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至親

至親

北方的戰事從夏秋打到入冬。

期間周憑骁給池不故帶了消息來,她的繼父辛宗是雲州防禦使,這次戰事起也波及了雲州,所以他一直在前線打仗。池不故的母親及同母異父的弟弟都在汴梁,倒是沒有被困在雲州。

不過,前線将士的日子都不好過,因為入冬後,天氣惡劣,物資缺乏,對中原的兵士十分不利。反倒是一直生活在關外的敵人,趁着河水結冰,就揮師南下,四處燒殺劫掠。他們搶完就跑,中原這邊的兵馬趕到時,他們早溜之大吉了。

周憑骁也想到前線去立功,但又放心不下池不故,想讓池不故回汴梁去。

池不故道:“你既投軍,又有一番建功立業的鬥志,何苦要因為我而放棄這番機會?只要從父打了勝仗,得到了朝廷的重用,即便我沒有在娘親身邊,也定然不會有人敢再欺負我。”

況且,哪怕周憑骁在這裏,以他這麽低微的官職,只怕也做不了什麽。

周憑骁原本還想再勸,但池不故堅持,且這些年來,因洲渚開辦了糖寮,使得她們的生活得到了大大的改善,鄉人也畏懼力大無窮的洲渚,倒真的沒什麽人敢去找她們的麻煩。所以即便他不在這裏,池不故與洲渚應該也能好好地活着。

周憑骁心中有了決斷,很快便得到了升官的敕書,他将會負責押運糧草前往前線。

回到汴梁述職後,周憑骁先将池不故交給他的東西拿去給她的母親張胡璇,順便當面彙報一下池不故的近況。

“這是糖冰,還有這些糖果,都是她親手做的。”

張胡璇曾是洛陽第一美人,即便已經年過四十,卻風韻猶存。她的身邊跟着一個幾歲的男童,正是她改嫁辛宗後所生的兒子辛不屈。

“姐姐呢?”辛不屈仰着頭,問周憑骁。

“她不肯回來。”周憑骁道。

即便早已知曉池不故的決心,張胡璇還是感到了傷心。

周憑骁拿了顆糖果給辛不屈,他卻先給了張胡璇:“阿娘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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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胡璇抹淚,搖搖頭,将糖讓給他吃。

周憑骁道:“夫人不必難過,她在南康州結識了三兩好友,又得到了鄉人的敬重、愛護……”

“她難道就沒有中意的人?”張胡璇最擔心池不故的一點是,擔心她的婚事沒人替她操持。

“曾有州學博士林士謙傾心于她,不過她對林士謙無意,那林士謙後來娶了妻,也回了京。”

張胡璇嘆氣。

辛不屈不懂大人的煩憂,他吃着糖覺得好吃極了,這些糖果比饴糖還甜,光是含在嘴裏便一直口舌生津,他纏着張胡璇:“阿娘,阿娘,你快嘗嘗,可甜可好吃了!”

張胡璇無奈,只能也吃了顆,發現這種糖果跟她在汴梁吃過的饴糖完全不同!

“這是什麽糖果?”她問周憑骁。

“椰子糖,用的是南康州海邊長得椰子,還加了糖冰熬制。”周憑骁道。

他這次是快馬加鞭地趕回來的,大部分行李和家眷都還在後面慢慢走,所以他只帶了幾竹筒的糖果、糖冰。

張胡璇更覺心酸:“她都學會做糖了。”

她的女兒是按官家千金的标準養到十三歲的,琴棋書畫都會,那些粗活重活更是沒沾過。沒想到她去了南康州,不僅要自己燒柴做飯,還為了生計學了制糖,這得遭多少罪才學會的?

周憑骁道:“額,這其實是洲娘子教的……”

池不故也只有早幾年吃了很多苦頭,這幾年掙了錢,生活條件也得到了改善,家裏的粗活有人幹,飯菜有人燒制,洲渚也不需要她去糖寮幫忙,所以她的工作依舊是管理漏澤園,比很多人都清閑。

張胡璇聽着他說池不故與洲渚的事,聽着聽着,忽然覺得不對勁:“等一下,你說的周娘子是你的周姓,還是哪個zhou姓?”

周憑骁一聽便知道池不故給張胡璇寫信時沒提過洲渚,不然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遲疑了一會兒,道:“洲——洲相的洲。”

張胡璇的神色立馬就不好了。

池儀就是被洲赫這個奸相所害,池不故怎麽會跟姓洲的人攪在一起?

但她沒有貿然地将洲渚跟洲赫劃等號,而是又盤問了一下洲渚的來歷,才稍稍放寬心,道:“洲家并沒有做香料買賣的族人。那洲渚的來歷并不如她所言。”

旋即,她又感到不安:“她隐姓埋名接近不故,會不會別有用心?”

周憑骁道:“池娘子聰慧,她如何能不清楚汴梁壓根就沒有做香料買賣的洲氏之人?可她不僅沒有出面拆穿洲渚,還替對方圓了身世。說明她對洲渚的來歷其實是知曉的,只是因為某些原因不想讓人知道罷了。”

張胡璇聽着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不過她感慨良多,池不故是多麽倔強的一個孩子呀,竟然會為了洲渚而撒這麽大的謊,看來南康州的生活也改變了她的諸多性情。

張胡璇自然不知,不是南康州的生活改變了池不故的性情,而是她有了喜歡的人,想明白了自己要過怎樣的生活,所以為此而做出努力罷了。

周憑骁回京後,為了安全着想,池不故就沒再去掣雷都那邊訓練了,她把時間花在了幫洲渚制糖上。

今年糖寮收回來的甘蔗是去年的三倍,所以糖寮的工作量也比去年多,為了趕在甘蔗長老之前把糖做出來,洲渚基本是白天榨汁,晚上才空出時間來熬糖。

糖寮的房子也擴建了,她在旁邊建了間房,每當她值夜班的時候就睡在這邊。

一開始,池不故獨守空閨時還不覺得有問題,久而久之,她也生出了一絲幽怨,于是以安全為由,每當洲渚值夜,她便也會到糖寮來過夜。

洲渚笑她:“池不故,你怎麽變得這麽粘人?”

“你若是不喜……”池不故睨了洲渚一眼,“也只能受着。”

洲渚:“……”

其實池不故并非是不能接受獨眠,她只是擔心有朝一日,洲渚消失的時候,自己還一無所知。

洲渚笑完池不故後,非常愉快地接受了池不故來陪自己值夜班這個決定。

而她們來值夜班這個決定也陰差陽錯地震懾了那些眼紅糖寮的收益,準備幹壞事的人,比如,好幾次都有人想趁夜溜進糖寮偷裏面的糖去賣,結果得知洲渚在,立馬偃旗息鼓。

而洲渚不是每晚都在,但她哪天晚上會在,也說不準,這些小偷賊人不可能每晚都守在糖寮這兒,兼之就算洲渚不在,也會找別人值夜班,他們完全找不到下手的機會。

到了年關,洲渚給工人放了七天假,自己跟池不故則去了城裏過年。

因年節正是杜記食齋生意好的時候,杜三嫂一個人忙不過來,杜佳雲便主動去幫忙照看鋪子。恰逢池不故獲知秦微雲老先生病了的消息,想去探望他,幹脆跟洲渚在城裏過年了。

她們本就是無根的浮萍,在城裏還是夏館過年都沒有區別。

秦微雲這次生病并非簡單的頭疼發熱,他從入秋開始,身子便不利索了,過年的時候病情加重,日夜咳嗽不斷。

池不故給秦微雲請了郎中,又開了藥,并且表示之後給秦微雲治病的錢都由她付了,讓郎中務必要治好他。但秦微雲知道,他其實時日無多了,從汴京來到氣候和環境如此惡劣的南康州,正值壯年的池儀尚且只熬了不到四年就倒下了,他年歲更大,能撐這麽久,已經很出乎他的意料了。

想起周憑骁回了汴京的事,秦微雲疑惑地問池不故:“你為何不回汴梁?”

池不故沉默了許久,才道:“如今,只有南康州才是我的安身之所。”

秦微雲不理解,同樣不理解她為何不成親,想到洲渚,他隐約明白了什麽,但不敢發問,因為他沒想到從池不故的口中獲得确切的答案後,自己要怎麽應對。池不故的意志左右都是他無法改變的,他又何必多此一問?

秦微雲嘆息,等池不故離開後,便交代自己的仆從:“倘若我病亡,将我葬于海康縣的漏澤園罷,死後有人為伴,也有人守着,并不孤單。”

杜記食齋的生意非常好,而且有些客人吃習慣了杜三嫂做的糕餅,成了這兒的老顧客,所以年節之前就來她這兒訂了不少糕餅糖果做年貨。

杜三嫂一個人有些忙不過來,杜佳雲便提議讓她收學徒,雖然學徒學有所成後可能會自立門戶,但誰都知道,沒有什麽秘方是能藏一輩子的。杜三嫂的這些糕餅換了另一個懂制作糕餅的廚師,很快也會被研究出來。

洲渚聽她們商量,便插話道:“佳雲,幹脆你也學着做糕餅不就好了?”

“可是……”

洲渚又道:“你與池不故的契約還有一年多就終止了,你便沒有為自己的将來做一些打算?”

她的一番話提醒了杜佳雲,是了她在夏館無憂無慮的日子終有一天會結束,到時候她回了杜家,那麽等待她的将會是一條嫁人的道路,她若不想被命運安排,那就只能早做安排。

“阿洲姐姐,我該怎麽做才好呢?”杜佳雲覺得,洲渚這麽聰明,肯定有好法子的。

實際上洲渚還真的沒什麽好辦法,在現代,除了夫妻共同財産之外,子女個人所得的財産都是自己的,父母只有繼承的份,而沒有據為己有的法律依據。在這裏,子女的勞動所得也将視為家族財産,除非家長分家,否則,未婚的杜佳雲所有的財富都會被視為是杜家的財産。

更悲哀的是,父母對子女的婚事有絕對的支配權。

池不故回來後聽說了這事,道:“辦法不是沒有,只是有些難辦。首先,若想要你的錢財不被家裏占去,那麽最好是先析産,由官府出具憑證,白紙黑字地寫着你們各得多少家産。之後,你用自己所得的家産去掙錢,便不會算在族産之內了。只是……”

杜佳雲自然知道只是什麽,只是父母在不分家,分家者會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

所以,很多人家都會先析産而不分家。析産就是提前分好遺産,但一家人還是住在一起。

且杜佳雲的現狀是,杜家未必肯析産。

“析産雖然難,但未必就辦不到,只是這個辦法有傷家和。”池不故道。

杜三嫂先一步發問:“什麽辦法?”

“現在最想析産的是杜家二房,因為在杜家人的眼裏,這杜記食齋是杜家的,而在杜家二房的眼裏,它是你嗣子的,即将來也會成為二房的。若是不析産,那大房就會來跟他們争搶……”

杜佳雲和杜三嫂都明白了。若是能讓杜家二房主動提出析産,雖然會鬧得家裏永無寧日,卻是最能解決財産争端的辦法。

池不故:阿渚,你且受着。

洲大小姐:讨厭!

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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