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蒲希冉一直住在哥哥家,還是從別人那兒知道沈家班回京了。
對于這種爆炸式新聞,瞞也瞞不住,何況,也沒人刻意隐瞞。
從蒲宅回去,看見沈家班照例在練功,好像什麽都沒變,可冥冥之中,又似乎有什麽變了。
她不是性子太熱絡的人,卻也不算清冷;即便不曾跟戲班中人打成一片,可也足夠有親和力。
從前她走過的地方,碰到戲班的人,哪怕她沒注意到的哪個犄角旮旯,都會有人停下練功的腳步,低頭恭敬喚一聲:“太太。”
現在,自己仿佛成了透明人,被所有人無視了。
她成了這個宅子多餘的人,讓人礙眼。
怎麽了?
蒲希冉不解,尤其不見沈林軒的蹤影,想起半月前,收到他書信時,還好好的。
沒那與生俱來的矜持嬌貴,只讓擔憂和狐疑占了上風,主動走了過去,問向跟包:
“怎不見你們班主?你們是何時回來的,為何沒人去知會我一聲?”
跟包從前愛屋及烏,對太太是極其尊重的。
可在火車上,看見那一打又一打鋪天蓋地的新聞後,便深知她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不值得人尊重。
替班主不值,能搭腔已是修養撐着,好語氣,更是不可能了。
“你是沒長眼睛,還是沒長耳朵,不能自己看、自己聽。非得什麽都給你喂到嘴裏?你是幹嘛的,為什麽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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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對方是宿敵,蒲希冉還能抱着防禦姿态。
突然被一向态度恭謙的人出言不遜,第一反應都是懵的。
“我……我夫君回來,我沒資格知道嗎?”
“你有什麽資格這麽說?做人妻子,光出個嘴叭叭就行嗎?我們班主為你退讓了那麽多,你為他付出過什麽?”跟包想起報紙上的新聞,便一陣陣胃寒。
尤其聽宋亦慎說,班主在醫館裏,讓他管好戲班子,莫聲張、擴散,免得那別有用心的報館和對頭,又趁機作亂。
對她更是恨得牙癢:“他回不回來,與你何幹?他去了哪兒,關你何事?你也沒事事跟他報備,就算大清亡了,新時代男女平等,也得以夫為綱吧。”
蒲希冉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麽,只是暫時沒猜到。
否則這幫人不會去了一趟奉天,回來都跟移了性情一般。
都怪她沒及時看報道,可她實在想不到,關于身邊人的消息,要通過報紙上才能知道。
她不是被人打了左臉,還把右臉伸過去的性子,先抛出橄榄枝,但被人撅折了,扔回來,也不會繼續給好臉色。
瞬間冷下眸子來:“尊重是互相的,如果你們看不慣我,就給我滾出去。只要我與沈郎一日未和離,我就一日還是這個宅子的女主人。”
從前對他們的讨好巴結,不過是看在沈林軒的面子上,不願他的老婆跟同盟不合,讓他夾在中間難做人。
可她分明沒做什麽,就遭人白眼。那即便是為了夫君,也不能繼續忍。
跟包有幾分難以置信,從前出于對班主的尊重,沒人會盯着夫人肆無忌憚地瞅。
這會兒平靜看了她一眼,除了容貌昳麗,一無是處,誰給她的自信。
朝三暮四,水性楊花,還敢如此理直氣壯。
不光跟包替班主抱不平,其他人隔了老遠,也紛紛交頭接耳,對她指指點點起來:
“才知道她是這種人,紅顏禍水啊。都害得咱們班主住院了,還想怎麽樣?非得把人逼死了才罷休?”
“是啊,人不可貌相,從前倒不知她是這樣的人,真是人面獸心。也就是遇見咱們班主這樣好性的,換了那段司令,早将她浸豬籠了。”
“等着看吧,她蹦跶不了幾天了。等班主好了,回來準保第一個把她休了。還是咱們江南的姑娘好,當初莫不如在滬上娶妻。來北平一遭,白白被損友騙。”
那些人到底有所顧忌,不敢指着她鼻子罵。
隔了遠,蒲希冉沒有順風耳,聽不見,可也能從他們蔑視的目光裏,看出不友善。
她即便反應遲鈍,也猜出了個大概。私心想着,沈家班的人興許是怪她懦弱,沒堅持與班主同去奉天,說好的風雨同舟,卻出爾反爾。
兼之他們在奉天遇見的磨難,怪女人是整個時代風氣,向下欺負,便将她當成了包子,承擔這幫人的怒火。
蒲希冉對他們能理解,但不接受,才不慣着他們呢。
吩咐兩個蒲宅過來的仆婦,安置了她從哥哥家回來、帶回來的行李、衣物。
知曉從沈家班的嘴裏,是問不出什麽了,準備回哥哥那兒碰碰運氣,畢竟同在梨園行,不用在漫天圈錢的報紙上甄別信息,還能知曉許多內部消息。
才換了衣裳出門,就見陌生男人,跟跟包聊得熱絡。
“宋先生,我們班主在洋人醫館怎麽樣了?他還好吧?”跟包問。
“身體無恙,就是心病無藥醫。”宋亦慎嘆了口氣。
對他擔心,卻仍舊将維護他的顏面放在首位,沒說得那麽直白。
蒲希冉沒偷聽的惡習,也沒心情聽完,幾步走上前去,顧不上禮貌,直接打斷了:
“醫館?夫君他怎麽了?”
跟包看見她,一言不發,徑直走開了。惹不起,還躲得起,不想跟這樣的蛇蠍美人為伍。
宋亦慎過來就是找她的,順道同跟包說下林軒近況,免了他們擔心着急。
一幫人湧到醫館去,于事無補,還打擾了他休息。
這會兒看見林軒的太太,算是相信她是蒲修臻的親妹妹了。
能成角兒的,沒有醜的,甚至骨相極美。蒲修臻就是一派潇灑,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同樣美得驚為天人。
難怪林軒對她念念不忘,被這樣一雙含情眸望上一眼,骨頭便得酥了半邊。
解鈴還須系鈴人,宋亦慎很快說明了來意:“是。林軒住院了,我是他朋友。”
蒲希冉沒問,甚至關心則亂,直接過來拉他手腕,急匆匆往外走:“在哪個醫館?麻煩您快帶我去。”
她情急失儀,在先入為主、戴着有色眼鏡看人的宋亦慎眼裏,只覺她是慣于勾三搭四,連丈夫氣質不凡的朋友也不放過。
沒成親,就跟男人鑽客棧,能是什麽好女人;甘心給人做小,能是什麽大家閨秀?
蒲修臻雖是個戲子,但一直竭力擺脫世人的偏見。如今看來,他這個妹妹,比他可随便開放多了。
宋亦慎抽回了手,哪怕在美人面前,也未被絲毫迷了心竅,始終将朋友放在首位。
與她保持些距離,才說:“城郊的洋人醫館,你自己過去吧,我還有事。”
他不準備與她同去了,免得這不守婦道的女人,又對自己勾勾搭搭,他萬一精蟲上腦,意志不堅定,得不償失。
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他不讓自己陷入誘惑裏。
也不想讓小心眼的沈林軒誤會,直接拱手告辭了。
蒲希冉沒強求,知曉了地址,表達過感謝,沒有一絲耽擱,立即動身坐上黃包車,去到洋人醫館。
在值夜班的小護士那耽擱了一會兒,宋亦慎加派的常服暗衛多,并不是誰都能那麽容易、見到沈老板。
蒲希冉說明來意,甚至因為焦急,直接表明了身份:“我是他妻子。”
依舊被小護士拒絕了,甚至拿譏諷的目光打量了她兩遍:
“騙騙別人就得了,別把自己也騙了。你這種瘋狂戲迷,我每天接待沒有十個也有八個。說什麽的都有,還有說是他娘的,誰不知道沈老板自小便是孤兒。”
蒲希冉不知如何自證,焦急出門,也沒帶他兩樣貼身物品。不過這年月造假不少,就算沒出示贗品,小護士也會覺得這是以假亂真。
“你說你是沈老板太太,可人家沈老板太太剛進去,借口也不找個好一點的。”小護士若非忌憚醫患關系,早将白眼翻上天了。
沈太太不光是最初陪着沈老板過來的,而且在床邊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好幾日。
面前這個女子,等了這麽多天才露面,誰知道是不是來收屍的。再晚兩天,沈老板都出院了。
還太太?以為空有美貌就成?
即便只是普通戲迷,都會對沈老板愛護有加。何況是伴侶,哪有這麽姍姍來遲的?
小護士不怎麽關注戲曲報,即便從前匆匆一瞥,也沒記住蒲希冉跟傅雲亭夜宿在外的時,那個模糊看不清的黑白側臉。
“您是不是誤會了?”蒲希冉心底閃過一絲驚詫和不安。
她走到今天,擺脫了內宅争鬥,身邊都是好人。
一時之間,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從前,那些善意消失不見。
她方後知後覺,以往都是因着沈太太的身份,其他人愛重沈林軒,對她都撐不起絕對尊重。
現在沒有沈林軒替她擋災禍了,那些嫉妒她能忝居沈太太之位的,便不由控制地、如雨後春筍一般湧了出來。
小護士還沒給過答案,蒲希冉站在醫館走廊盡頭,進退維谷。就見不遠處,病房外一道消瘦身形。是才辦完出院手續,同樣迷茫不抉的沈林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