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談心

談心

其實也沒有多複雜的原因。

父母認為他沉迷游戲不務正業，高考前為了穩住他，敷衍說同意讓他去打職業。

高考完後，他因為未來規劃和父母期待不合，和家裏大吵一架，父親覺得他不可理喻，母親更是傷心欲絕。

那時江書剛和前夫離婚，不足一歲的孩子放在月嫂那裏，她趕回江家勸架，結果被暴跳如雷的父親連着一起罵。

江遇在房間裏收拾行李，聽着樓下的勸架聲勸到最後，變成江書精疲力盡後的反問和父親指着門讓她滾的聲音。

江家大門被“哐”地一聲關上了。

當晚，他買了車票，拉着行李箱離開了這個囚禁了他十數年的家。

從那以後，江家姐弟兩個人，基本和家裏斷了聯系，一個逐夢電競界，一個撿起年輕時候的夢想，進了影視圈做了導演。

“我不是沒選擇，”江遇站起身，身影在太陽消失前的最後一刻，投在地面上，如同虛影，“我只是沒有退路。”

孤身北上漂泊，他一心想在自己喜愛的事業上做出個成績，一個不防着了TEC經理的道，簽下巨額違約金的霸王條款，不得不進了TEC。

毫無經驗的新人，就這樣扛起了這個隊伍最重的擔子。

唐一漾側目，眼眸裏倒映的是天邊漫上來的繁星，和少年長身玉立的身影，含着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

“其實也不是真的沒錢離開，如果我想要，也可以向我姐求助，”江遇伸了個懶腰，淡淡道，“只是當時沒想那麽多，只想着要拼一把。”

“如果沒拼成功呢？你想過後果嗎？”

“想過。”

“還是要拼？”

“還是要拼。”

“為什麽？”

江遇伸手，示意讓她也站起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人生不就是在不斷的拼搏和失敗中拼湊出來的路嗎？”

“成功了更好，沒有成功，這段經歷就會成為鋪就我往前走的那段路。”

唐一漾望着他，兩秒後，伸手搭上了他修長的指尖，借力站了起來。

“江老師。”

“怎麽。”

“從你這裏，我好像總能學到很多東西。”她低聲道，“很可惜，沒能早點遇到你。”

沒有陪你走過最低谷的那段時光，也沒能看見你從籍籍無名的少年，走到如今功成名就的一步。

江遇：“現在遇到……也不晚？”

天色沉了下來，兩人準備離開，此時一邊聊天，一邊朝校門口走。

唐一漾聞言，正要開口說什麽，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

“诶！江遇！”

唐一漾比江遇都要先回過頭。

那是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腿腳似乎有些不便，拄着拐杖朝他們走過來時，顯得有些吃力。

“老遠就覺得眼熟了，還真是你啊。”

江遇打了個招呼：“……李老師。”

又跟唐一漾解釋：“我高中班主任。”

李老師樂呵呵地應了一聲：“門衛跟我打電話，說我兒子和兒媳來接我了，我心想我哪來的兒子兒媳，原來是你小子搞的鬼。不過你是我學生，也算我半個孩子——”

他說着，看向唐一漾：“還沒跟我介紹呢，這位是？”

江遇咳了一聲：“您的半個兒媳。”

唐一漾本來準備戴上口罩以免被認出來，畢竟難保中年人不看綜藝，而她這張臉也不算有多低調。

結果一聽這話，口罩都差點手抖丢到地上了。

李老師驚訝地左右看看：“這？你上學的時候那麽多小姑娘喜歡你，你都不為所動，我還以為你要單多少年呢……”

唐一漾猛咳了兩聲。

李老師道：“這是怎麽了？”

江遇淡定道：“我們順路路過這邊，想來看看您，結果找不到教室了。剛剛在操場呆了一會兒，我夫人體寒，可能吹風受涼了。”

李老師了然，忙道：“沒事沒事，受涼了就趕緊回去吧。看這時間也不早了，下次你再來看也行。”

江遇和他寒暄幾句，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一同出了校門，雙方便互相告別。

唐一漾拉了下口罩，她臉上熱，悶得慌：“江老師撒謊真是越來越熟練了。”

“這叫善意的謊言，不然他聽見學生來學校散步卻不去看望他，得多傷心。”

江遇嘆道，“不過我也沒想到他還在學校裏，還以為這個時間他已經回家了。”

“剛剛你跟門衛找借口說父親腿腳不便，不會其實就是指這位……李老師吧？你們感情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是他，”江遇坦然道，“我高三三年，都是李老師帶的我們班——他是個好老師。”

唐一漾：“怎麽說？”

“我高考前其實就因為游戲的事，和家裏吵過很多次，甚至想過讓成績一落千丈，讓他們不得不屈服、同意我去當職業。是他阻止了我。”

“他說，未來是我自己的，不是我父母的。”

“他也是當時唯一一個跟我說，玩游戲這件事并不是一無是處的人。”

那個腿腳不便的老師，給過他很多前進的動力。

“我很慶幸當時聽了他的勸，沒有拿自己的高考成績開玩笑。”

江遇笑嘆道，“我的大學學校也是他幫我摘選的，S大，外語學專業，雖然後來忙着在基地訓練，幾乎沒上過幾次課。”

唐一漾卻愣了下：“S大？”

“怎麽了？”

“我……”唐一漾頓了頓，笑着說，“真是巧了，要是我當初去了S大，說不定就和你是校友了。”

江遇奇怪：“怎麽說？”

“我和你情況不太一樣，”唐一漾垂眸，輕聲道，“我的分數是夠S大錄取線的，但家裏情況特殊……我也北上來了B市，因為工作需要，後來去了一個對上課要求沒那麽嚴格的大學，學歷普普通通。”

江遇蹙眉：“S大上課要求也不是很嚴格，只要不挂科，有事可以直接請假的。”

“當時不知道哇，”唐一漾聳了聳肩，自嘲道，“實不相瞞，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剛進城的土包子，不懂的也不敢問任何人，就這樣錯過了S大的錄取通知書。”

江遇頓了頓，欲言又止：“你說你本來也想當職業選手……”

唐一漾卻看出他想說什麽，笑道：“你看你也跟我說了這麽多，那我也說說我的經歷吧——前幾年，還沒進這個圈子的時候，我也已經是第五的老玩家了，自認為技術還不錯，也想過去當職業。”

“可惜的是，我很缺錢，當時的電競圈內環境又不算好，你知道的——雖然官方不歧視女選手，但那個時候，圈子裏很多戰隊都對女選手敬而遠之。”

“幾乎沒有戰隊願意收容我，”唐一漾垂眸，又扯了扯嘴角，“而且就像你說的，進一個戰隊當替補，實在是太虧了，所以最後我選擇了放棄。”

江遇沉默許久：“你要是願意，現在也可以來，TEC現在也缺人。”

唐一漾錯愕轉頭：“你認真的？”

她怎麽沒聽說TEC正式隊員缺人？

“老選手都有手傷，”江遇緩緩道，“只是分輕重緩急——杜曉橋的手也有問題，撐不了多久，只是對外從來沒放出過什麽風聲罷了。”

唐一漾詫異道：“怎麽會這樣？既然撐不了多久，為什麽不……不早做準備？”

“你看過我退役後網上的言論嗎？”

唐一漾猶豫着點了下頭。

基本都是在說，沒了Ripple的TEC就是一盤散沙。甚至有人發出投票，問TEC的榮耀還能持續多久就會落敗。

事實也證明，沒了R的TEC，确實不再百戰百勝了，今年6月後的比賽，TEC雖然都贏了，但大家都能看得出來，贏得比之前艱難。

……她好像有點明白了。

江遇淡淡道：“這支隊伍的榮耀是我和xq一起見證的，我走了，還有xq撐着，xq走了……就真的散架了。”

退役那天，江遇手傷發作得厲害，在醫院裏被醫生強行要求觀察了一晚上，确定沒有惡化才被放出醫院。

淩晨的時候，他聽見手機響了一聲。

對話框上面是他和杜曉橋的聊天記錄。

杜曉橋詢問了幾句他的情況，後又玩笑說：你都退役了，那我也不遠了。

江遇回他：那就早做準備，別和我一樣拖到這種地步。

當時杜曉橋說：好啊，我現在就去讓教練張羅青訓，看看今年能不能找到幾個好苗子。

而此時的淩晨1點，江遇又看見他發：不行啊江哥。

R：？

[狗頭軍師]：還是放心不下。

[狗頭軍師]：我還想看TEC，再拿一次冠軍。

江遇笑了下：“你要是肯進TEC，就是在繼承一支未來的五連冠戰隊——這稱號，當做你進戰隊的賀禮，還算有誠意吧？”

唐一漾默了默，擺手：“還是不了，一是我年紀也不小了，進戰隊也呆不久，二是……”

她輕嘆道：“我覺得唱歌還挺适合我的，沒熬出頭的那兩年，梅姐總安慰我說我有天賦，只差機遇……幸好後來機遇也确實來了。”

兩人談話間，已經不知道在學校外的圍牆邊站了多久。

唐一漾手機一連響了好幾聲，她拿出來看了眼：“江姐問我們在哪兒，催我們回去。”

江遇看了眼天色，晃了晃鑰匙：“确實也晚了，上車說吧……剛剛講到哪兒了？梅姐，我記得是你經紀人？”

唐一漾坐上後座，這回很自然地環上他的腰，回道：“是啊。你怎麽連這個都知道？”

江遇：“不是說了嗎，我是你粉絲——你們認識很久了？”

唐一漾笑笑，接着道：“從我北上就認識了，她陪我吃過很多苦，也幫過我很多次，我拿她當親姐姐。”

“你在B市沒有其他親戚朋友嗎？”

“沒有。”

“那很可惜。”

黑暗中，天邊繁星點點，少年衣衫在傍晚的風中飄揚，長裙子的一角随之翩飛，紅與白的色彩糾纏不清，卻又相得益彰地融進月色之中。

交談聲在夜幕裏遠去。

唐一漾愣了愣：“可惜什麽？”

江遇扯了下唇角，沒有回答。

可惜……

可惜沒能早點和你相遇。

甚至吃過的苦，我們都只能以這種回憶的方式告訴對方。

如果早點認識你，也許那些曾經暗無天日的生活，就不會感覺那麽難熬了。