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羞惱小獸
羞惱小獸
李藥袖身體忽冷忽熱,神魂卻似飄到九霄雲外,腳踩浮雲悠悠晃蕩在無垠天地間,無數情景如畫般在她四周飛速旋轉。
元宵節的那個雪夜裏,沈蠡裝作不經意地碰到她的手,又假惺惺地說怕她摔了再一把緊緊握住;再往後是她生辰,她爹帶着她給去世的娘親倒酒,絮絮叨叨說已經給她攢了一座金山當嫁妝;再再往後,是天崩地裂裏沈蠡将她從屍骨堆中救出來,很嫌棄又很輕地用拇指揩去她眼皮上的灰塵;最後是黑色的皇陵,宛如一座高山将她死死壓在漫無邊際的陰影中……
“嗚嗚……”桌上的黑色石獸發出小小的啜泣聲,一滴眼淚從緊閉的眼縫裏流下。
長蛇頗為驚奇:“石頭居然會流眼淚?!”
沈檀沉默地低頭注視微微顫抖的鎮墓獸,他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它黑氣騰騰的腦袋。
“滋!”一縷輕煙騰起,淡淡的焦味彌散在空氣中。
長蛇大驚地盯着沈蠡被焦的指尖:“啊?!”
沈檀不在意地搓了搓焦黑的指腹,淡淡地說:“它是皇陵的鎮墓獸,本就是用來驅邪辟害,庇護死者。”他想起什麽,補充道,“它現在靈力紊亂,你別碰它。”
長蛇無辜地睜着大眼睛看他:“可咱們是邪祟嗎?”
“……”沈檀扶額道:“是不是邪祟你不知道嗎?你見過其他蛇會說話嗎?”
長蛇“唔”了一聲,過了半晌還是不甘心地細聲細氣地分辯:“可我又不是常吃人,更不常吃活人,怎麽是邪祟呢?”它越說越自信,翹起尾巴自信滿滿地拍了拍小鎮墓獸的腦袋,“我才不會被……”
“滋!!”一陣焦香的燒肉味升起,在沈檀面無表情的視線中,長蛇凝固一瞬,然後滋兒哇啦地大哭了起來,聲音比李藥袖還大,“嗚嗚嗚!好痛,嗚嗚!”
一夜折騰,直至天亮,桌上的黑色石獸才漸漸安定下來,它枕着自己的前爪疲憊地吐出一口黑氣,長長短短的黑白氣息已經全吸收進了體內。乍一看去,它與之前并無二般,但仔細看便會發現它全部粗粝的石身如墨玉般光滑無暇,偶爾滑過一道皎潔光澤,青面獠牙的面孔也柔和軟化許多,周身屬于兇獸的氣息淡化了不少。
自昨夜王財主家出事後推堪司中的司長陳恒等人也被驚動,當即就親自帶人去了王家,整個推堪司腳步聲響了一夜。
只有沈檀他們這間西廂房中安安靜靜,只偶爾傳出一兩聲古怪的哭聲,路過的人豎了豎汗毛,不及細想就匆忙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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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大亮時,廂房的門急切的咚咚咚響了三下,正卷着尾巴年蔫噠噠睡覺的長蛇剛睜開眼,嗖地一下它就和麻花似的被卷吧卷吧塞進了沈檀兜中,至于桌上呼呼大睡的鎮墓獸,沈檀略一遲疑,敲門聲響得越發急了:“沈少俠,沈少俠?司長有請!”
沈檀不作多想,随手拿起睡得昏天暗地的鎮墓獸往懷裏一揣,便提步開了門。
果然如他之前對推堪司司長陳恒所言,在昨夜之後推堪司受人之托發布了一樁天價懸賞。
懸賞的标的除了百兩黃金之外,還有一塊小小古玉。古玉不稀奇,稀奇的是它從曾經京城附近的一條礦石山脈中所得。類似礦脈的地方在大燕有不少,但都在極為兇險的地方。王家能得到這拇指大的一塊玉石,還是機緣巧合之下從京城逃出來的難民手中換來的。
王財主換它時只覺得此物流光溢彩,甚是好看,土財主的審美便是這麽樸素無華,夠亮夠閃,那一定就是好東西。豈料過了這數十年,礦脈産出的玉石作用已經逐漸被修行中人所發現,這玉石果然成了了不得的好東西。
這次王財主舍得将它拿出做賞金,也是實在因為獨女慘死,心頭泣血,發誓要捉住害他女兒的妖物償命。
陳恒苦笑道:“自從潛龍山出事之後,我早有預感卻不想承認,昨夜之事果然還是應驗了我的直覺。”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江陽城終究只是一個短暫的桃源夢罷了。”
沈檀笑而不言。
陳恒感慨完,看着面前衣衫落拓卻始終淡然的少年,忽然道:“沈少俠是不是早知道會發生昨夜的血案,否則也不會一直留在江陽城。”
沈檀道:“算是,又不是。
陳恒疑惑。
沈檀道:“潛龍山皇陵已經崩塌的,山中被龍氣所壓制的妖物必然會到處流竄,離得近的江陽城自然首當其沖成為它們的第一選擇。”
陳恒被他說得臉色發白,不由又僥幸道:“可以妖物們的兇性,從事發直到現在,才只有王家女兒出了事。”
沈檀正欲開口,忽然胸口一動,有什麽在他胸膛上緩緩翻了個身,一點濕意浸透了他的裏衣,他的神色驀地一僵。
陳恒詫異看來。
沈檀借着擡手喝茶的動作将衣襟裏的鎮墓獸按定,才又徐徐道:“那是因為潛龍山中的妖物被皇陵長期鎮壓,并不如其他妖物狡猾詭谲,它們大部分保留了原始的習性。”
陳恒怔了一下,他雖也是修行者,但長處只在推衍算卦之上,并不如這些行走在山野間捕獵妖獸的賞金客了解妖物們的習性,甚至到現在他也只見過被殺死送來領懸賞的妖物屍體。那些妖物大部分在死後都恢複了本來的樣貌,只有極少數的保留了一些人的特質。
沈檀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領地。
“越低級的妖物越具有野性,本能會讓它們避開更強大同類的領地,而差不多實力的妖物又會有意識地避開彼此……”說着沈檀腰間的皮兜也突然一震,似是很不贊成他的解釋般上下蹿了蹿,頂得沈檀手一歪,茶水灑了一半。
沈檀:“……”
陳恒:“……”
老者若有所思地拈了拈胡須,看了一眼談吐從容的少年人。
沈檀平靜地垂手放下茶盞,順勢借力用手肘定定抵住皮兜,兜裏的長蛇動彈不得,被迫安靜了下來。
他不由地長舒一口氣,擡眼對陳恒淡淡地說:“江陽城中的妖物可以說是潛龍山中最兇厲的妖物之一,雖然不知道它為什麽到現在才殺人,但昨夜它已經嘗到了血食的味道,這座城池很快就會成為它的捕獵場。”
陳恒臉色大變,他倏地起身:“我現在就通知鎮長,讓城中百姓……”
他話未說完卻頓住,因為不知該如何說下去,讓城中百姓如何呢?這世道危機四伏,出了江陽城周圍是更兇險的荒郊野嶺,最近的平涼城也有上百裏的距離,很可能大部分的普通人都會死在路上。
沈檀神色未變:“我會接這個委托,讓王家把賞金準……”
“呼……”話音未落,他胸前清晰地傳出一聲帶着朦胧睡衣的吐氣聲,又跟着發出聲迷茫的“唔?”
這麽大的動靜,陳恒很難繼續粉飾太平了,雪白胡須動了動他裝作才發現般笑問道:“可是少俠養的小寵,怪淘氣的。”
沈檀八風不動:“讓您見笑了,”說罷他起身道,“那妖物一旦見了血,便再難按捺兇性,短時間內一定會再次行兇。”
陳恒收起笑意,肅然道:“我會通知鎮長,讓城中加強警戒,”他朝沈檀拱了拱手道,“我也會向總司傳書,事關全城百姓性命,此次定要總司加派人手過來,也請少俠多多費心。”
他的言下之意,并不全然相信沈檀年紀輕輕一個少年能單槍匹馬抓住這麽兇狠的妖物,但江陽城因長久太平,推堪司中并無多少能打善鬥的人,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暫且将希望放在這個少年郎身上。
只是,陳恒又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沈檀衣襟處,眉頭輕輕皺起。
……
沈檀腳步從容走出推堪司,出了門轉了個彎到無人處,他面無表情飛速地從懷中逃出黢黑的石獸。
李藥袖嘴角懸挂着可疑的晶瑩液體,兩個圓溜溜的眼睛正半是驚恐半是茫然地大大睜着,她看看眼前那張算是舊識的英朗面容,又看看方才她窩着的亂糟糟衣襟,又想起剛才抵着的硬邦邦胸膛……
李藥袖本能擡爪。
“啪!”少年白皙的右臉多了一道清晰明了的五爪紅痕。
沈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