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哄

“恭喜大人晉升五品。”

郁南回來就看到夏竹春桃在外迎接,微微詫異道:“你們也知道了?”

消息這麽快的嗎?

“大人看。”夏竹推開艙門,指了指桌上擺到放不下的各樣琳琅賞賜。

暖融融的燈光映在覆在漆盤紅綢上,宛若新嫁娘豔豔的芙蓉面,郁南在春桃笑嘻嘻的示意下揭開了紅布。

湛黑鑲綠邊的嶄新官服整齊折疊放在漆盤,一側并放着象牙笏和玉帶,再是月白、胭脂紅、鴉青、菡萏四色貢緞,摸上去柔軟輕盈,流光溢彩,還有南珠項鏈、寶石玉簪。

春桃一臉喜氣,夏竹卻有些欲言又止。

“夏竹?”郁南笑容此時還是和煦的,含着鼓勵,直到夏竹狠狠閉了閉眼,替郁南覺得赧然,破罐子破摔道:“奴婢打點的時聽太監一時口誤問旁邊領頭是不是漏了一幅圖,卻被領頭一個眼神給逼了回去,奴婢怕這其中有什麽關竅連累了大人,硬是塞了個足足三兩重的累絲金镯過去才從他口中探出來本來是有的。”

“結果被太子殿下中途要了回去,說怕您不懂欣賞明珠蒙塵還是多賜些珠寶給您做小金庫比較好。”

郁南臉騰的一下紅的徹底,忽青忽白,牙齒都氣的打顫,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木着臉道:“下去吧。”

夏竹春桃對視一眼,閉着嘴巴諾諾退下,心裏不約而同重重嘆氣,搖頭不贊同,殿下說的也太直接了,這讓大人的臉面往哪放啊?

當夜西北風緊,三更時分,雪花猝不及防潇潇飒飒的落下來,長長海面波棱如素白月光。

郁南橫豎睡不着,索性披着外衫起身走到窗前,剛支起窗棂露出一條縫,飄飄揚揚的雪花就無孔不入的吹進來,落在臉上,無聲融化,絲絲微涼。

“睡不着?”浸入寒意如冬水冰涼的嗓音淡淡打斷她的出神。

郁南瞧見是陵陽,立馬“啪”一聲關上窗,轉身就往床榻折返,閉眼睡覺。

誰知那人非但沒有被“勸退”,反而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陵陽身上總有種天然威儀,讓人只聞那浸潤漆夜寒潭的冷淡嗓音,便可想象層層宮闕朱門少年養成的太子殿下,是怎樣遙挂月桂,風姿凜冽。

“怎麽了?”陵陽眉頭微皺,顯然不解郁南為什麽發脾氣。

郁南看了他一眼,更氣了,他還不解?

陵陽緩步走過去,一下,兩下,越來越近,卻又在屏風前止步,再次詢問,聲音多了些急迫,聽着卻像逼問:“為何不開心!”

郁南一下拍在錦被,厚厚的被子巴掌塊深陷,又慢慢彈回原狀,郁南忽然覺得委屈,鋪天蓋地的委屈,眼風瞥見一旁放着的梨花白,是春桃研制出來的清酒。

她忽的拔掉木塞,堵着一口氣咕咚咕咚喝掉大半,喝着喝着卻流了淚。

去年冬雪,外公還在陪她一起打邊爐。

偏偏她心情不好,陵陽卻不知罷休,再而三的問。

郁南酒氣上湧,呼拉拉把屏風猛地推搡,指着陵陽:“因為你!”

她在現代,讀過二十年的書,不說學富五車也絕不是胸無點墨,放在這個破地方,重來一次就算了,還要被他嫌棄。

明!珠!蒙!塵!

一幅畫而已,當她很稀罕嗎?!

“陵景桓,我很生氣!”

“我不高興,通通都是因為你。”

被她單手指着劈頭蓋臉的一句句指責,尊貴如陵陽即便因偏愛而不發怒,卻也面色不郁,直到,看到她在,

流淚。

仿佛呼應着郁南難過的心情,雪撲簌簌下的更大,仿佛要通過這滴水穿石的力道到訪千年後的異世。

“哭什麽?”

燭火劇烈的晃動,分分明明照着陵陽,眉眼在火光映襯下顯得莫名溫和,俊美的仿佛天神,青年語氣略顯僵硬,聽得出有些僵澀,但卻更不難聽出寬和以及恐怕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淡淡寵溺。

郁南醉了,可卻聰明的聽出來陵陽沒有生氣,于是,她更委屈了。

“嗚嗚嗚,你兇我,你不但嫌棄我你還兇我,負心漢!”郁南淚眼朦胧的瞪着他。

陵陽生生的被冤枉,見她搖搖晃晃的站立不穩,剛想出聲提醒,卻被捂住嘴不準開口,徹徹底底阻斷了他想解釋的路。

偏偏那個醉鬼覺得自己分外清醒,嚷嚷着就外面的雪為題臨時賦詩,讓他見識見識什麽叫“溝壑”!

“陵景桓,你聽好了,以雪為題,一柱香我給你背一百首詩句你信不信。”郁南絲毫不覺得自己洩了底,還在洋洋得意的說自己是真人不露相,什麽低調、謙虛都安在了自己頭上。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千裏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她口齒不清的背了一通,末了,打了個酒嗝,腦袋暈暈乎乎的,靠着陵陽胸膛休憩。

嘴裏還嘀嘀咕咕的一樁樁數着他的罪名,若寫狀紙恐怕寫盡十裏也不足長:“你是不是一直在心裏嫌棄我不識字,覺得我文墨不通,沒有才情,沒有深度,看不懂畫,比不上那個才色雙絕譽滿天下的嘉成郡主是不是!”

說到最後,她怒氣上頭,一下子推開他,低低啜啜的流淚。

外公。

陵陽揉了揉發痛的眉心,深吸一口氣,漆黑深幽的眼盯着她,一動不動。

“你不要這麽看着我,好瘆人啊。”郁南搓了搓自己手臂,哆哆嗦嗦的避着。

陵陽氣的不行,索性再也不顧,猛地走到她面前,看她縮着腦袋,心下氣極反笑,現在知道怕了?

他沒再想,直接将她攔腰抱起,郁南反抗似的掙紮,見他手臂牢牢箍着不放,也就不白費功夫,自己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昏昏沉沉閉着眼。

可夢裏還在不安的流着淚。

精致的小臉在水色潮痕映襯下無端生出琉璃可憐的易碎。陵陽心下一動,拿了她的帕子生疏的替她擦拭,“不是一直說我高不可攀嗎?”

初冬的寒夜裏,月色深深,天地一片銀白,恍若新玉,年輕男子眼底含着脈脈溫情,把手臂伸出來給她,嗓音染上無可奈何,輕輕誘哄:

“喏,梯子給你。”

郁南安靜的阖着眼,呼吸均勻,顯然已經睡了過去,男人嘆了口氣,便要收回手,誰知,郁南仿佛在睡夢中有所察覺,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

陵陽訝然一笑,眼中溫情更加濃郁,誰知,郁南下一秒就撇過了頭,熱絡的抱住了她溫暖的被子,比對陵陽更依戀的姿态狠狠蹭着被子,臉上還帶了甜笑。

陵陽一頓,低斥一句。

緩久,又添上只字片語:“我這人,不愛色相。”

若郁南清醒,定然要對他痛罵半晌,即便醒着不敢,心裏也會劃上一筆,他這是什麽意思?

她沒有色相?

可惜,她不知道,也就錯過了以後拿喬故意為難他的好把柄。

五更的鑼聲響起,該上早朝了。陵陽垂了垂眼,沉靜的俯身替她蓋好棉被,提步輕輕的關上門離開。

廊下守夜侍奉的夏竹心驚膽顫的聽着裏面傳出來的動靜,看着打開門走出來的太子殿下,忍住心頭驚駭,低聲行禮。

陵陽臉上恢複同往常如出一轍的尊貴冷漠,淡淡點頭,目光似乎在夏竹身上停了一瞬,下一刻身影便消失不見,雪地中半點不留痕。

那一眼,讓夏竹繃緊了背脊,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直到陵陽離開,一口氣才慢慢的,劫後餘生的吐了出來。

春桃打着哈欠來替她,見她僵跪在那,連忙把灌的暖暖的湯婆子塞進她手裏,夏竹這才感覺到身體裏血液開始流動,慢慢借着春桃的力道踉跄站起來。

“大人不是說不用守夜嗎?看你就是執拗,看,凍壞了吧?”春桃擔憂的道。

夏竹搖了搖頭,大人說不用,那是大人良善好心,但她們做奴婢的卻不可以僭越本分疏忽輕慢。

有了春桃,夏竹便慢慢的走下太子船去休息,半字未說方才發生的一切。這宮裏,知道的越少,命越長久。

郁南醒來時,頭還有些宿醉的脹痛,張口,嗓音也很嘶啞。

“春桃。”

她揉了揉額角,搖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我這是怎麽了?”

“大人許是喝醉了。”春桃看見東倒西歪的酒瓶,拿起來看了看,裏面已經不剩了。

“這梨花白入口清甜,香氣馥雅,可沒喝過酒的人卻容易醉人,更何況大人一次喝了這麽許多。”

“嗯。”郁南還在頭痛,胡亂點了下頭。

“大人,奴婢給您去煮完醒酒湯吧,別誤了向太子殿下謝恩的時辰。”

太子?謝恩?

郁南鯉魚打挺般從床榻上倏然坐起來,昨晚淩亂的記憶海嘯般回籠。

她,她,她。

罵了陵陽。

還膽大的叫了他陵景桓。

完了完了完了,她死到臨頭了!

“我能不能不去謝恩。”郁南坐在被子中央,腫着一雙眼,外衫淩亂的挂在肩膀,一副被□□慘了的模樣,啞着聲音可憐巴巴的問。

“不能。”春桃殘酷的搖頭,再搖頭,看着郁南大大的核桃眼,差點忍不住笑,三搖頭。

郁南肩膀微垮下來,沒什麽精神的擺擺手讓春桃退下,一鼓作氣,秉持着赴死的“膽氣”,慢吞吞的下了床。

一步三搖頭,端的生無可戀,悔的寸斷肝腸。

悶頭向前走,然後,好死不死的,撞上了“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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