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幻泡影
夢幻泡影
上流社會的晚宴,就像一出巨大的舞臺劇。
流淌香槟的晶瑩杯塔、脖頸指尖的耀眼鑽飾、無處不在的白光,讓人置身其間,總有種被巨大光環包圍的感覺。
使人總會不經意間覺得:這個世界永遠都是光明,斯文而彬彬有禮的。
但這都是謊言。
“你對他們實在是太仁慈了,甚至可以說,有點兒心慈手軟。”
傑森·鮑威爾舉着酒杯對艾瑪·米勒微笑抱怨,可是眼神裏的認真卻根本不含一絲玩笑成分。
“傑森,你需要知道,不論是A世界公民還是B世界入侵者,‘格殺勿論’都太難聽了,這不是文明政府應有的行為。”
艾瑪·米勒飲下一口酒,眼神不經意地看向四處的安保人員,“而且這說不定會激怒在暗處潛藏的亡命之徒,對選民人身安全造成更大傷害。”
“呵呵,”魁梧的将軍笑了笑,但顯然并不當真。
文明。
強者制定規則,弱者臣服文明。
都是一路從人堆裏厮殺出來的佼佼者,談什麽文明禮儀。
那不過是上流社會用來規束下層人的法子,這個女人一直這麽假惺惺。
“對了,藍山鎮的旅游旺季又要到了。”
艾瑪·米勒無意繼續這個話題,也完全不想背上“屠夫女總統”的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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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等下出價可別太小氣,大蒼山女童會感謝你的每一分善行。”
然後長大了,繼續投出一個女總統出來?
傑森·鮑威爾扯扯嘴角,也無意與艾瑪·米勒繼續助學女童的話題。
“傑森叔叔,您原來在這裏!我剛剛看到基爾和傑克正在吵架,那兩個孩子太沖動了。”
遠遠的,28歲的黎貝卡·哈德森走了過來。此刻她海水藍色的眼瞳裏溢滿了驚慌,在她身後更遠的宴會入口處,兩個膚色黝黑的少年正在推搡,顯然并不友好。
“他們怎麽又在吵?”
傑森·鮑威爾看着遠處的小兒子和侄子,忍不住側身向艾瑪·米勒道聲失禮,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便大跨步走上前将那兩個小子分開。
“呵呵,你做了什麽?”
遠遠看着鮑威爾一家的亂子,艾瑪·米勒低垂着眼啜飲完杯中殘酒,問身旁的女兒黎貝卡。
“只是讓他們再次發現彼此,原來比想象得更看不起對方罷了,青春期的男孩就這麽無腦。”
黎貝卡接過母親手邊的酒杯,轉身又從白發侍應的手邊取下一杯新的香槟酒。那個中年男侍應顯然業務并不熟練,差點一股腦将盤子裏的酒都打翻了。
“該死!”
“黎貝卡,不要責怪他。”
艾瑪·米勒看着兩人,笑意絲毫不變,“那麽多記者看着呢,你想和那兩個小子一樣登上明天的頭條嗎?”
“是的媽媽。”
黎貝卡·哈德森有些不滿地看着眼前快步走遠的侍應,心裏暗自抱怨哥哥詹姆斯·哈德森到底怎麽安排的晚宴,連這種菜鳥都能請來。
果然是一事無成的廢物。
“笑一個姑娘。”
艾瑪·米勒今晚心情似乎不錯,甚至不吝給黎貝卡多幾分鐘閑聊時間,這也讓她受寵若驚。
“當然!”
她大大地揚起笑臉,想贏得母親的更多注視。
和艾瑪·米勒年輕時一模一樣的金發甜心面孔,親和力十足。
但這并不能得到對方的更多溫情。
“你爸爸還在家裏看書嗎?”
“是的,他喜歡看書。”
“他喜歡躲在家裏,做穴居鼠吧。”
“媽媽.......”
身為人女,黎貝卡·哈德森不得不皺緊眉頭,阻止母親的“冒犯之言”。
“這算什麽,我和你爸上大學時,互相說的話比這過分一萬倍。”
艾瑪·米勒看着女兒不滿的神情,蔚藍色眼瞳毫無波動。
“你如果給自己的定位是溫柔乖巧的好女兒,那你永遠也只能是等人愛的那個,”艾瑪·米勒笑了,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友好。
“你以為今天這些人為我慶生,那些社交網絡媒體稱頌我,是因為我溫柔善良,品德高尚?是因為‘她計劃’幫了多少山區女孩讀書,送了多少東西?”
“這是好事誰都知道,可為什麽別人不做?”
黎貝卡·哈德森咬住嘴唇,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四周的人,擔心母親接下來的話會被其他人聽到。
艾瑪·米勒看着對方那畏縮緊張的樣子,笑意微不可查地減淡。
公公說的沒錯,巴力這家夥基因有問題,生的孩子也是笨蛋。
趁着轉身将酒杯放到桌上的空檔,艾瑪·米勒深吸口氣,擺出一個親和力十足的招牌笑容。
再次回過身時,全場燈光已全部熄滅。
悠揚旋律的灌滿全場,僅剩一束明亮的圓形光,打在艾瑪·米勒身上,照得她的金發更加閃耀,耳畔的鑽石更是灼人眼光。
在盛大的光明旁,黎貝卡·哈德森聽到母親低沉的聲音,自樂聲的掩蓋下傳來:
“因為虛名毫無意義。他們說我了不起,不是說我的人格。梅麗莎修女為了女孩們奉獻一生,甘願守在大蒼山二十多年,有誰不遠萬裏去給她辦生日會嗎?”
“了不起的永遠不是精神,而是權力。有了權力,我說的才是真理。沒有權力,我說的只是空氣。”
恰如其時的,音樂聲悄然而止,滿場的掌聲如潮水般向黎貝卡·哈德森的耳道內洶湧而來。
在鋪天蓋地的光明裏,母親,就是光明本身。
黎貝卡看着艾瑪·米勒一路在衆人的目光中走到舞池中央,默默背誦着對方剛才的話語。
成功當選D國史上首位女總統後,曾有周刊如此說:
在D國,每個女人的偶像都是艾瑪·米勒。
對于這點,黎貝卡·哈德森深表贊同。
.......
“就在這兒停着吧。”
天暗沉沉的,小雨暫時停了。
在神愛大學旁的露天停車場上,李約柳B停穩車子,将自己和李約柳A身上的雨衣脫下來扔進後備廂。
“咪咪,走啦!”
一把将後座的小橘貓撈起,李約柳B将小小的一團貓遞給李約柳A。
“為什麽給我?”
“不想跟人打交道,你去把貓放在大學門口,現在正是傍晚人流量大的時候,給它找個家吧。”
“你喜歡它的話,我們家可以養貓的呀。”
“......可我不想養。”
李約柳A有些疑惑,但看着對方認真的神色,還是抱着“嗷嗷”叫的小家夥去了大學門口。
此時正是晚餐時間,許多吃完飯的居民和游客都在大學門口來來往往,這只橘黃色的小貓很快吸引了大家注意。
李約柳B遠遠看着李約柳A,她舉起小貓,正微笑着和一對老夫婦講着什麽。大概是說自己家不能養貓,所以需要給它找個好人家吧。
雨後的風悠悠吹拂發絲,李約柳B将嘆息悶進黑色的口罩裏,仿佛又随呼吸咽進心裏。
想想自己朝不保夕的未來,近段時間查到D國暗地裏進行的“B世界入侵者”追蹤搜捕計劃。
她不知道被抓住以後自己會怎麽樣,可長期在底層摸爬打滾的經驗告訴自己,這個世界從不會對弱勢群體溫柔以待。
不抱有期望,失望後的悲哀就不會來得那麽痛,這就是她的生存之道。
神愛大學門口,李約柳A已經和那對老夫婦托付完畢,笑容燦爛地朝她的方向迎面走來。
她身後的天空,一朵陰雲恰好被風吹開,紅色的夕陽照耀到了大地上。
李約柳B看着李約柳A笑了,很快又意識到自己正戴着口罩,對方看不到這個笑容,這讓她臉上的笑意飛速散去。
李約柳A有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
看着夕陽染亮她的碎發,李約柳B定定直視對方載滿喜悅的雙眼。
她的喜怒哀樂,在咖啡色的眼眸一覽無餘。
那是一個靈魂從未被傷害,對世界充滿信任的眼神。
才敢肆無忌憚的,将自己的情緒分享給世人觀看。
而自己......
早已在一次次打擊中習慣了掩飾情緒,學會了離世人越遠越好。
人,就代表着複雜、算計與傷害、危險。
有時候李約柳B也會想,自己的靈魂可能早已困在身體的深淵裏。
別人進不來傷害她,別人也暖不了她的心。
她不想理解為什麽那麽多B世界的人,會選擇傷害A世界的自己。
在她眼裏,李約柳A就像自己活着的夢想。
她永遠也忘不了自己跑回神愛大學教師公寓3樓的那個夜晚。
在黑暗的走廊出,她聽着13年未見父母的聲音,聽到另一個自己愉悅的笑聲。
爸爸媽媽和自己依舊在一起,歡聲笑語地長大。
隔着一扇門,她跪在地上,無聲哽咽。
那扇門背後,是她的夢想.......
13年,4748個日夜,她做過4748場夢。
夢裏,永遠是傾倒世界的那場雨。
她就是雨裏的浮萍,在天地間,無所歸依.......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她們不要發現自己。
她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不幸,只想遠遠旁觀夢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