,只夾了一塊菜葉,喂到他嘴邊,寵溺道:
“吃也堵不住你的嘴,邊說話邊吃飯的小朋友,可不乖哦。”
得了鼓勵的沈老板,依舊沒好好吃飯,只将那葉子仔細品嘗了一番。總覺她喂得更香,卻不好意思再要她喂了。
忽然覺得,如果自己生病就好了。要是着了風寒、亦或高熱、腿斷了,她是不是就能繼續喂他吃飯、喝藥了。
蒲希冉勉強吃了半碗,小廚房手藝不錯,怎奈飯量不能勉強。
正準備叫小厮拿下去,就被沈林軒接過去了,繼續吃。
不忘問詢:“是不是南方的烹饪方法,不合你胃口。”
“不會呀。我也不是故意奢靡的,原本我盛那些剛剛好。你又添了那許多,我就吃不完了。”她幼年在天津衛老家時,娘親菩薩心腸,便常常教導這些孩子: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外面多的是吃不起飯的窮人,他們有衣有食就當知足,不可以鋪張浪費。
還說,人這一生享多少福,遭多少罪都是有定數的。這輩子鋪張浪費,下輩子要做乞丐。
她也不知為什麽,忽然想到了母親。
子欲養而親不待,如果娘親天上有知,看見自己這麽幸福,應該會安心了吧。
“又走神?我們才剛成親,還沒過新婚燕爾,我就吸引不了你了嗎?”沈林軒這回手下留情,沒敲她額頭。
只委屈又苦澀地自嘲:“我是不是一個很無趣的人,跟我在一起總失神。我真想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猜不到。你知不知道,你總這樣,讓我很容易陷入自我懷疑。”
“我……”蒲希冉正要解釋,就被他打斷了:
“好了,別再給我講故事了,下午帶你去聽戲。嗯?”
“好。我再給你重新盛一碗吧,這碗我都吃過了。”蒲希冉溫婉笑笑,不知該如何給他安全感,卻是不願見他這副失落神色。
“不用了。謝謝沈夫人賞我碗飯吃。”沈林軒用戲腔念出來,又逗得蒲希冉笑得見牙不見眼。
“以後,這些事有下人,你別再做了。”
沈林軒用過飯,将碗筷一并遞給了小厮,又飲了一盞茶。
小厮也是歡天喜地,難得大爺一餐飯能用這許多。不然看他那身板兒,總擔心哪天一場戲撐不下來。
沈林軒不是沒想過,與她一并在小廚房,夫唱婦随、閨房之樂。不過想到,他已不需要靠洗手做羹湯,來收買人心了,不如帶他們多賺點錢,來得實在。
更想跟小妻子一起桂花釀酒、賞月對酌。
術業有專攻,不願她受這份不必要的辛苦。
“冉冉,你就沒想過,應該讓他們對你俯首帖耳,而不是還得你去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