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底細

底細

杜佳雲剛回到家,一個巴掌迎面扇來,她下意識擡手,随着“啪”一聲響起,手臂被拍得又疼又麻。

她冷眼看着面前怒火沖天的生父,聽着他大罵:“你這死丫頭跑哪裏去了,一整日都不見人影!”

她娘在廚房,聽見聲音急忙走過來,拽了她一把,也頗為不滿:“你成天往外跑,萬一遇到歹人可怎麽辦?還要不要名聲啦!”

杜佳雲知道,不管自己說真話還是假話,都少不得挨這頓罵,幹脆不開口。

因為洲渚放了鴿子,他們沒能如願地給她三哥杜包找到一個好拿捏的媳婦,她爹丢了面子,所以心裏一直憋着一股氣。這股氣沒法朝洲渚撒,只能沖她來了。

不過,杜段罵完這句話後,卻沒再繼續,而是轉頭回屋去了。

杜佳雲尋思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她娘扯了扯她的手臂,将她拽到廚房幫忙。她一邊打下手,一邊問:“三哥怎麽樣了?”

“挺好的。”她娘笑眯眯地道。

杜佳雲詫異,還記得出門前,家裏的氣氛似乎并不怎麽好,她不在家的時候發生什麽事了?

不等她詢問,她娘便主動告訴了她:“安婆說着世上沒有什麽命格是絕對的,命格也能改變。那個洲娘子就算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也是可以改成旺三郎的命格,只需拿到洲娘子的八字就行了。”

杜佳雲愕然,道:“你們還沒打消這個念頭呢?阿洲姐、阿洲娘子根本就不想同三哥相看。再說了,找一個樂意嫁給三哥的人不行嗎?”

她娘剜了她一眼,道:“這幾年都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哪有這麽好找?好不容易出現一個合适的,總得試試!”

杜佳雲雖不在這個家長大,卻也知道,杜包雖是個病秧子,一般男人的毛病卻一個不落。心比天高,醜的看不上,寡婦又嫌棄,只想找那還未嫁過人的處子。

而她的爹娘呢,護他跟護眼珠子似的,除了滿足他那些條件之外,還得找能伺候他的,又好拿捏的,最好不要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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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些條件,鄉裏誰肯将自家的女兒嫁過來?

如今出現了一個既漂亮,又沒嫁過人(雖然曾許過人家),而且是個孤女,最容易拿捏的洲渚,他們自然不肯輕易放棄。

“難不成你們真打算強娶?”杜佳雲問。

“我們可是好人家,怎麽會強娶呢?我們會好好跟洲娘子談的。”她娘說完,又叮囑她,“你可別對外說,安婆說了這事不宜聲張,不然會有人搶在我們前頭去提親的。”

杜佳雲認為必須将這事告訴洲渚,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最近往外面跑得勤了,杜段擔心她做出什麽毀名節的事,要麽不給她出門,要麽每次出門都得讓她嫂子跟着,她去哪兒都不方便。

好不容易等到家中來客人,家裏人都忙着招呼客人,她溜出去找洲渚,卻發現洲渚不在!

……

杜佳雲沒來的日子裏,洲渚也并不會覺得無聊。

她最近在漏澤園附近的林子裏發現了幾棵青棗樹,盡管是野生的,但它的果子不僅不酸澀,反而還有些甜。

洲渚摘了兩籃青棗,一籃留着自個吃,另一籃則送給了對她多有照拂的白衣庵女尼們。

青棗顆顆飽滿甘甜,女尼們都很愛吃,連盡休師太都跟着吃了幾個。

此時庵內當天的活基本都幹完了,女尼們或自覺回屋誦經,或去接待來上香的香客,剩下的女尼則繼續跟洲渚享受下午茶。

洲渚憑着跟女尼們日漸熟稔的關系,成功地混成了白衣庵的編外人員,她們談及一些話題時也不再避着她。

這不,她們唠着唠着就提到了夏館,然後又提到了池不故。

通過女尼之口,洲渚對池不故的過去,總算有了更深的認識。

五年前,禦史中丞池儀彈劾當朝宰相洲赫結黨營私、侵吞民田、縱子傷人等十幾條罪過,得罪了洲赫,反被安了個“謀劃易儲”的罪名,給流放至南康州來編管。

池不故時年十三,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女孩。

知道池家之事的人都說,她的年紀這麽小,完全可以留在汴京,沒必要跟來南康州——朝廷律令,除非是犯了需要殺頭的大罪,否則罪不及家人。

順帶一提,池儀在獲罪流放之前,便預感自己将會出事,于是和妻子張氏和離了。

之後,張氏改嫁給雲州防禦使。

池不故的繼父雖然是位武将,但如今北邊戰事頻繁,朝廷對他多有倚重。她當初若是随其母生活,至今依舊能在汴京當她的官家千金。

可大家都說,她真不愧是池儀之女,性子如她老子一般倔——即便汴京距離南康州有三千多裏路,流放之路艱辛險阻,可她依舊堅定地選擇了追随其父。

雖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但初到南康州的池不故并沒有現在這般清冷寡言。

她跟同齡的孩子一樣,受傷了會哭鼻子,疼了也會叫喚,不過她從不在人前表現出來,只會悄悄地找盡休師太讨些藥物回去自個上藥。

她也有天真爛漫,自然灑脫的一面——

一個稍微年長的女尼回憶道:“有一次她在外頭待得太久,天黑了,她着急趕回家,因為跑得太急,腳下的草鞋都跑丢了。她第二天回來找,恰巧那草鞋被主持撿到,主持問她如何證明那草鞋是她的,她說鞋子都是一對的,放在一起比對就知道了。

“主持又問她,為什麽沒有立馬回頭撿鞋,她說怕在外找鞋會耽誤時間,她爹等不到她回家會擔心。

“主持又問,如果她的鞋子被別人撿走了,不還給她了呢?她說,鞋子都得成對穿,別人只看到一只鞋子,用處不大,不一定會撿它。

“主持說,那別人完全可以再編一只跟這只鞋子一樣大小的草鞋呀,不一定是自己穿,可以給尺碼合适的人。她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說,那就将那只鞋子送給他了。她雖然失去了一只鞋,可別人也得到了一只鞋,她不會感到難過,而別人卻能開心一整天。”

正是這樣的性格,讓池不故越發招人喜歡。

不過,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池儀得罪的人畢竟是當朝權勢滔天的奸相,多的是官吏捧高踩低。

南康州海康縣的縣尉為了讨好奸相一黨,刻意刁難池儀。

而縣尉的妹夫、鹽場主事黃長生來夏館搗亂時,更是一眼相中了青春靓麗的池不故,多番糾纏。

兩年前開春裏的一天,纏綿病榻的池儀突然回屋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然後安靜地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等池不故喊他吃飯得不到回應時,他已經咽氣了。

池儀被葬在了漏澤園。池不故的繼父派人來接她回汴京生活,又被她拒絕了,她選擇在南康州給池儀守孝。

再後來,黃長生為了逼迫池不故委身于他,故意上門找事,說夏館是前錄事參軍所建,即便他起複回京将夏館捐給了白衣庵,而池儀又從白衣庵那兒買下了它,但實際上并不作數,這理應為官舍。

黃長生有縣尉撐腰,而池不故只是一個孤女,即便據理力争,卻擋不住黃長生使用些腌臜手段,比如捏造流言蜚語,說他在夏館養了外室。

世人多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黃長生之妻聽信謠言,跑來“抓小三”。池不故百口莫辯。

幸虧盡休師太帶她去找天寧寺的慧平主持相助,被雇代為打理漏澤園,池不故這才重新找到一處安身之所。

經歷了這種種,衆人發現即便池不故對待無仇無怨之人依舊态度平和,可臉上的笑容卻是少了許多,顯得更加沉穩寡言了。

……

池不故從白衣庵門前經過時,看到了坐在樹下摘花瓣的洲渚。

粉紫透白的紫荊花在她的辣手摧殘下,只剩光禿禿的花骨和花蕊。

冷冽中帶一絲暖意的春風拂來,她腳下的花瓣便迎風飛舞。

池不故腳步一頓,隐約覺得這個畫面之前好像見過,不過彼時在等人的是她,被等之人則是洲渚。

洲渚看到她,立馬扔了只剩花蕊的殘花,道:“池不故,你終于回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許是春風醉人、陽光正好,池不故的心情也不由得發甜發醉,她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問:“盡休師太嫌你太吵鬧,将你趕出來了?”

洲渚白了她一眼:“哼,我在白衣庵可受歡迎了,女尼姐姐和妹妹們都圍着我,跟我分享快樂呢!”

“那你為何要拿這些花撒氣?”

“這些都是從樹上自然凋落的,它落下來的時候砸到了我的頭,我可不得報仇?!”

池不故莞爾。

“池不故,我腿麻了!”洲渚嬌聲道。

池不故警惕起來:“別想讓我背你。”

洲渚哼了哼:“我能自己走!”

池不故剛要松懈,洲渚卻突然跳到她的背上,笑哈哈地道:“騙你的!”

池不故的雙臂習慣性地往後挽住洲渚夾在她腰上的腿窩。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她有些懊惱,這個條件反射讓她丢臉丢大了!

惱歸惱,卻不是沖洲渚去的。

直到池不故聽到了後背,隔着胸腔傳來的“咚咚”心跳聲。

有那麽一瞬間,她的思緒沉入了這律動偏快的心跳聲中,跟着節奏思緒紛飛。

為了避免自己分神,她道:“李青瓷的底細我大概摸清了,你可以跟他談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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