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後、貴妃
太後、貴妃
顧煊在外說是回府,實則他還是沒有開府的皇子,宿在宮中的。
侍從汪文昌把紙紮放入到木匣後,再拿了其他定制的紙紮物品,騎馬遠遠綴在馬車之後。
差不多小半個時辰,兩人便到了宮門口。
顧煊利落地跳下馬車,看着巍峨的宮殿。
青瓦紅牆,因為前幾日才下過雨,宮人們順帶把瓦片上生得綠植清了清,把灰塵滌蕩一清。
在日頭下琉璃瓦片波光粼粼,讓人見之炫目。
汪文昌下馬,手中捧着木盒快步上前,驅步跟在顧煊的身後。
宮門口的侍衛見到了這兩人,曲一只腿對顧煊行禮,“見過四皇子。”
顧煊微微颔首,正要帶着汪文昌進入的時候,侍衛的刀擡起阻攔了汪文昌。
“大膽!”汪文昌眼珠子瞪圓,聲音都劈開了,“狗奴才,你們想對我們殿下做什麽?”
帶刀年輕侍衛連忙跪下請罪,匍匐着說道:“還請四皇子恕罪,三皇子在整頓宮中的庶務,今兒上午定了新章程,入宮須得檢查這攜帶入宮中之物,并且記錄在冊子之中。汪公公所攜帶的木匣,我等需要登記造冊。”
如今的萬歲爺所生的孩子多,光是過了十六到了議親年齡的便有五個,并且六皇子、七皇子也都滿了十四,這些皇子多數都沒有定下親事。
本朝皇子議親年齡偏晚,原因是和大皇子有關,大皇子年齡比二皇子足足大兩歲,他的母妃娴妃不算得寵的,這樣過了十多年後,忽的一日偏殿裏住上了一個美人頗得萬歲爺的看重,娴妃由此開了竅,自己不得寵,但是可以招攬美人邀寵。
因為萬歲爺到娴妃的宮殿多了,大皇子也有所裨益,大皇子到了議親的年齡就絞盡腦汁拖延,要是成了親在外面開了府就不好在早朝之外的時間見到父皇了。
一直拖延到今年開春,年滿二十歲的大皇子終于定了親即将開府,而在開府之前,他也得到了自己所想要的,有一小只禁衛軍,有一些平定叛亂的戰果,得到父皇的看重,誇他是麒麟兒,有朝堂上臣子的私下投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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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帝王年邁,他所生的子嗣又多,有大皇子這樣的榜樣在前,年齡大的皇子鉚足了勁兒去争寵,就連小的也是努力做功課,試圖得到帝王的褒獎。
善文的二皇子沒事給父皇作畫、吟詩,也得帝王的青眼,三皇子不甘其後,前段時間攬了內務府的職責,現在檢查進宮之物顯然就是他想要做的功績了。
顯然三皇子要在整頓宮務上下功夫。
想到了兄弟們為了争帝王的青眼所做的事情,顧煊沒為難宮門口的侍衛,“文昌,把木匣子打開,別為難侍衛,讓他們看就是了。”
年輕的侍衛感激涕零。
侍衛檢查出來這是紙紮後又犯了難,這種物品真的可以帶入到宮中嗎?
“敢問四皇子帶着這等物品是為何?”侍衛甚至不敢直接說出紙紮兩字來。
顧煊素來不愛為難下人,看着侍衛額頭上的汗珠子,緩聲說道:“皇祖母養了一只狗,這狗兒的衣食皆是由一個固定的宮女照料,生病的時候也偎依在宮女的膝頭,皇祖母憐惜這狗兒壽數将至,不忍讓這宮女陪葬,便有了和宮女容貌相似的紙紮,好在下面也照顧好狗兒。”
涉及到皇太後,這紙紮就算是晦氣也可以入宮。
年輕侍衛把顧煊的話記錄下來,登記好了冊子以後,讓四皇子和汪文昌入內。
顧煊因為所帶的物品晦氣,走的是小道,路過了冷宮,聽到了動聽婉轉的曲調。遠遠看過去,是一個挽着披帛的女子在跳舞,一邊唱着一邊跳着,顯然是為了即将到來的萬壽節做準備。
還有兩個月多月的時間便是父皇五十歲誕辰,為了慶祝帝王的生辰,宮中的妃嫔們都用足了心思。
顧煊收回了視線,繼續往前走,又聽了呼呼風聲,這是一個用桃枝在練劍舞的美人。
顧煊還遇到了年幼在刺繡的妹妹,眼睛幾乎都貼在了繡棚上,這讓顧煊少不得提醒對方,切莫壞了眼睛。
如此之後,終于到了壽仁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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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仁宮裏是淡淡的檀香味道。
皇太後喜佛,在當今聖上登基三年後,每年會去五臺山小住一個月的時間。
與此同時,她在壽仁宮中置了小佛堂,這些天因為叫做吉祥的狗身體不好,她早晚會給這只狗念經。
滿皇宮的嫔妃裏,皇太後最喜歡四皇子的生母淑貴妃。
滿皇宮的皇子裏,皇太後也最喜歡四皇子顧煊。
小時候的顧煊還被剃光過頭發陪着皇太後去寺廟裏住過,甚至當年還差點真的剃度,因為皇太後及時阻攔,要不然本朝就會多一個修佛的皇子。
顧煊進入到壽仁宮,皇太後抱着狗兒打瞌睡,伏在太後膝上的這只狗倒是醒了,它輕巧地從太後的掌下脫身而出跳躍到地面上。
狗兒走到了顧煊面前,尾巴艱難半豎起來,沖着顧煊搖一搖,還輕輕汪了一聲。
這只狗當年還是顧煊挑的,他蹲下身子想要抱這只狗,十幾歲的老狗很是通人性,躲開了顧煊的手。
太後本來就是淺眠,聽到了這樣一聲,醒了過來,而整個壽仁宮也随着太後的蘇醒活絡了起來。
有宮女端來了瓷盆,半蹲下身子讓太後洗手擦臉,有人端來了茶盞讓太後漱口,還有人上前輕輕揉捏太後剛剛側身子躺的地方。
“吉祥這幾天的第一次叫。”太後等到宮女們服侍後,她走到了這狗的旁邊,“它已經完全吃不下去東西了,本來今兒上午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沒想到見到了你,居然還跳了下來,也算是有些力氣。”
人在臨死之前有回光返照,想來這狗也是如此。皇太後的心中傷感。
在後宮裏那些過來請安的莺莺燕燕們讓她腦殼疼,她索性閉了宮門,只簡單過自己的日子。她這個老太太活到了七十歲,也盼着周遭的人和物也長長久久的,只是她的兒子都已經五十了,現在越發剛愎自用,對她也不過是表面上恭敬,她周遭認識的人也去了不少,現在狗兒都留不住,讓她感傷無比。
顧煊說道:“現在吉祥既然有力氣,不如讓它吃點東西,好歹氣力也足一些。”
顧煊一邊說話,一邊摸着吉祥的腦袋,忽然手指尖濕熱,吉祥用舌頭去舔他的手指。
“對。”孫兒的話打斷了老太太的自怨自艾,她連忙說道:“确實是這樣,我都是糊塗了。去喊莺兒來,讓她喂吉祥吃東西。”
莺兒就是照顧吉祥的宮女。
吉祥的大限将至,這位宮女心中是忐忑不已,生怕自己陪着殉葬,衣服寬了不少。
現在過來的時候,死死低垂着頭,生怕自己被主子多看兩眼。
吉祥确實是胃口開了一些,等到吃完了最喜歡的雞肉丸子繞着太後轉一圈,又讓顧煊摸摸它,就往住所走去。
壽仁宮裏安安靜靜的,所有人都知道這只狗的壽命要到了,沒在這個檔口驚動這只狗。
等到吉祥躺在了褥子上,它的身子剛開始還起伏,後來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太後不由得抹淚說道:“我果然是不應該養狗的,見着它去了,惹得我難受。”
顧煊上前攬着皇祖母,“上次梁總管說了,這吉祥被養得很好,原本壽數約莫是十一二,如今已經過了十五了,皇祖母養了它,才生生讓它多活了幾年,可見是它的福分。另外,吉祥這日子也選的好,我母親提到的那個紙紮鋪子我去定了紙紮,今日裏正正好做好,文昌……”
汪文昌早已經把木匣打開,此時細心捧着這紙紮。
莺兒原本是低着頭站在一邊的,和她交好的宮女見着了木匣裏的紙紮,連忙用手肘去撞莺兒,莺兒正好看到了流光溢彩的紙紮眼睛,不由得驚呼出聲。
這一聲讓皇太後注意到了莺兒,對着她招招手,莺兒上前後,皇太後讓莺兒和紙紮站在一起,果然很是相似。
“這個法子好。”皇太後笑了起來,“我既擔心吉祥在下面,它這狗兒被養得嘴巴叼、性子也嬌,現在有紙人去照顧它是最好的。莺兒,你把你穿過的衣服準備一套,套在紙紮上,到時候一起燒了。”
莺兒忙不疊應了,一連串的眼淚撒在了木質長廊上。
之前皇太後因為吉祥壽數将到之事難過不已,皇帝過來了,順口說了讓伺候吉祥的宮人一起陪葬,把莺兒吓得夠嗆。
她短短時間消瘦了許多,也是因為這件事,沒想到四皇子這般心善,居然準備了紙紮,用紙紮替了自己,就不用陪狗殉葬了。
莺兒等到送完了衣服,路過太後娘娘的小佛堂,她提起裙擺,在地面上深深叩首。
四皇子是個好人,如今對方議親年齡到了,她希望四皇子可以娶得如意的皇子妃,順利開府過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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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仁宮這裏青天白日有煙火,被正摟着皇貴妃的顧塍郢看到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他讓身邊的總管太監去詢問是不是走了水。
很快得到了回複,是皇太後養的狗去了,四皇子特地出宮做了紙紮,免得活人殉葬。
皇貴妃有個兒子年僅六歲,她身形略略豐盈,年輕的時候帝王喜歡纖細的,到了年邁喜歡這種略帶着有些豐盈的女子,她靠在帝王身上,意有所指:“四皇子心善得很,還給一個小宮女作畫,好紮出肖似宮女的紙紮。”
顧塍郢冷笑一聲,他皺眉的時候,眉頭擰成了川字型。“不知所謂,也不知道淑貴妃怎麽養得孩子,沒見他學他二哥把畫用在正途上,反而是給一個小宮女作畫!”
皇貴妃何菡的妙目流轉,想要繼續抹黑四皇子,“四皇子身邊尚無人伺候,是不是……”
“放肆。”顧塍郢盯着心愛的妃嫔,才病過一場的他面色蠟黃,加上眼下的青色,看上去頗為可怖。
“四皇子身邊有沒有人伺候,也是你一個嫔妃操心的?”
剛剛還柔弱無骨靠在陛下身上的皇貴妃瞬間跪下,背後出了一身冷汗。
“嫔妾多嘴,嫔妾只是想着是四皇子的長輩,宮裏頭滿了十六出入朝堂的只有四皇子身邊并無女子伺候,這才多嘴。”
何菡心中是後悔的,她只是趁機想要拉四皇子下水,卻不曾想讓帝王犯了疑心病。
顧塍郢最喜何菡的知情識趣,見着何菡誠惶誠恐地跪下,又自稱長輩,把何菡拉入懷中。
何菡頭上的步搖微微晃動。
他的指背輕輕滑過女子細膩的面頰,生得豐腴一些除了身段更為婀娜,皮膚也更為細膩,顧塍郢把人抱在懷中,“關于四皇子的婚事,朕在心中已經有了想法。”
皇貴妃還想聽一聽是個什麽想法,結果顧塍郢已經不說了,何菡也不好繼續做打聽,繼續陪着皇帝說話。
何菡偎依在皇帝的懷中,像是一只乖巧的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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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顧煊等到那些紙紮燒完了,去了淑貴妃宮中給母妃請安。
顧煊到的時候,淑貴妃溫斓正在插花,她見着了兒子,等兒子請安以後,對他招手,“你看看是哪兒不對,我總覺得不大對,這花也太圓滿了一些。”
顧煊從母親的手中接過了剪刀,利落地剪斷了一根花枝。
溫斓先是一愣,繼而笑了起來。
時光眷戀這位美人,就算是年近四十,皮膚也是光潔并無斑點,只是常笑的眼尾有細細的皺紋顯露了她的年齡。
顧煊能有如此容貌,便是肖似生母溫斓。
溫斓當年是京都裏出了名的德才兼備的才女,也已經定了夫婿,只是上元節上和訂了婚的未婚夫出游,在爛漫花燈下笑得太過于出彩,被得了帝位的當今聖上看重,拆了原本的婚事,納入到宮中做了淑妃。
因為得太後的看重,曾經在皇後去後,太後還想讓兒子把她立為皇後,只是那個時候帝王對溫斓的迷戀已經去了,覺得溫斓太過于端着架子,他并不喜歡。
帝王尊重皇太後的意見,給立了貴妃,不肯立溫斓為後。
溫斓把玩賞了這花以後,看到了兒子遞給她一枚壓襟玉佩,不由得奇怪,等到兒子言明遇到了秦芷君,這是秦芷君執意要賠的,讓他送給她。
昨個兒溫斓就已經知道了玉佛寺錦鯉之死的來龍去脈,現在聽聞兒子居然巧遇了被相看的那位姑娘,不由得說道:“居然這麽巧的事?”
“還有更巧的,”顧煊說道,“那一日她眼見着錦鯉死了,大約是這樣,才會信了兒子的話。”
顧煊又想到了她垂淚的模樣,大滴大滴的眼淚直接落下,連泣聲都不曾有。
溫斓想着那一池錦鯉,那是她曾經和人一起養得,雖遺憾錦鯉之死,卻也慶幸兒子查明了真相,能夠點一點那位被相看的姑娘。
她自己淋過魚,總想着給後人撐一把傘。
溫斓不去想魚,而是把玩這枚玉佩,只覺得玉的材質很好,而雕工更好,她把玉佩放在一邊,晚些時候就給配一個絡子系在腰間。
她在少女的時候,生活總是忙忙碌碌,只把不多的時間給了詩文,并不曾接觸女紅。
在宮中的時間太長太慢,她如今女紅做的很好,想來若是祖母在世,也會露出贊嘆笑容。
溫斓又開始問吉祥之事:“吉祥如何了?還有紙紮可做好了?”
“是剛剛好。”顧煊說了吉祥去世,紙紮正好做好的事情,“那叫做莺兒的宮女聽到了皇祖母說是只用提供衣服,當時就落了淚。”
溫斓想着怎能不落淚,只是因為帝王輕飄飄的殉葬,那莺兒就險些陪着狗去了。
在溫斓看來,就算是狗再金尊玉貴,到底是不如人命尊貴的。
若是自己的兒子問鼎……
溫斓知道現在的兒子并無此想法,只想要分封一塊兒地,做個逍遙的王爺。
溫斓有些失神,兒子的志向是因為她而生的,想要離開小小的宮閣,去更為廣闊的天地。
只是,根據那人送來的消息……
她半跪在香案邊開始焚香,在袅袅煙氣之中緩聲說道,“你四皇姑(明宴公主)的賞花宴你可知曉?去你四皇姑那邊走一走,這花宴還是去一趟的好。”
顧煊搖頭便想要拒絕,而溫斓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并不抗拒指婚,甚至想着你父皇給你指一個家世簡單一些的,不那麽惹眼的就好,你成婚之後也會好好待她,只是……我才得到了消息,即将到來的你父皇壽宴,會有邊藏土司攜女到來。”
顧煊一怔,他頓時明白了溫斓的意思,他的眉頭大大皺起。
顧煊是想要離開京都,但是不代表,他想要做一個被和親的皇子,跟着去邊藏之地。
溫斓的手輕輕覆在兒子的手背之上,“你父皇的性子剛毅、執拗,你若是自行婚配定然是會惹得他勃然大怒的,只是,有些事情就算是惹得他怒,也得去做。”
顧煊緩聲說道:“兒臣知曉了,只是父皇已經對我的婚事有成算,我若是有什麽動作,定然會連累母妃。”
“不礙事。”溫斓抿唇笑道,“你父皇這幾年越發剛愎自用,什麽事情都會惹得他發怒,也不在意多這樣一小樁了。我可舍不得你去邊藏,你想法子推拒婚事,也是為了我,對了,既然要去你明宴姑姑的賞花宴,你記得選幾身襯托得你的衣裳。宮裏的材料好,配色和樣式上,反而不如外面的霓裳閣用心。”
而此時在霓裳閣裏,給秦芷君試衣服的女侍也奉承說道:“原本這一套衣服還以為是做毀了,萬萬沒想到小姐這般細的腰身,這一套衣服穿在小姐身上真是相得益彰,若是到了賞花宴上,定然是灼灼耀目,滿目生輝。”
秦芷君沒理會這些奉承的話,只注意到一開始的話,“既然是以為做毀了,那價格是不是應當便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