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樂意
樂意
随着二月臨末,洲渚依舊沒有給李青瓷答複。
原本表現得并不着急的李青瓷便坐不住了,親自跑來了漏澤園。
洲渚便向他提出以技術入股的提議,他表示從未聽說過這種合作方法。
洲渚道:“實際上這種合作方式并非我首創……李郎君可知川陝生産井鹽的有官井與私井之分?”
李青瓷遲疑了下,點點頭。
洲渚将池不故給她準備的說辭背了出來:“官井是由官府雇人開鑿的鹽井,而私井則是擁有能開鑿出鹽井的那片土地的地主所有,有的地主懂生産井鹽,那可以自行雇人生産;有些人卻不懂,他們既不想将那塊地讓出去,又想要從那塊地中獲利。那怎麽辦呢?于是他們便想出了招納懂行的鹽商,由鹽商負責開鑿鹽井,地主從中分利的合作方法。”
李青瓷心下一驚,沒想到洲渚竟然還了解川陝井鹽生産之事,這得是什麽來歷,才能知道如此多天下之事?!
其實他在墟市遇到洲渚的時候,就已經産生了将她拉攏過來的心思,回去後便差人去打聽她的事,可鄉裏了解她的人不多,只知道她是汴梁來的浮客,無依無靠,連唯一的至親也已經死了。
這就十分好拿捏了!他信心滿滿。
等洲渚到糖寮來尋他時,他更是十拿九穩,準備坐等洲渚加入他的糖寮。
誰曾想,洲渚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制糖的季節很快便會過去,若是不抓緊時間改良制糖的配方,他如何擴大生産?
甚至,沒有洲渚提供的糖冰的制作方法,他的糖寮就需要停工數月。這幾個月裏,他還得給幾個懂制糖的老師傅發工錢,不然他們一旦去謀取別的生計,他再想将人請回來就難了。
作為一個胸有溝壑志向遠大的商賈,他可不會只滿足于自家那三百畝蔗田、一家糖寮與幾間鋪子。
他準備效仿劉備三顧茅廬,準備用禮賢下士的态度感化洲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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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洲渚壓根不吃這一套!
“洲小娘子,糖寮是我李家祖輩幾代人辛苦經營所得,若是讓你參與進來,它便不再是完全屬于我們李家的糖寮了。祖宗會怪我沒能守住家業,我也無顏面見列祖列宗呀!”李青瓷痛心疾首,打算先來軟的。
洲渚道:“我并非要強奪你家糖寮,我加入以後,它依舊是你們李家的産業,我不會對你的經營方式指手畫腳。我想要的,不過是從糖寮每年數百萬錢的利潤中,分得一成罷了。”
李青瓷在這一刻,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洲渚是如何知道糖寮的利潤的?!
洲渚又道:“況且,将沙糖制成糖冰後,其利當十倍,這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
這時候的甘蔗畝産達4000斤,如果是含糖量高的竹蔗,出糖率能達到13%,即一畝甘蔗能産出520斤糖。
百畝甘蔗——李青瓷有田300畝,種甘蔗需要輪作。——則是5.2萬斤糖,以一斤糖批發價112文來算,一年獲利是582.4萬錢。
除去甘蔗、人工成本和損耗,獲利至少300萬錢。
當然,這都是理想的情況下,即便甘蔗減産,制作、運輸和銷售的成本增加了,那保守計算,獲利也有一兩萬錢。
這份數據是根據池不故打聽到的李青瓷往年售糖量、甘蔗畝産,及糖寮工人的工錢等,再結合她自己的經驗所得出的結論。
再按一斤甘蔗能煉出0.055斤冰糖的比例及利潤超過沙糖十倍的物價來估算,賣冰糖一年便能賣出2464萬錢,利潤保守占三到四成,也有近千萬錢入賬。
池不故也被這份數據給驚到了。
難怪人們總說,糖比鹽貴。
朝廷對鹽和酒是有着嚴格的管控制度的,鹽商很難擡高鹽價來獲利。
但糖就不一樣了。它不是百姓生活所必須的調料,朝廷并沒有建立榷糖的制度。所以,蔗糖價飙升,糖冰也成了只有富人和高官才吃得起的奢侈之物。
李青瓷發現自己小瞧洲渚了,他被震撼良久,才暈頭暈腦地道:“洲小娘子真令我刮目相看。”
雖然他并不是很想将自己的利益分出去,可他有一種預感,若能讓洲渚加入糖寮,他的糖寮必能更上幾層樓。
相較那豐厚的利潤,給洲渚分出的一成利又算得了什麽?!
不過,一成利還是太高了。
他講價:“再降一些,畢竟我種甘蔗也得花些成本。”
洲渚笑道:“李郎君種甘蔗,賣給糖寮,便是左手倒右手,怎麽都是賺的。我以技術獲得分利的資格,能為你帶來數倍的利潤,只要一成利,不過分。況且,若是糖寮不掙錢,分給我的錢也會少很多,對你而言不過是蚊子肉。”
李青瓷心說,蚊子再小也是肉。
不過他不是這麽斤斤計較的人。
但輕易就答應對方的條件,他還怎麽當一個合格的商人?!
雙方在達成合作的前提下又進行了一場你來我往的交鋒,最終李青瓷同意出讓百分之七的“股份”給洲渚,期限為五年。五年後,洲渚不再參與分利,她若想繼續分利,就得出資。相對的,洲渚若是想自立門戶,李青瓷也不得阻撓。
盡管李青瓷想獨占糖冰的制作秘方,但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只要利潤足夠大,遲早會有人從他這兒挖牆腳,将制作糖冰的秘方學去。
而且他只要在這五年內站穩腳跟,就不怕後來者對他造成威脅。
“啊對了,簽契約的時候就由池不故出面吧!”洲渚突然道。
池不故和李青瓷都愣住了。
池不故用眼神詢問洲渚在搞什麽鬼,洲渚将她拉到一邊,悄聲道:“我是黑戶,無論跟他簽訂什麽契約,都沒有保障。但你不同,你是有正兒八經戶口的。”
池不故心情複雜:“一旦我跟他簽訂了契約,那他的錢便是分給了我,倘若我良心被狗吃了,将你的錢全部昧下,你可沒地方哭去。”
洲渚心大得很:“你本來就是我的債主呀!再說了,我一個來歷不明的浮客,你當初都沒有把我當成壞人給報官抓起來,還收留我,可見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壞人。你的人品我信得過!”
“人性是複雜的,人心是貪婪的,你無法保證我哪天不會心生貪念……”
洲渚豁達地道:“那就讓你貪了去呗,大不了我一直賴在你身邊,讓你供我吃供我住,養我終老。”
池不故:“……”
她扶額輕嘆,良久,輕笑出聲。
洲渚當真是她這輩子遇到過的,最難以理解和捉摸的人。
李青瓷見她們讨論了這麽久,結果洲渚并沒有改變想法,他有一種在做夢的感覺:“洲小娘子真的決定了,以池小娘子的名義與我立書契?”
洲渚堅定地點頭。
“為什麽?你們并非至親,何以……”
洲渚一臉憂傷地嘆氣:“因為我欠她的錢,非常非常多錢。”
雖然這些債務跟她未來能獲得了利潤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她就樂意。
李青瓷:“……”
離開漏澤園時,李青瓷頗為感慨,原本他還想過用洲渚是浮客的把柄來拿捏她,現在看來,得虧沒頭腦發熱,幹下這等得罪人的蠢事,若真這麽做了,到頭來只會得不償失。
——
雖然洲渚以池不故的名義與李青瓷簽訂合作契約的事已成定局,但池不故仍要唠叨洲渚兩句,說她一點兒防人之心都沒有,太天真了。
“池不故,你才十八歲,對人和事的看法怎麽這麽消極?”洲渚道,“姐姐跟你說,姐姐始終是要回家的,這些財富也帶不走,還不如留給你。你有了錢就可以拉攏跟縣尉、黃主事不對付的官員,讓他們出面替你對付那些刁難和欺負你的人,不管是夏館還是名聲,你都可以保住了。”
池不故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一旦你回家便無法帶走這些財富?”
洲渚根據她穿越過來時,除了身上的衣物鞋子,其餘随身物品都消失的經歷推斷:“我來的時候什麽都沒能帶來,走的時候自然也帶不走任何東西。”
池不故:“……”這是在讨論什麽生老病死的哲理嗎?還不如先前說的“因為是浮客沒有保障”來得正經。
看來洲渚不打算跟她說真實的想法——她不知道,那就是洲渚的真實想法。
在了解池不故的過去之前,洲渚興許不會産生這樣的念頭,可知曉了其為人後,洲渚認為,池不故雖然對人對事都充滿了戒心,但那些黑暗并沒有泯滅她的正直與善良。
洲渚堅信,她過去是個善良且有原則和底線的人,未來也必定能心向光明。
“那些事,你——”池不故想起什麽,“是白衣庵的女尼們告訴你的吧?”
洲渚不希望池不故誤解女尼們在她背後非議她,解釋道:“她們是在替你鳴不平。”
池不故微微勾唇:“嗯。”
她看着面前這個仙姿佚貌的女子,突然意識到,若是黃長生再來,必然會遇到洲渚。
黃長生貪財好色,尤其喜歡年輕貌美的女子,對她這種暫時無法得手的,尚且一直锲而不舍,真叫他看上了洲渚,他必定不折手段也要得到洲渚。
想到這兒,池不故覺得,還是得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