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人生選題
人生選題
等待的時間總是倏忽而過，不過是樹葉葉片上的幾度光影轉換，神愛湖面上的波光閃了幾閃，漸漸的，似乎連互聯網上聲讨李約柳B的聲浪都逐漸變小，她成為一個居心叵測的固定人物形象，就像動畫片裏的常見反派一般，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卻被網絡世界扁平化為一個标簽，也許這就是現代世界裏，每一個公衆人物的共同命運。
這個世界就像一鍋即将達到沸點的水，但那個鼓起的水泡還未翻湧前，沒人能預測，它到底何時沸騰……
可李約柳B知道，就在今晚，D國歷158年12月31日淩晨到來之際，那個沸騰的時刻終于要來了。
“我以為你會陪麥克·傑斐遜度過這一年。”
依舊是密閉的卧室空間，李約柳B看着藍色的“時空之門”正中間，拖着破爛神燈的燈神。
“不用，我和他都會呆在158年，不分開。”
燈神小小的身軀拖着與他同高的神燈，擡了擡下巴示意李約柳B伸手接住他，因為“神技”的附贈，他可以顆粒化為砂礫随風飄散，但是麥克留下的神燈只是普通的實體，他只能拖着它走。
李約柳B趕緊走上前，伸出右手将那枚破爛的神燈接住，又輕輕地将燈神捧進左手心。
“送給你了。”
燈神笑了，将神燈推到李約柳B的胸前。
“以後我和麥克都不在了，希望還有人能記得我們。”
這是在贈別遺物，李約柳B拿着這枚對于成年人而言十分輕的神燈，突然感覺死亡也有了具體的重量。
“別紅眼睛，這個瘋狂的主意不是你出的嗎？”
李約柳B看着眼前的燈神，突然發現他整晚都在笑，笑得她心裏難受。
但她知道，如果要進行這個計劃，她必須要忍住心裏的這種不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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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重地将破爛褪色的神燈放在自己桌上，李約柳B雙手捧起燈神，大約半年前，他帶着她重新找回了父母，而現在，她要帶着他走向消亡。
天上星空璀璨，似乎都在見證這一場罕見的神靈獻身儀式。
李約柳B緩緩走到窗前，巨大的神愛女神也早已站在窗外，幾個特工正看着女神的奇怪動作竊竊私語，但出于敬畏之心，他們并沒有第一時間将這個奇怪的情況報告上去。
看見李約柳B的身影出現在窗邊，手心似乎捧着什麽東西，特工們似乎覺出了什麽不對。
“李女士，請你不要靠近窗戶！”
“你手裏是什麽，打開它！”
“你應該考慮下自己的父母吧，再不終止行動的話，我們的腳铐将會釋放電流！”
……
無數道人聲在耳邊吵嚷不息，李約柳B充耳不聞，她緩緩打開将雙臂舉起，一團藍色的小小光團從她的手心漸漸溜到了神愛女神捧起的手上。
是燈神！
一瞬間，樓下的特工驟然明白了那個光團是什麽，他們不明白燈神為什麽會突然出現，神愛女神又會大半夜舉動異常，可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早已襲上心頭。
“住手！”
“你再這麽做我就開槍了！”
李約柳B紋絲不動，她甚至更加嚣張地勾起嘴角挑釁，眼神裏的惡意毫不掩飾被所有人看在眼裏。
“啓動腳鐐的電擊裝置！”
“沒用！”
“怎麽回事？”
“因為被我拆了啊！”
二樓窗臺，李約柳B笑嘻嘻地拎出三份腳鐐裝置，狠狠砸在特工所在的方向。
她看着已經走進神愛女神困神罩中的燈神，心裏非常清楚，這個神靈再也不會出來了。
或快或慢的時間，他就會消失在天地間。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的願力，也将成為神愛女神的願力。
因為……我們都有同一個心願。
李約柳B視線移向樓下的特工們，卻仿佛看到父母痛哭的臉。
昨天下午，她已經和柳晴川還有李鳳池說過了自己的計劃。
她們強烈反對，但父母的一腔柔情永遠抵不過她的硬心腸，在拜托A幫她們破解腳鐐裝置的時候，李約柳B拜托她時時關注父母的動态，A陰陽怪氣地嘲諷她，難道她創造的新神不會保佑所有人嗎？
可很快，A又發來新消息，只有短短的三個字：你放心。
李約柳B想到這些天的種種，突然想起一個傳說，傳說人死前會像走馬燈一樣回放生前的畫面，上次她瀕死之際什麽畫面都沒出現，心頭只有無限對于死亡的恐懼，對自己無法保護父母的害怕，而現在，死亡還沒來到，她就已經開始在腦海回放畫面了嗎？
餘光注意到樓下特工們對準自己的槍口，李約柳B看了看神愛女神與她環抱的困神罩，一道龍卷風似的螺旋光柱已然沖天而起，李約柳B沒想到神靈的願力互融時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奇景，動靜如此之大，她的身後，父母也終于忍不住推動房門沖了進來，而一樓客廳，一陣怪異的慘叫聲不斷響起。
是恐怖之神，她依舊用幻境幫自己和爸媽困住了樓下挾持的特工，想明白這點，李約柳B笑了。
在照亮整片夜空的光柱照耀下，這個笑臉格外耀眼。
“那是什麽？”
國會大廈裏，深夜還未入睡的艾瑪·米勒看着沖天而起的光柱喃喃自語，很快她想到了那正是望湖別墅的方向，臉色也随之驟變。
“總統閣下！”
還沒等她來得及致電詢問是怎麽回事，就看到下屬滿臉驚慌地沖了進來，一塊閃着光的直播屏幕就這麽塞進她的手心。
——見證母神誕生！我們都是神的子民！
“這是什麽？”
艾瑪·米勒不可置信，她蒼老的眼角處皺紋更深了，蔚藍色的眼珠裏，流露出濃濃的疑惑。
“是剛剛A新開的直播！那個B世界的李約柳家裏，兩個神靈正在融合！”
“融合？母神？”
艾瑪·米勒怔怔地重複，上一次琴海實驗室的丘比特突然變異已經夠麻煩了，現在兩個神靈融合會發生什麽？
*
“什麽叫母神？”
“什麽是母神？”
“母神是誰？”
……
這個夜裏，無數D國人或是被巨大的光束驚醒，或是被家人推醒，互聯網更是亂成一團，所有人都湧進A解密網站圍觀這場前所有未的事件。
而望湖別墅裏，李約柳B看着轉瞬即散的光束，眼裏也露出不敢置信地神色。
上次煉化黃泉女神尚且用時3天，燈神身上的願力雖不純粹卻異常龐雜，不過短短幾分鐘，他和神愛女神竟然就此融合了？
自願獻祭與非自願煉化之間的差距竟然這麽大嗎？
李約柳B疑惑地看了看神愛女神，得到了後者溫柔慈愛的肯定點頭。
——她的願力，真的暴漲了。
“不要！”
望着天上聚焦的無人機，李約柳B順手拿起窗臺的刀就想完成最後一步，卻被母親柳晴川發瘋般地撲了上來想要奪刀。
親子三人就這麽在窗臺處争執起來，樓下無人在意的角落裏，一個特工無聲叩響了扳機。
米勒總統早已下令，必要時刻，若B世界入侵者脫離控制，可就地格殺。
中年特工看着窗邊倒下的年輕女人，得意得笑了。
劇烈的疼痛自心房炸開，李約柳B感覺自己一半的靈魂痛得想哭，另一半卻為自己終于可以實現願望而大笑。
母神……
會保護所有人的母神……
不論強弱，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的母神……
李約柳B伸長了手，觸摸到神愛女神伸進屋內的指尖。
巨大的女神開始急速變小，她很快變成了豐腴的女性模樣。
就像所有人類心中，所想象的母親那樣。
死亡前的最後一瞬，李約柳B看到母神面孔的幻影，她終于露出一個艱難的笑，無數淚水卻從她的臉上如雨滴般流淌，分不清是她的，還是柳晴川或是李鳳池的。
一面是神靈的新生，一面是父母的哀嚎。
在柳晴川和李鳳池身後，一道淺淺的影子也緩緩走了過來。
恐怖之神緩緩低下了身子，她的影子，順着李約柳B心髒處的傷口爬了進去。
徹底看着自己的神之創造者死亡後，這個神靈心中明白，自己已經徹底失去了進階的可能。
她選擇放棄自己的神靈身體，而用僅存的願力為魂體支撐，成為李約柳B，體驗她的餘生。
反正，她原本就擁有李約柳B的記憶……
看着眼前擁抱着自己喜極而泣的柳晴川與李鳳池夫妻，這位曾經的神怔楞了許久，她感覺自己如今身體的臉龐癢癢的，伸手卻摸到冰涼的淚。
“爸爸，媽媽，神救了我。”
……
*
“怎麽回事？家庭倫理宣傳劇？”
新埠鎮的一棟小破屋裏，醉醺醺的男人恨恨地踢了踢自己的妻子，十分不滿屏幕上直播的畫面，而他的妻子依舊木愣愣的，宛如着魔般看着直播畫面。
“你看什麽看？問你話呢？”
男人看着妻子木頭似的反應，不滿地捏起手裏的啤酒罐，将要直接掼在女人頭上，可該死的？為什麽的他的手不聽反應？
男人疑惑地朝自己的手腕看去，發現近幾年被自己“打服了”的老婆竟然敢伸出擋住自己的手？！
“反了你了！”
男人破口大罵，但是妻子發亮的眼睛又很快震懾住他。
“我不是生來就該被你打的！”
習慣了沉默的女人腦海裏不斷回想着剛剛視頻裏，她所見到的母神形象，那慈愛的母親臉龐，仿佛就長在了她的心上，讓她擁有了無限的勇氣去反抗。
仿佛發了狂一般，女人使勁了渾身力氣朝着男人身上打去，男人一開始想反抗，可醉醺醺的自己根本打不過全力相拼的妻子，他只能狼狽地轉身逃跑。
“警探！警探！救命啊警探！”
男人發了瘋地在街頭不斷大喊着，祈求警探趕快來救救自己，心裏發狠地想着自己恢複體力了一定要狠狠報複妻子。
深夜的新埠鎮燈火通明，顯然每一戶人家裏都在觀看“A解密”的直播，男人驚悚地發現，無數的女人與孩子竟然團結成了一夥，她們手拿着各種棍棒武器，将以往欺壓他們的丈夫、父親打得慘嚎。
而警探？一個穿着裙裝的女警探竟然坐在警車上，死死握住鋼槍，朝每個試圖反抗的男人膝蓋等關節處掃射。
這是怎麽回事？
這個世界是怎麽了？這些人想造反嗎？！
被妻子狠狠地推倒在地上毒打時，男人始終疑惑不解，他只能看着一個個女人與孩子團結在一起，不斷毆打他們這些最具“男子氣概”的硬漢們。
望着鎮子廣告牌上從艾瑪·米勒變為臨時紙張打印的母神照片，下面大大的“我們都是神的子民”文字。
“這是邪神！邪神！”
男人發出痛苦的吶喊，引來女人與孩子開懷的大笑。
*
“你知不知道你在分裂D國？”
D國歷158年12月31日清晨，應付了前所有未彈劾與抗議潮的艾瑪·米勒終于擠出重重人潮，來到無數人心目中的朝聖地——望湖別墅。
她坐在一樓的沙發上，努力正襟危坐來樹立自己的威嚴，可無毛貓小公主卻嬌嗲地伸過腦袋蹭她的臉，讓一切形象蕩然無存。
“你很害怕分裂？”
恐怖之神，哦不，現在應該叫李約柳，她看着艾瑪·米勒，眸子裏映出濃濃的好奇。
雖然她已經失去了神力，可這個女人真奇怪，她是她神生裏見過最多恐懼的人。
“你不要轉移話題！”
艾瑪·米勒被她好奇的眼神氣得一梗，心頭積蓄的火氣更加旺盛。
“你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害怕。”
李約柳并不被她的神情吓到，她根本沒有恐懼這種情緒，反而對于這個內心充滿恐懼的女人更感興趣了。
“不管你是哪個世界的人！你和這個邪神！你們在分裂D國！”
艾瑪·米勒氣怒欲狂，不知怎的，她并不敢看坐在一旁的母神，這會讓她想起自己早早自殺的妹妹崔西，這讓她心裏非常難受！
“分裂？我們讓一直被欺負的人不再受欺負，這就叫分裂嗎？”
因為并不是原生的人類，李約柳雖然擁有過去李約柳B的記憶，但她毫無D國公民的意識，比起看不見摸不着的D國公民，她覺得她就是她自己，誰欺負她她就打誰，其他人也應該這麽做。
“呵呵……”
看着李約柳油鹽不進的樣子，艾瑪·米勒深吸口氣，試圖去告訴她徐徐圖之的道理，可是一旁剛剛連失兩女的柳晴川卻根本不依。
“總統閣下，在我看來這不過是撥亂反正罷了，D國的遺留問題你不解決，她用生命創造了母神解決，你為什麽要責怪她？”
“她解決了什麽？她們現在創造了更多問題。”
“那不過是把一直存在的，被你們視而不見的膿瘡挑明罷了！”
李約柳看着面前為自己據理力争的母親和扶持母親的父親，突然有些明白李約柳B為什麽抛下一個世界也要來見她的爸爸媽媽。
“好了！”
看着母親和這個滿心恐懼的總統越吵越厲害，李約柳終于忍不住出聲想要制止。
“孩子，弱肉強食，從來不該是人類發展的真理。”
角落裏，一直沉默的母神突然出聲。
不知為何，所有人看她一眼心裏便會湧出無限的愛戴與敬意，仿佛心中無根的正義感也有了媽媽的支持與鼓勵。
“你不是被父親拿槍指着的獵犬，不是需要靠父親寵愛過日子的女兒，你是你自己，你是個人，有良知有慈悲的人。”
艾瑪·米勒看着朝自己不斷走近，試圖擁抱她的母神，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驚懼，仿佛另一個世界的怪物正伸着觸手想要吞噬自己。
“不要過來！你這個邪神！”
她下意識地嘶吼出聲，想要讓自己身後的特工們保護自己，可所有人都只是溫柔地注視着母神，絲毫不為所動。
這個蠱惑人心的邪神！
“我不是邪神。”
母神慈悲地看着艾瑪·米勒。
“孩子，你在向上攀爬的路上走了太久，連自己誤入了歧途都不知道。”
“我沒有誤入歧途，整個世界就是優勝劣汰，弱肉強食！我做到最好所以我是總統，他們失敗是因為他們不夠好！”
“你不是動物啊，你是這個地球上發展最高級的人類，你是人類文明的造物。”
“呵呵！”
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艾瑪·米勒瘋狂大笑。
“這個世界就是個動物世界，你太天真了！”
“不，是你和你周圍人的發展太落後了，你們的思想還沒從樹上下來。”
“那我們拭目以待，看你蠱惑那些老弱病殘聚集到一起，能給D國帶來多大的災難！”
“不會的，”母神搖了搖頭，“我會保佑每一個人。”
艾瑪·米勒不屑一顧，她只是神經質地大笑，身體也機械地抽搐着，宛如瘋癫般走出了望湖別墅。
“我不相信！我決不相信！”
遠遠的，空氣裏依舊回蕩着老婦癫狂的反駁聲。
“有您看着，以後就不會有問題了嗎？”
到底曾經是神，李約柳仍改不了嫉妒與好奇的天性，她忍不住湊近母神，好奇地打探對方願力到底有多少。
“會有的。”
母神看着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她很清楚，她并不是創造自己的那個李約柳。
嚴格來說，母神從誕生起便沒有她的神之創造者。
可人世間，每一個人都是她的神之創造者。
“會有源源不斷的問題産生，反對我的新神誕生，但是，只要世界發展的方向是對的，那一切的付出都是有意義的，人心對善良與正義的渴求，就是我永遠不竭的願力來源。”
李約柳似懂非懂，而一旁的柳晴川和李鳳池夫妻卻陷入深思。
在望湖別墅之外，仍舊有千千萬萬的故事在發生，可母神知道，一切都在她的眼中，只要她在人心深處永垂不朽，這個世界就永遠不必再害怕A與B的選擇題。
每一個選擇，都只會朝向不同的人生分支，不會再有幸與不幸的差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