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卧室裏有一張床,一個梳妝臺和椅子,都在靠窗的那邊,楚末卻連走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這裏本沒有她的位置。
就像她想逃走,也只敢在衆目睽睽之下,進入這個房間一樣。
楚末走了兩步,靠着衣櫥櫃蹲了下來。
聽着門外雜亂的,大人們七嘴八舌說話的聲音。
她心裏卻靜得發涼。
很久了,久到差點要藏入記憶深處。
但一疼就會被挖出來,的真正的現實是什麽。
很久以前,楚末那年才上小學一年級,那時候,他也還會走路。
因為天氣太熱,她回家的時候不愛背書包,一上自行車後座就被帶走。
她現在還記得回家那天的熱風,暖洋洋的,讓她惦記着回家,回家門口就能買一只小布丁的小賣鋪。
媽媽接她一路回來也很熱,她剛從車上下來,看到大門口蹲在臺階上的父親,皮膚曬得黃黑色的。
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爸爸站起來就和媽媽吵了起來。說他站外面等了一下午,用恨視的目光從她倆身上盯了一圈,說聽不懂人話嗎,拿鑰匙開門來。媽媽說他鑰匙來,他說我有還他媽在這兒等你們倆嗎。
可是鑰匙好像不見了,他罵罵咧咧地找了一圈,一擡頭罵媽媽,問她到底把鑰匙放哪兒了。
媽媽被罵的也生氣了,眼裏都是失望和悔恨,說那這個家誰都別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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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不依不饒,不知是從哪裏受了氣回來,媽媽被他逼的也狀态不好,記性也差,随口說了一句把鑰匙給她了。
小楚末抓着衣兜就搖頭,說沒有給她,她沒拿,沒拿鑰匙。
可誰都沒意料到他突然發了癫。楚末清清楚楚地記得他飛起的那一腳,她站在原地,動都沒動地挨下那一腳。
家門口那道水泥鋪的路,她飛出去屁股撞上滾燙的水泥地上。疼勁爆炸似的上來,她抱着肚子哇哇大哭。
那時的疼和現在的疼,一瞬間穿梭時空,重重疊疊地加在一起,向她全身的神經蔓延開來。
楚末頭抵着膝蓋越埋越深,肩膀與大腿空隙中,她全臉的肌肉扭曲,無聲地發着抽,緊閉着雙眼的雙眸下,疼得呲牙咧嘴。
那時候她多小啊,也是和現在一樣的無措,發懵,大哭。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是那天放學磨蹭走得太晚做錯了,是貪心想吃那根雪糕做錯了,還是她不尊重殘疾的父親不孝順做錯了?為什麽都向着她撒氣。
對他的外甥女大方,對他的妹妹們可以親切愛護,對他的親生女兒卻可以當衆羞辱毆打。
受盡寵愛的姐姐可以不用幹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鬧脾氣躺在床上玩手機,飯還會送進來給她吃。他能走的時候給他的外甥女壓歲錢,不能走了,也會借着錢給。可她卻一分都沒有從他手裏得到過自己的壓歲錢,問錢就是沒有,說話就是讓她聽話。
受盡寵愛的人越不聽話越有人愛,親生的孩子卻可以刻薄對待。他不願給予她們尊重,才讓別人任意欺負無能為力的媽媽。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因為他們從小就給她灌輸窮的概念,導致她站在陽光下都覺得自己是陰暗的老鼠。
知道嗎?
其實我從小就知道無論餐桌上有什麽東西,我都不會覺得自己可以多吃,吃的都是小份。
門打開。
楚末擡起頭,看到媽媽酸澀的眼神,撇開了頭。
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她一直背着身看着窗外。
小科目成績下來,楚末生物43分,地理40分。總共差七分滿分。意味着接下來的時間不用學這兩科,也意味着距離最終的中考沒有多少時間了。
楚末這個成績很難不被注意,又被叫去了辦公室,聊之後的學校她會選擇哪裏。
回來的時候,班裏空落落的都去上體育課了,體育也有三十分還沒考,每個人過得都比較緊張。
楚末回來,想起她填銀行卡號交中考報名費的那張表還沒有交給老師。她去摸桌上的筆袋,拉開拉鏈發現裏面網格裏的銀行卡不見了。
考試要求的是農行卡銀聯,今天楚母剛上班請假給她辦的,農行卡裏放的是她參加中考三百五十六塊的費用。
楚末一驚,她記得就放在這裏了,怎麽沒了。筆袋裏零星幾根筆格尺橡皮,再抓也抓不出別的東西來。
楚末翻遍了書包,戴着眼鏡從地上找了一遍,又翻了一遍書包裏所有的夾層,最後她忍不住抖出書想全部抖一遍的時候。
看到宋正知站在了門口,他看見了她剛才所有的動作,她抑制不住焦慮的心情,想剛想開口問他有沒有看到她的銀行卡。
“你在找這個嗎?”
“對,你……”
“會考雙A,楚末,你竟然這麽努力,中考對于你來說很重要嗎?”
楚末眼底溢滿焦慮的眼睛本就微紅,聞言,停滞了一下,然後瞬間通紅一片。
爆發是同一時刻的,楚末抽起桌上的筆記本就扔向宋正知。
“還給我!宋正知!”
宋正知不妨她動手,自己名字被喊出來的時候,臉上被狠狠甩來的一個筆記本打偏了眼鏡,筆記本的梆打在他左臉上,立刻印上一道紅色的棱。
宋正知被打懵了一瞬,兩步走過去,抄起楚末拿着書本的手。銀行卡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甩在了地上,宋正知根本不在意那張卡,還震驚于楚末敢動手的這一行為上。
打他的那個筆記本恰好是抄了他筆記的那一科。宋正知瞅了眼,楚末把它扔在地上。
她發了瘋似的甩開他,“你有病啊!宋正知我招你惹你了?你憑什麽拿我的東西……”
楚末沒罵兩句,兩人忽然聽到外面的聲音。
走廊裏響着“噠噠”“噠噠”的高跟鞋的聲音。這是班主任特有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
教室裏一下安靜,宋正知松開手,反應極快地往後走了幾步。
沒走到後門,班主任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早就放學了吧,還沒走呢嗎?宋正知。”班主任似乎是只看到了宋正知,探出半個頭,問道。
“昂,我回來拿點東西。”宋正知迎着班主任的視線,不經意回過頭。
猛地看見一排課桌裏,楚末蹲在地上,動靜安靜又緩慢地撿着自己的書,眼淚一邊掉在書皮上,一邊被手背擦去,她繼續去扣掉在椅子下面的銀行卡,擡起手按住自己鼻梁上方,鼻梁上兩條透明道眼淚又滑下去……
宋正知将頭轉回來,手指僵硬地拎上“那個忘帶的東西”——一個所剩無幾的可樂瓶,從後門離開。
班主任就是看見問一句,現在早已經下樓走了。
這個學期的最後一晚,楚末收到了已扣費,報名成功的短信。
來之前,沒有想過一個冬天會這麽漫長。
但是冬天,也會很快過去的。
楚末攏緊了脖子上的圍巾,看着漫天的大學想。
會來的,她想。
會變好的,她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