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認心
認心
陸埅緩緩喝了口茶,微微一笑:“我告訴你這些,我有什麽好處?”
方暹給陸埅的茶水斟滿,道:“但是如果你不說,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就我所知,我兒子是在陳虞山手裏。”
方暹微微皺眉,随即又舒展開來,背靠着椅子,以最舒緩的姿态面對陸埅:“陳虞山對于你和陳氏集團還有李世妍之間的關系,還沒有弄清楚。你自然是希望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要你肯說,我就能滿足你所有條件。”
“目的呢?想知道這些的目的。”
“我和陳過卿有過節。”
“他已經死了。”
“我不甘心。”方暹盯着陸埅,一臉冷漠。
陸埅打量着方暹,想了很久,才道:“我說出來的事實,最終也不會作為你能報仇的工具。你還想知道?”
“陸上校只要你說,後面其他事情,我自己辦,與你絕無關系。”
陸埅微微點頭,笑笑道:“陳友良和陳過卿不同,陳過卿在事業上很有野心,原本他就和政府有錯綜複雜的關系,但是他知道如果陳氏集團背靠軍方,在事業權利上一定是随心所欲。”
“不過我相信方小姐心裏也透亮,我當年,也是被陳過卿算計了,才做出至今都讓我後悔的事情。”陸埅頓了頓,站起身走到包廂一側,看着窗外竹林。
小風微拂,假如今天對話不是這麽沉重的話,想必今晚的晚餐一定很惬意。
“和李世妍走到一起,是陳過卿一手策劃的計謀。等我真的上了鈎,我和他的合作就基本成了一錘子買賣。”陸埅回頭看着方暹,道:“你和我今天做交易,總要有一個誠意的籌碼吧?我一直覺得虧欠李世妍母子,如果我今天回答讓你還算滿意,我希望你能把他們母子送出國,徹底脫離陳家的掌控,我會感激不盡。”
方暹也站起身,走到陸埅面前,道:“沒問題。陳過卿在與軍方合作時,他的貼身助理有沒有參與進去?”
陸埅凝眉思考了一會兒,道:“方天啓?”
方暹點頭。
陸埅一笑:“所有合作,都是他來洽談的,陳過卿非常信任他。”
“那為什麽最後陳過卿要殺了方天啓。”
陸埅深吸口氣,道:“方天啓知道的太多了,其實主要還是因為七年前那批軍火。我具體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聽陳友良提過只言片語,七年前有一批從俄羅斯引起的舊型武器要脫手,找來陳過卿,陳過卿當時派了方天啓,可方天啓卻不肯,他勸陳過卿兄弟不要再摻和這些生意,大約是勸不過,陳過卿怕他反悔,才對他動了殺機。”
方暹垂下眼,自嘲似的一笑,道:“今天我們之間就權當沒有見過面,李世妍和陳邡兩個我會把他們安全送出去。”
陸埅點點頭,深深看了一眼方暹,轉身走了出去。
陸埅這邊剛走不久,林西就推門走了進來,看方暹站在窗邊打着窗戶吹風,道:“順利嗎?”
方暹仍看着竹林,怔了很久才道:“我其實想過,我爸當時一定也對陳過卿的生意有過參與,但是沒想到一直參與了五年,直到七年前他才阻攔。林西,你說如果按照我們的計劃往下推進,我把陳家上下給翻出來,也等于把我爸給翻了出來。想來想去,好像,也只有車禍意外才能讓他清清白白的走吧?”
方暹這番話說的極是輕飄,像是累極了,一股由內而外的疲憊撲面而來。
林西動動嘴,卻不知道安慰什麽。
時鐘挂在牆上滴答着往前走,兩個人站在包廂裏許久都不出聲。
七年之間的計劃臨近尾聲,卻似乎突然就要這麽夭折,一直為這個目标而活着的方暹,陡然間像是被抽離了所有的精神氣,透心的寒。
真像是一個回家的孩子,充滿信心的朝着他所認為的家的方向奔跑的時候,卻猛然發覺,原來一直錯了方向,不僅越走越遠,連家都丢了。
陳虞山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方暹一直等它響第二次的時候才接。
陳虞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靜溫暖,一時間暖化了方暹已經不知所措的心。
陳虞山問什麽時候回家。
方暹微微翹起嘴角,做任何事都不後悔的方暹,突然在這一刻,希望時光倒退,退回七年前,父母去世後她不再去調查,不再糾纏。
如果可能,她希望在最好的時光遇見陳虞山,在心裏沒有一絲怨怼,沒有一絲算計時,遇見最好的陳虞山。
電話裏陳虞山得不到方暹的回答,輕聲的叫着她的名字,一遍一遍。
方暹終于忍不住,強忍着情緒回答馬上回家後,挂斷電話站在窗前痛哭出聲。
她一直以為陳家有錯,自己溫和可靠的父親不會有錯,她一直以為是陳家上下對不起自己的父親,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她父親自己選的。
她捧着骨灰盒可笑的發誓,今生絕不讓陳家好過,她步步為營處處心機扳倒陳友良,掏空陳氏集團,利用陳虞山,甚至準備毀了陳虞山。
毀了那個摯愛自己的,把自己捧在手心,想要和自己度過一生的陳虞山。
方暹從來沒有這麽痛恨過,痛恨父母,痛恨自己的自以為是。
自己的家毀了,她還要去毀別人的家。
什麽是代價?
代價是所做的這一切,最後用自己餘生來買單。
林西看着幾乎被事實擊垮的方暹手足無措,他不知道怎麽安慰,這七年随她一起這麽一路複仇到如今,她所承受的一切,林西全看在眼裏。
他想過方暹在複仇結束後情緒會有變化,卻沒想過險些将她擊到崩潰。
所有安慰在現在都是蒼白無力的,全都是。
林西開車把方暹送到陳虞山家門口,方暹閉着的眼半晌才睜開,怔怔的看着別墅透出的燈光,一瞬間的恍惚。
“我看起來,糟糕嗎?”
“還好。”
方暹長長舒了口氣,道:“我拖着陳虞山三天,你讓加拿大我們的人把李世妍給奪回來,你把陳邡帶上,去墨西哥。記住了,你只有三天時間。”
話說完,方暹緊了緊衣服,從車上下來頭也不回的朝別墅走去。
*
陳虞山剛把下好的面端上桌,方暹進門的時候就聞見一股撲鼻香,雖然今天去了法國餐廳,但是其實一口飯也沒有吃。
這時候聞見香味兒就覺得餓了。
陳虞山擡頭看見方暹,笑着招手道:“倒叫你趕上了,陳邡剛才說餓了,我剛解決了他的肚子,這不準備自己吃一頓的。”
方暹脫了外套随手扔到沙發上,一邊朝餐桌走着一邊深深聞了一下,道:“現在下面的水平是越來越高了,給我勻點兒。”
陳虞山把碗朝方暹面前一堆,就着凳子坐在她對面,皺眉:“你晚飯不是出去談事情了?沒吃?”
“你都說是談事情了,那些亂七八糟的生意事兒,哪來的胃口。”方暹也不客氣,拿了筷子挑起面條就吃了起來。
餐廳溫和的燈光打在方暹臉上,讓陳虞山覺得她有些不真實的好看。
上天真是眷戀她,給了她一副這麽好的皮囊,假如沒有這副皮囊,她想必也混不到陳友良身邊去,更入不了自己的眼,便不會有後面那麽多的事情。
陳虞山伸手幫她把額前有些惱人的碎發撥了撥,方暹吃着面,抽着功夫擡頭看了看陳虞山,遞給他一個微笑,然後咕哝着滿嘴的面,道:“最近身心太疲憊了,願意陪我出去走走嗎?”
“去哪兒?”
“山裏,住幾天。公司的事情走得開嗎?”
陳虞山看着吃着面說着話的方暹,心底劃過一絲悲哀,他突然間發現,當心裏認定了某一個事實,那就會忍不住猜忌所有與她有關的,然後來影響陳虞山的判斷。
他以前覺得甘心被方暹在某一些事情上欺騙,可是現在突然很怕,害怕方暹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欺騙。
連厮守一生的承諾,也許都是假的。
方暹沒有得到陳虞山的回答,擡頭帶着詢問的眼神看着陳虞山。
陳虞山收回思緒,微微一笑:“公司的事情哪裏有你重要,想去哪兒都可以,想去多少天都行。”
*
陳虞山不顧徐桦的反對,跟着方暹去了位于雲南的哈巴雪山。
兩個人沒帶多少東西,背着行囊,買了張機票就這麽走了。
從小到大,方暹其實從未因為旅行出過遠門,總對外面的世界并不感太大的興趣,可帶着不純的目的,帶着陳虞山一直走到中國的最西南。
可沒料到她一下了飛機,被瞬間的高原反應差點擊垮。
陳虞山又心疼又好笑,扶着她打車到了酒店,找來氧氣瓶,折騰了快一天的功夫,方暹才算是慢慢适應。
方暹坐在床邊看外面夜幕緩緩降臨,陳虞山倒了些溫水遞給她,打趣道:“你選這裏,我還當你來過,原來也是第一次啊。”
方暹沒好氣的接過溫水,道:“我自己沒出去旅游過。”
陳虞山一笑,坐在方暹旁邊道:“那我們這算不算蜜月旅行?”
方暹略帶別扭的看了一眼陳虞山,看了看外面幾乎都黑透了的天,道:“一會兒出去看看,有什麽可玩兒的。”
陳虞山看着方暹漸漸冒紅的耳朵,笑得更加大聲,在方暹被笑得漸漸惱了之後,湊過去親了一口,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幾天,全聽你的安排。”
*
方暹和陳虞山常年生活在都市,很少會穿着厚厚地沖鋒衣爬雪山,雪地靴踩在雪面上的聲音,咯咯吱吱像是形成了一股動聽的音樂。
陳虞山一邊攀爬着,一邊回頭看方暹。因為兩個人都戴了頭盔,說話的時候湊近耳邊很大聲地吼。
方暹喘着氣,看着站在離自己不遠不住回頭看自己的陳虞山,快走了幾步走到陳虞山身邊,握上他的手。
陳虞山低頭看着兩個人戴着厚厚的手套握在一起,再擡頭看看方暹,方暹沖他一笑,大聲道:“我們握着,都丢不了。”
陳虞山握緊她的手,一步一步的朝雪山頂爬去。
我們握着,都丢不了。
這聽在陳虞山的耳朵裏,恐怕是方暹說過的最美情話,也許方暹自己沒有意識到,可這幾天陳虞山一直浮躁不安的心,突然緩緩沉澱。
雪山頂一片白茫茫,綿延無際,陳虞山拉着方暹的手并肩而立,站在山頂向下眺望總有一種坐擁天下的豪情壯志。
陳虞山看看身邊,同樣沉浸在這種豪情壯志中的方暹,心裏那股複雜不言而喻。
松開方暹的手,方暹詫異的扭頭看他。
陳虞山雙手擴音,大聲喊道:“方暹!我愛你!”
最俗不可耐的告白。
方暹卻漸紅了眼眶,雪鏡遮着雙目叫人看不真切。
她也很想大聲回他一句我也愛你陳虞山,可是太晚了。
方暹解了頭盔扣子,雪鏡扣帶,取下的一瞬間,陳虞山一驚,湊上去的功夫她已經全部去掉,陳虞山快速的捂着她的眼睛,怒道:“你他媽幹什麽!你會瞎的!”
刺骨的寒意迎面而來,唯有陳虞山捂着自己的雙眼帶着餘溫。
方暹喜歡這種被凍得不得不清醒的狀态,極度喜歡。
方暹挑起嘴角笑了笑,輕聲問:“你會原諒我做過的所有一切嗎?”
還帶着頭盔的陳虞山哪裏聽得清楚,只看得見他嘴皮子一張一合,側頭湊近了道:“說什麽?”
方暹大聲道:“我想和你接吻!”
陳虞山被這一句吼的一愣,好半晌都回不過神。
方暹扔了手套,撥開陳虞山的手,閉着眼把雪鏡戴上,然後伸手給愣着神的陳虞山解開頭盔,一手取下,湊過去就吻了上去。
方暹在和陳虞山之間,從未主動過。
或者說,從未毫無目的的主動過。
陳虞山愣神之間被方暹占了主導地位,因為猛烈,嘴唇都被咬破,冷風灌過去牙根都有些疼痛。
等陳虞山回過神,反守為攻加深了這個吻。
他知道方暹算計他,他知道方暹目的不純,他知道今天在這雪山上的一切,等美夢醒來那一刻,就像是這飛揚的雪花總要飄散。
他逃避真相,逃避面對,因為他怕真相來的讓他無法承受,他不知道在知道一切之後,到底能不能原諒方暹,能不能還這麽刻骨的深愛。
如果一切重來,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到底願意不願意再與她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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