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洲(已修)
阿洲(已修)
洲渚在惡補古代生活常識的時候,已經了解到了她所處的環境。
據池不故所說,如今是一個國號為“周”的朝代,這兒則是嶺南道南康州的漏澤園,位處海康縣城郊的新福鄉。
漏澤園是集殡儀館、公墓職能于一體的官辦福利機構,一般由官府委托寺院的僧人來打理。
池不故自然不是僧人,她是受雇于附近天寧寺的主持,代為打理漏澤園罷了。
漏澤園是叢葬之地,安葬的一般都是無人認領的死屍,及因為家貧買不起墓地的窮苦人家的死者。而作為管理人員,日常工作便是維護漏澤園的設施設備,登記下葬者,還有閑暇時打理一下墓地。
洲渚從穿越至今,都不曾遇上需要收屍的情況,所以她的打工日常除了跟池不故打理墓地之外,就只有挑水了。
——關于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是怎麽忍受得了挑水這等重活的?
這還得從她意外發現自己的力氣竟然比穿越前大了許多說起。
唔……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她猜測,理應是那顆天外隕石帶她穿越時,給了她一些外挂,要不然為何她跟池不故交流時,毫無語言障礙?
還有,科學理論上,她穿越到古代,那就是一個行走的瘟疫源,池不故與她一同生活了數日,只怕早已遭殃,又怎麽會像現在這樣好好的呢?
沒法用科學解釋的事,她還是少去糾結吧!
洲渚正發着呆,幹完活的池不故提着鋤頭,轉頭看了眼她,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挑完水,記得将自己昨日換下來的衣物洗了。”
洲大小姐雖然已經盡可能地在适應新的生活,但有些習慣卻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比如她每天洗完澡後,都将衣服随手扔在簍子裏,因為以前都有保姆幫她放到洗衣機裏洗幹淨,二十年來日日如此。
池不故自不會幫她洗衣服,所以每天都不厭其煩地提醒她。
“知道了。”洲渚應了聲,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跟着往前踱了幾步,追問:“你每天都要出門,到底去哪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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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池不故相處了幾天,她發現池不故每天都會出門兩個小時,有時候回來會帶些食物、蔬菜等,有時候又兩手空空,甚至每次回來衣服都像在地上滾過幾圈,沾滿了草屑和塵土,根本不像是去買菜的樣子。
她從池不故平常透露的只言片語中已經知曉了池不故似乎是個孤女,在這兒同樣無親無故,所以她對池不故的去向有些在意。
池不故難道背着她做兼職去了?
亦或是被人欺負了?
雖然以她的身份去打聽池不故的私事有些越界,但池不故現在是唯一能給予她幫助的人,她可不希望哪天等不到池不故回來,想去找人卻無從找起。
池不故腳下一頓,這種私事被不熟的人過問的感覺,讓她打從心底生出抗拒,然而她沒有怪洲渚越界,只是有些不自在。
回頭淡然答道:“這是我的私事,無需你操心。”
洲渚聳聳肩。
行吧,她也別多管閑事了。
池不故走下山坡,離開了墓群,洲渚才猛地想起一事,急忙追過去:“哎,我的早飯怎麽辦?”
她穿來幾天,學會了挑水、洗衣、鋤草,偏偏在生火做飯這方面沒有一點天賦。
她搗騰生火能搗騰半天,池不故說讓她做飯,倆人都得餓死,于是做飯這事就跟她無緣了。
雖然不用她做飯是件好事,可這也說明她要想吃飯就只能等池不故來做。
早幾日池不故出門前,鍋裏都熱着一些南康州的特色吃食,她餓了可以自己去找來吃。可是今早她打開鍋看過,裏面空空如也,池不故顯然沒有準備早飯。
池不故又被她的問題給絆住了腳步,回首道:“現在還早,等我回來才是吃早飯的時間。”
最近幾天,她放鍋裏熱着的食物都被洲渚吃完了,而且每到中午洲渚都會喊餓,加上晚上那頓,洲渚一天一共要吃三頓!
她既震驚于洲渚的食量,又心疼自己的糧食。
被洲渚這麽吃下去,她的家底很快就會被吃光!
為了将洲渚吃飯的時間改過來,池不故決定從今日開始,回來再做早飯。
洲渚遲疑道:“可之前——”
“之前放鍋裏是讓你留到隅中吃的,你一大早就吃完了,我不得不多備了一餐。我算過,照你的吃法,你在這兒幹活不僅沒能還上債,還會欠更多債。”池不故似是抱怨,然而感覺不到任何怨氣。
洲渚目光游移,頗為心虛。
沒辦法,誰叫她現在飯量特別大,還餓得特別快呢?
在洲渚又有新的問題提出之前,池不故趕緊動身出了門。
很快,漏澤園又歸于沉寂。
洲渚看着一個個墳包,心裏直發毛——池不故在時,她有人作伴心無所懼,可讓她孤身一人待在此地,她只覺得此處陰森可怖。
春寒料峭,冷冽的寒風從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上拂過,空氣仿佛凝成了冰刺,從她的毛孔中刺入,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她頂着脊背生出的涼意,迅速離開墓群,回屋将她換下來的衣服抱去河邊洗。
她穿來的時候,适逢生日,身上只穿着為了生日特別定制的禮服,因此這些衣物都是池不故從自己的舊衣物裏拿出來給她穿的。
雖舊,卻很幹淨,連打補丁的地方都能看到整齊細密的針腳。看得出這些舊衣物的原主人是一個很注意衛生,同時對自己的要求也有些嚴苛的人。
洲渚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卻慶幸自己最先遇到的是池不故,若是先遇到性格執拗又特別較真的人,她或許已經被押送到官府去了。
她是身穿過來的,毫無在這個地方生活過的痕跡,也無來歷可查,是比這時代的黑戶更加見不得光的黑戶!
要知道,黑戶到哪兒都是異類,但在現代最多是對生活造成很大的不便,不至于要坐牢。
這時代的黑戶可是要坐牢的!
更可怕的是要做苦役。
她光是想象自己頂着烈日去搬運巨石,雙手雙腳磨出了水泡,身上被粗繩勒出了血痕,還要被監工抽鞭子的畫面,便覺得往後的日子簡直生不如死!
除了害怕遇到特別一根筋的人外,她也擔心遇上心思狡詐的歹人。
官府抓到她,只會送她去服刑,若是被歹人知曉她是個黑戶,以她這出色的樣貌,必然會被送去幹些見不得光的腌臜場所,屆時也不會有人去救她。
心事紛雜地洗完衣服,挂竹竿上晾曬,洲渚便準備去打水。
剛走進廚房提起木桶,外頭忽然響起了中年婦人的大喇喇的驚呼:“哎喲,東舍怎麽塌了?還有那棵百年柳樹,怎麽都燒焦了?”
伴随着充當門鈴的鐵牌子被敲打的叮叮當當聲響起,中年婦人又叫喚:“阿池娘子。”
洲渚顧及自己的黑戶身份,不太想出去,可她在晾衣服的時候被人看見了。
中年婦人看她的身形與穿着打扮還以為她是池不故,沒得到回應也不氣餒,反而叫喚得越發起勁:“阿池娘子,我有事找你,你開開門。”
越是藏着掖着,反而越容易引人注目。
洲渚最終決定出面。
“阿池娘子她有事出門去了。”
門外的中年婦人一臉遲疑地看着洲渚,她還以為半個多月不見池不故,池不故變了模樣。可是仔細一看,這眉目、神情、氣質,分明是別人。
面對這個忽然出現在漏澤園的陌生女子,中年婦人好奇又警惕地問道:“你是誰?”
“我……”洲渚剛想說是池不故的親戚,話到了嘴邊卻猛然止住。
池不故是孤女,哪兒來的親戚?這理由未免太蹩腳了。
說是朋友,又怕露餡。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山坡上的墳墓,靈光一閃,故意擺出一副傷心難過的模樣,道:“我叫阿洲,是來尋親的。”
池不故提過,南康州是一個五方雜處、風俗不純的流放之地,它地處大陸最南端,天氣濕熱,瘴疠肆虐,夏秋之際還會有臺風,氣候條件極為惡劣。
生活在這裏的除了土着黎人之外,還有被流放的官吏、犯人,被發配戍邊的士卒,以及随商船偷渡過來的南洋人。
像洲渚這樣沒有被編入戶籍的浮客(黑戶)有很多。
而這就生出了一些社會問題,比如,這些浮客或因疾病,或因天災橫禍死去了,他們的身邊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身份,也不會替他們斂葬。
将他們的屍骨随意扔在路邊的話,又很容易生出瘟疫。
這時候,漏澤園便會接收這些屍體進行安葬。
也就是說,洲渚可以利用這些信息,将自己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合法化。
她三言兩語便解了惑,引得婦人自行腦補了許多。
在中年婦人看來,南康州曝屍荒野的無名屍實在是太多了,此女子有可能是那些被流放的官吏的至親,或是哪個戍邊士卒的妻女,甚至還有可能是某些浮客的親人。
中年婦人似乎忘了自己的來意,頗為熱心腸地開解洲渚:“你不要難過,萬一你要找的人還沒死呢?你告訴我他叫什麽名,是哪兒人,我或許可以幫你打聽一下。”
“多謝大娘。”洲渚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腦海中瘋狂搜刮能利用的人的資料,想了一息,道:“他、他叫洲島,是我的兄長。”
洲渚說完,心道,對不住了二哥,為了妹妹的安危,你就犧牲一點,當一回生死未蔔的失蹤人口吧!
中年婦人問:“哪個周?”
“綠洲的洲。”
“這個姓很少見,你要找的人也應該很好找。”
洲渚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道:“我也知道,只是我尋了他很久,他如同石沉大海,一點消息都沒有,所以擔憂他是死了,無人認得他,他便只能葬在這漏澤園。”
中年婦人的想法也沒有之前那麽樂觀了。
洲渚說到這裏,心知不能再往下說了,說得越多,越容易露餡。
于是她主動出擊,反向打聽:“對了,請問你找阿池娘子所為何事呢?等她回來,我替您轉告一聲吧!”
中年婦人這才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她目光閃躲,臉上浮現了一絲心虛之人才有的神色,語焉不詳道:“我找她也就那些事,她知道的,你跟她說是杜嘉娘來過就行了。”
似乎怕被洲渚追問,杜嘉娘匆匆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