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袒露

袒露

方暹一回到酒店就趴在床上一動不動,陳虞山簡單把東西放好,走到方暹身邊,把她的手牽起來仔細看着,方暹擡了擡眼皮,道:“幹嘛。”

“我看有沒有凍傷。”說完用力揉了幾下,方暹吃痛想抽手,陳虞山抓着不放,道:“揉一會兒就不會凍傷。”

方暹拗不過,咬着牙忍着把頭背對着陳虞山不吭聲。

陳虞山站着揉了一會兒,看着方暹的後腦勺覺得好笑,單膝跪在床上把他的頭掰過來,看着她道:“太小孩子氣了啊。”

方暹輕哼了一聲,從床上慢慢爬起來就要去洗澡。

陳虞山一把拽着她,道:“你休息一會兒再洗不行嗎?”

方暹甩開他,徑直朝洗浴間走去:“髒。”

陳虞山無奈的看着方暹背影,就着跪坐的姿勢躺在床上。

有時候方暹的小性子,像貓抓似的不輕不重的叫人癢癢,以前不覺得,越是親近越是明顯。

陳虞山看着天花板,微微笑起來。

如果能永遠這麽躺着,躺過一輩子,那該有多好。

等待方暹洗浴完畢的時候,睡意襲來,将要睡着,被留在酒店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陳虞山睜開眼看了天花板好一會兒,才緩緩起身走到放至手機的桌子旁。

手機安靜的躺在桌面上,在自己手機的旁邊,放着方暹的。

他們兩個爬雪山時,很有默契的把手機都留在酒店。

這會兒方暹的手機屏幕一直是暗的,自己的手機在堅持不懈的響着。

陳虞山看着徐桦的名字一動不動,看它一遍又一遍的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洗浴間的水聲戛然而止,一小會兒吹風機的聲音又響起。

陳虞山看着明明暗暗的手機,終于還是拿了起來。

*

方暹從洗浴間出來,陳虞山坐在酒店落地窗前抽煙,看外面黑乎乎的夜景。

方暹撥拉着頭發披着浴袍走近,湊過去看了看外面的“夜景”,笑道:“不知道陳大董事長看出什麽花兒來了。”

陳虞山深吸了一口煙,轉過頭看方暹。

方暹朝着他略帶調皮的一笑。

洗完澡去掉疲憊的她看起來心情很好,總是順得很自然的頭發,被酒店燈光打的明亮好看,方暹的一切看在陳虞山眼裏,全是好的。

沒有壞的,即使現在,也不覺得壞。

陳虞山把煙屁股遞到方暹面前。

方暹微微皺眉,,然後看着暖光說道:“人好像都受不住誘惑,我刷過牙了,但是我沒忍住煙味兒的誘惑……”

話還沒說完,陳虞山突然插口道:“李世妍不見了。”

方暹微擡着頭看着燈光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然後緩緩垂下頭,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陳虞山。

她後半句想說的是,我刷過牙了但是我沒忍住煙味兒的誘惑,就好比我看見你了,明知道不能碰,但是我還是沒忍住你對我的誘惑。

方暹笑起來,臉頰的輕易不會出現的梨渦就這麽挂在臉上。

這讓陳虞山想起第一次見方暹時,他說,真巧,我們剛好湊成一對兒。

從那天起,他再很少見方暹笑得那麽開。

而他那句話,好像應了今天的景兒,他們倆果真湊成了一對兒。

可是緣,是孽,陳虞山終究是看不清楚了。

方暹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陳虞山對面,偏着頭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偶有光亮大約也是哪家的燈火。

山上很安靜,沒有城市的燈光和喧嚣,如果可以一直這麽住在這裏……

呵,人其實都是這樣的,永遠貪念不切實際的。

方暹拿起陳虞山面前的那盒煙,道:“這次沒帶你鐘愛的雪茄。”

陳虞山看着眼前被煙霧圍繞的方暹,淡淡道:“有時候常用一些東西并不是因為喜歡。”

方暹微微翹起嘴角,像是笑,但又不像:“陳過卿很喜歡雪茄,所以不喜歡也可以養成習慣。”

陳虞山看着方暹。

方暹回看着他,道:“想知道什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陳虞山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點着打火機靠近煙頭,皺着眉看着火苗舔舐煙頭,漸漸顯出燃燒點,把手裏的打火機随手扔在桌面上,道:“從一開始,就是沖着我來的?”

方暹夾着香煙的手托着下巴,看着陳虞山做的所有動作,道:“不完全,但是你一定是計劃內的。”

“從第一次見面?”陳虞山擡起頭看着方暹的眼睛。

方暹回以微笑,然後靠在椅背上,兩腿交疊着,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我代陳友良去你公司周年慶,确切的說,在我們沒有見面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結盟也是計劃內?”

方暹點點頭。

陳虞山忽然站了起來,看着眼前的方暹,許久不出聲。

方暹擡頭與他對視,笑笑:“你我之間如此坦誠對話,僅有一次,你可一定要珍惜。”

“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方暹彈了彈煙灰,輕輕咳了一聲,道:“你中盛周年慶的邀請函送到陳府別墅的時候,陳友良就扔在一邊,是我說服陳友良讓我代他出席,就只為了和你有一個很适合的時機來認識。那天我到了酒店,讓司機開車走了,是為了給你留下一個追我出去,并且送我回去的機會。”

陳虞山說不清楚現在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兒,他又坐了回去,交疊雙腿看着方暹說:“但是你那天并沒有讓我送你。”

“因為我知道以退為進。”

陳虞山自嘲一笑,又道:“第二次見面呢?”

“意外。”

“什麽時候覺得,我可以上鈎了?”

手指間的香煙已經燃燒到了盡頭,方暹看了看,将它撚滅在煙灰缸裏,支着頭看着陳虞山笑:“這麽一問一答,我們要磨蹭到什麽時候?我應該能猜到你想知道什麽,不如我一次全說完吧。”

陳虞山沒有開口,放在腿上的左手微微握起。

方暹站起身,站在窗前,側對着陳虞山,道:“我其實沒有把握你會喜歡我,但是我對你了解還算深刻,因為陳友良。他以前總喜歡有事兒沒事兒聊聊你的事兒,從你小時候一直到長大。所以你那次在醫院跟我講你小時候那些事,我其實全都知道。”

方暹的手插進浴袍的側袋,左手在口袋裏不住的摩挲那枚戒指:“雖然說第二次見面是一個意外,但是也間接的告訴我你應該對我起了興趣,否則不會在這麽巧合的時間,去陳府別墅找陳友良談話。我想你應該是擔心我因為丢了過堂那塊兒地皮,而讓陳友良遷怒,你尋了個由頭過去。所以那天我算着時間,在別墅區轉悠了好一會兒,就為了等你出來看見我。”

方暹頓了頓,停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後面的事情發生的就比較順理成章了。比如我們第三次在咖啡廳的偶遇。我查到你很喜歡那家咖啡廳的甜點和咖啡,你會在下午四點十分準時到那裏吃下午茶,喜歡靠窗位置,在那裏什麽都不做,靜坐四十分鐘你就會離開。”

“所以我後來被陳友良叫去別墅時,我安排林西在那個時間點兒,點兩杯咖啡一疊甜點等着你。然後你會去別墅,會撞見我受傷,然後挑起你對陳友良的怒火。”

方暹垂下頭,看着地毯上飄落下的煙灰,說:“寫字樓開業你會到現場,那是我沒料到的。但是至少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朝着我願意看見的方向在發展。比如我們的結盟,比如……韓時。”

陳虞山原本一直沒有焦點的眼眸空洞的落在一處,當聽到韓時的名字時,緩緩擡眼看着面前側對自己的方暹。

方暹沒有看他,只看着面前黑漆漆的夜色,像是能看出什麽來。

“韓時第一次去找你做我和陳氏的交易,是我授意。或者說,間接授意。然後推算你不願意放棄韓時手裏的人脈,不會把韓時置于死地,緊接着他就回來我的身邊。而韓時第二次找你,就是我親自授意了。”方暹停了會兒,還要說什麽。

陳虞山突然出聲打斷:“不用說了。”

方暹扭頭看他。

仔細想想,似乎陳虞山從未用這麽冷漠的聲音同自己說話,從一開始陳虞山就喜歡自己,好像一句狠話都沒有說過。

陳虞山站起身,走到方暹面前,看着方暹道:“你這所有的計劃裏,其實都是算準我喜歡你,所以我會做那些。那麽,我想問的,是你,你在這個計劃裏,是始終站在計劃之外的那個人,還是身在局中的人。”

方暹左手的戒指已被摩擦的發熱,竟把手汗都逼出來了些。

她看着陳虞山,看着他眼睛裏的冷漠,那始終對她含情脈脈的眼睛,除了冷漠連一點悲傷都看不見了。

方暹微微一笑,看着他那雙眼眸,道:“你不如問的直接些,你就是想問我有沒有對你動情,有沒有真心相待過對吧?”

方暹笑容放大,臉頰上的笑容異常明顯:“如果是你,你會愛上一個殺了自己父母,害得他的孩子淪為孤兒,變成他人床上禁脔,成為別人口中下賤的賤貨的人?!”

随着聲音落下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方暹被打的偏了些,陳虞山看着她,他想過無數種當他知道所有事實之後的反應,暴怒,發火,沉靜又或是可笑。

這些反應都是針對于他對方暹的恨意而來。

可沒想到是這樣。

陳虞山厭惡方暹形容自己的那些話。

陳虞山看着方暹,聲音冷漠且平靜:“但是我應該感謝你,在你維持那些假象時,我過得還算是開心。那麽為什麽帶走李世妍。”

方暹看着玻璃反光出陳虞山的模樣,道:“陳過卿雖然死了,但是我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他十五年前做的那些肮髒事,一樁樁一件件。”

陳虞山從來沒有這麽直觀的感覺到,方暹原來真的不愛他,一點一絲一毫。

*

陳虞山走了,從接到徐桦電話開始,他坐在窗邊,為方暹想了無數個借口,他知道都是自欺欺人,但是他希望方暹騙他,因為這樣至少可以證明,方暹在乎他,也許沒那麽深刻,但是足以讓陳虞山給自己一個理由來原諒她。

陳虞山從沒覺得自己卑微,他只是想珍惜眼前的,只是想實現厮守的承諾。

再冷的東西攬在懷裏總有捂熱的那一天。

可方暹冷靜的劃清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把所有陰謀算計全都攤開來,無處遁形。

陳虞山想發怒,可像是堵在心口,憋的生疼都宣洩不出。

原來人可以這樣傷心。

方暹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站在窗戶前,玻璃倒映出酒店的擺設還是那麽清晰,只是倒映不出那個人。

方暹低頭看着無名指的戒指,微微笑道:“這不過就是一場逢場作戲。只可惜了,演戲的人,卻假戲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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